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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回 好戏 ...

  •   身负重伤的满达海能这样神态自若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已经让吴克善惊讶不已,如此开门见山的质问更如当头一棒,打得他措手不及。但到底是老狐狸了,吴克善割肉的手只停顿了一瞬便又恢复正常,他不紧不慢地切下一块肉,放进嘴里大嚼特嚼,看似豪爽地大笑道:“哈哈,七爷问的什么话,你的福晋自然是在你的府里,这还用说嘛。”

      满达海却不配合他演戏,一双星目幽邃得看不见底,像是瞬间便能将人吞噬的深潭,目光锁在吴克善身上,全然不再顾忌所谓尊卑礼法。他必然愤怒到了极点,也担心到了极点,才会如此直白犀利,如此不管不顾。他的脸上一派镇定,心中却早已卷起惊涛骇浪,因为我看得到他放在桌子下的那只手越攥越紧,甚至能听得到骨节咯吱作响的声音……

      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感受到恐惧,不禁为自己莽撞的行为后悔起来,我应该听杜青宇的话等他回来,应该听豪格的话呆在营帐里好好守着满达海,我自以为足够机智勇敢,结果非但什么忙都没帮上,反倒成为他们的软肋,牵连他们涉险……如果杜青宇遭遇不测,我甘愿以命相随,可若是满达海有什么闪失,就算我死了,也再无颜面去见玛占了……

      然而悔之晚矣,箭在弦上,弓弦满绷,发不发已然由不得我。今晚无论吴克善会不会主动地把我还回去,他和豪格、满达海的关系所披的那件和睦的外衣都将被撕得粉碎。

      “王爷向来是磊落之人,可这次的事情可办得不太漂亮。”豪格突然开口,声音中尽是不屑与鄙夷,他随意地朝帐外一指,“那位仁兄刚一动手,我们的人就跟上了,可是王爷到现在也不曾觉察吧?”

      吴克善“嚯”地起身,气急败坏地就要往外冲,却不想满达海先一步制动于他,两声兵器出鞘的声音过后,吴克善的挎刀才露出半个刀身,满达海的长剑已经横亘在他的咽喉上了。“王爷,别把事情做得太绝,否则这把剑再近一寸,大家的面子就都不好看了,”

      “哼!满达海,你不敢!”虽是这样说,吴克善还是把拔出半截的刀推了回去,口气却依旧强硬,“满达海,你最好掂量掂量自己手里的剑有多沉,小心掉下来砸了自己的脚!”

      “多谢提醒,这把剑的分量我心里清楚,就算它把我的脚砸断了,有王爷的一条命垫底,我也不亏啊。”

      “你——”吴克善气得头顶冒烟,一着急,操着蒙语大吼起来,我听不懂,但想必不是什么好话,然而被骂的两个人却似充耳不闻,淡定地听完吴克善的一串“叽里咕噜”,满达海竟然“哧”地一声轻笑出来,“王爷说得对,我是想反了,你们如此对我,难道还想让我继续给你们当牛做马?!”

      “满达海,你可别后悔!”

      “哼,我只后悔我觉悟得太晚了!”

      吴克善目眦欲裂,咬牙恨恨道:“你们不要太放肆了,看好了这是谁的地盘!”

      豪格冷声截断,“还是王爷先看好这里都是谁的人吧!”说完合掌双击,“啪啪”两声之后,我听到帐帘被挑起的声音,我看不到帐外的情形,只能窥见帐口处豁然明亮,但是从吴克善脸上瞬间石化的表情便不难判断,此刻的形势已然于他不利,而且他断没想到豪格和满达海会联手,还动了这么大的干戈,却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

      他不会懂,永远都不会,一个把女人等同于牛羊视为财富的人怎么会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大势如此,我的精神稍稍松懈下来,便开始腹诽吴克善,在心里把他从头到脚鄙视了个遍。

      “嘘——”钱子山突然回头提醒我不要出声,我朝他翻了个白眼,虽然还不能判定他是何来历,但从他现在的举动来看倒不像是要害我的样子,况且就凭他那一米六不到的瘦弱身板,真动起手来也未必打得过我,因此我毫无顾忌地对他不客气,这个神神秘秘的人实在让我没有好感,如果他想帮我,为什么还要把我困在这里?

      这些想法都在电光火石间闪过,豪格击掌后,随着帐帘挑起,从帐外踱进一个人来,没走几步便停住脚步,我的视线顺着一双皂黒的靴子缓缓上行,白绫长袍、褐色腰带,风尘仆仆的脸上一双桃花眼弯出玩世不恭的笑意,眼风似是不经意地往我这边一扫,不偏不倚地捕捉到我错愕的表情。

      “杜……”吴克善显然比我更吃惊,眼睛瞪得铜铃大,指着来人“杜”不出个所以然来。

      “呵呵,卓礼克图亲王特地派人把在下‘请’过来,杜某若是不来给王爷请个安,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嘛。”

      他不是被抓起来了吗?吴克善企图以此要挟我!怎么会这样老神在在地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

      “是谁放你出来的?!是谁?!”吴克善怒吼,状如困兽,甚至比困兽还不如,想必此时帐内帐外都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面对这样的局面,他进退维谷,满达海剑锋微错便可轻取他的性命,但是要他放下自尊缴械投降,只怕是比要他的命还难。

      “哈哈,那几条木栅栏几个小喽啰如何困得住我?”杜青宇似乎越发地得意起来,但我觉察得出他掩饰在笑容之下的蓬勃的怒气,自然也看得到他背在身后的攥得死死的拳头,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却见他忽然从拳头里展出十指和中指来,冲着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看得我直愣,这确实也是我教的他不着四六的“后现代语言”,但没想到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他居然能有如此闲情逸致……

      依稀明白了他的用意,我会心一笑,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抛过来的定心丸——他着意让我放松下来,我就该相信他们,没有万全的准备,他们不会贸然行事,如今里里外外都是保障,我又何必自危?除了一直替我打着帘子的钱子山,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让人安心,但至少他并不足以对我构成威胁,是以现在我需要担心的就是满达海,也只有满达海。

      四个男人仍在交涉。豪格的耐性已经消耗殆尽,阴沉的脸色让人觉得他随时可能飞起一脚直踹吴克善面门。相形之下杜青宇显得友好许多,手肘搭在吴克善肩上,无赖地跟他讲着一些不靠谱的条件,比如“王爷放了怡珍,小的带你去京城的‘醉香楼’快活快活,那儿的姑娘可是个顶个的绝艳销魂,功夫一流啊”。而满达海,是其中表情最平淡的一个,仿佛手中操控的不是一柄能置人于死地的剑,而是一把普通的宰鱼刀,他在隐忍他的情绪,却又不止是情绪,额头上的汗珠变得豆大,一颗、两颗,顺着毫无血色的脸颊滚落,嘴唇由惨白渐转乌青——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我顿时又一次六神无主,一门心思只想冲出去,管他们在顾虑什么,都比不上满达海的命要紧。顺手抄起桌上的水壶,准备先一壶砸晕钱子山再出去,可没等我下黑手,帐外突然七零八落地响起枪戟落地的声音和参差不齐的打袖声,不知是谁一时慌张忘了体统,粗声大嗓地喊了一句:“皇,皇上吉祥!”

      恍然明白他们在等什么了,震惊之余是满心满腹的感动,皇上……我一直景仰却自私地不愿再与之亲近的父亲啊……他竟然能够为了我如此纡尊降贵!是了,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能比至高无上的君威更能震慑住吴克善的嚣张气焰的呢?也没有什么比金口玉言更能定夺今日所发生的这一切事件的性质,豪格、满达海、杜青宇、吴克善,哪方为正,何人是邪,全在皇帝一句话了。

      豪格最先单膝跪地,声音朗朗道:“儿臣给皇父请安!”紧跟着杜青宇也跪了下去,额头贴地,动作谦卑,却未发一言。吴克善又是恼火又是恐慌,一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潦草地喊了一句“皇上”,奈何剑架在脖子上,竟是想跪也不能了。满达海似乎并不在乎谁来谁不来,保持着不变的姿势持剑,眼芒狠厉。

      “老七,把剑放下。”皇帝下令,声若洪钟。

      满达海却像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

      皇帝再开尊口,声音已有不悦:“老七,把剑放下,不许胡来,朕自有定夺。”

      满达海依然僵化。

      我心中暗急,纵使皇上再姑息我们,也不会由着他这样公然违抗圣意,他这是怎么了,现在跟皇上较的什么劲儿!还是豪格最先看出了不对,在皇帝第三次开口之前抢前一步扶住满达海,同时秉道:“皇父,老七并非抗旨不尊,他是用力过甚,气脉受损,不能动了。”我惊恐地看过去,果然,倒在豪格怀中的满达海还是那个表情、那个动作,剑指苍天,连豪格都掰不开他紧握在剑柄上的手指。

      这一刻,龙颜大怒,不及众人反应,龙足已然飞至吴克善的心窝,“嗵”的一声,这个强壮的男人跌出去丈许远,捂着胸口痛苦得说不出话来。皇帝三步并两步逼到他面前,单手拎起他的衣领,字字掷地有声:“说!伊仁在哪里?!”吴克善还没倒过气来,吃力地抬手指向内帐,皇帝侧目过来,手一松又将吴克善扔回地上,大步朝我这边走过来。

      “刷——”帐帘忽然被大幅地掀开,钱子山回头对我淡淡一笑,说:“委屈格格了,现在您可以出去了。”

      我不再踟蹰,风一样地刮了出去,正迎上相向而来的皇帝,脚步一顿,屈膝福身,“皇上……”话未说完,便被皇帝托着手肘扶了起来,他眼中真真切切地写着“惊魂甫定”四个字,语气却像是仍在气头上,低声斥道:“若你还想说‘皇上吉祥’,朕便告诉你,朕不吉祥,很不吉祥!叫一声‘阿玛’就这么难吗?你的心里就没我这个阿玛,快去看你的满达海去吧。”

      胸口一塞,我分不清是为的什么,也来不及思考,急忙跑到满达海身边,俯身拥住他。不知杜青宇给他嘴里塞了颗什么药,他已经不再浑身僵硬,但却闭着眼艰难地呼吸着,周身冰凉,脆弱得像新生的婴儿,让人心疼。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无力地释放,我搂着他,极力地想把自己的热量传递给他,脸颊贴着他的额头,肌肤相触间我的泪水与他的汗水混合交融。

      “你这样一直勒着他,说不定会把他勒死。”杜青宇抱臂站在一旁,改不了一贯的冷嘲热讽。

      豪格比他着调许多,“先回去吧,得尽快给他诊治。”

      我忙不迭地点头,抹着眼泪站起来,豪格唤来两个侍卫,指挥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把满达海抬上担架,这时皇上也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满达海,挥挥手示意侍卫们抬着他先行,然后转头对正往这边过来的小个子说:“千山子,戏唱完了,你也该卸妆了。”

      我惊愕地抬眼看去,只见钱子山躬了躬身,伸手在脸上一扯,那张属于中年人的脸皮和头套一起被拽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堆满皱纹却慈祥可爱的脸和满头的银丝,变脸之后的钱子山笑得和蔼了许多,对我微微颔首,恭声道:“小老儿千山子见过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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