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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回 夜宴 ...

  •   进入九月,盛京的寒冷就可见一斑了,我每日除了例行的请安,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即便豪格早把那十二门神撤了回去,我也不是以前那般好动的性格,只安安静静地窝在小暖阁里学“外语”。

      女真文字曾在明英宗时期一度失传,改用蒙古文字。到明神宗万历二十七年,努尔哈赤命额尔德尼和噶盖二人在蒙文字母基础上创制了满文,史称“无圈点老满文”。至天聪六年,皇太极命达海改变了字母写法,并在其旁边加圈加点以区别同形字的读音并另造译写汉字读音的字母,这种改进后的满文称“圈点满文”。现如今金国的官方语言是女真语,而官方文字则是满、蒙、汉文并通的,我看汉字自然没问题,好歹在现代的时候也是本科毕业的,可是作为一个满嘴蛮语的女真格格,却看不懂一星半点的蒙文或者满文,这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了,大汗在称赞我汉学出众的同时也催促我加紧满文学习,而我的满文专职家教正是我那才十二岁的“小堂兄”——大贝勒代善的七阿哥,满达海。

      这本由达海亲自编写、满达海亲自交到我手里的女真文入门让我翻来覆去地转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被重重砸在炕桌上,我呜呼了一声仰头倒在软榻上,大喊:“不行了,不行了,我可不看了……”这些海马似的文字在我看来根本就没什么区别,满达海说让我先记住这些字母,然后再教我组字、组词,可是这个字母关远比英语六级的单词关难上十倍,我刻苦攻读了半个月,竟是一点都没记住。

      “格格,看累了就歇歇,奴婢给您端碗莲子羹去?”阿姗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笑问道。

      我摇摇头,“不要,吃了莲子羹还不是一样要学。”这是个逃不掉的任务,虽然我明白早学会早了事,可偏就看不进去,心里埋怨让我穿越过来的那个神仙,既然让我自然地消除了民族间语言的障碍,为什么就不能连文字一起输入到我大脑里呢?真是个有始无终的糊涂蛋!

      抱怨归抱怨,事实总是要面对的。我极不情愿地坐起身子,重新拿起书,一遍嘟囔着发音,一遍拿笔在纸上照葫芦画瓢地写着字形。

      正郁闷着,听见外屋郂佳叫我的声音:“格格……”

      “什么事儿?”我跪坐在软榻上扬声问道。

      “博尔济吉特氏侧妃到。”

      我迅速瞅了阿姗一眼,她摇头,一脸的困惑,我脚下却不敢耽搁,忙穿上鞋疾步走到外屋,福身施礼,“伊仁给额涅请安,不知额涅驾到,未曾接迎,望额涅赎罪。”余光瞥见阿姗跪在我身后,和声道:“请侧妃金安,侧妃吉祥。”

      博尔济吉特氏轻笑一声,伸手虚扶我,“不必拘礼,都是自家人。”

      我莞尔,起身搀扶着她引进内间,随口吩咐阿姗沏茶。将博尔济吉特氏安置于上座,我敛衽坐在她下首。入宫三个多月,从来只是我去各宫请安,这些汗妃未曾踏入我屋里一步,近一个月因为吴克善的事情我更是尽量避免和博尔济吉特姑侄额外见面,甚至也不去找马喀塔和哈古娜她们了。今天她不请自来,突然让我想到四个字:来者不善。强打住这个念头,微笑着看着她,待她开口。

      “今个儿过来,一是来瞧瞧你,听雅图说你近来身上不爽,既是身子不好,也不肖日日去请安了,回头我跟大妃说一声儿,她也惦记着你呢,养好身子是要紧。”博尔济吉特氏拉住我的手,语气温和,看起来真像母亲关心女儿的架势,可我仍未放松警惕,这只是其一,那其二呢?“二来啊,”她招手唤来随从的侍女,“苏茉尔……”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托盘,随即递给我,“这是给你新做的衣裳,今晚大汗在大妃宫里设家宴,就穿这身衣服去吧,让阿姗好好给你打扮打扮。”我屈膝接过托盘,转手递给阿姗。

      还没等我道谢,博尔济吉特氏抢先握住我的手,目光在我脸上打了个转,继而笑道:“我们伊仁真是出落得越发俊俏了,自打姐姐去世,我拿你当自家女儿般待着,不求你念我的恩,只求来日能将你许给一个一等一的人物,也算对得起姐姐……”说着居然落下泪来,拿帕子不住地擦拭。我听着却是越发想笑,些许明白了她此番的真正目的。

      强忍着笑意跟她客套:“额涅待伊仁视如己出,伊仁怎能不念额涅恩情?但愿额涅不嫌弃,等妹妹们各嫁如意郎君,能让伊仁一辈子侍奉额涅左右。”

      话一出口,她拭泪的手顿了一下,旋即佯怒道:“傻孩子,果真如此,我的罪过不是大了!唉,不说这些了,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晚上我差人来接你过去。”说着搭着苏茉尔的手站起身,“不必送了。”我原地福了福身,“额涅走好。”

      说客上门了,我那几句话有意无意地婉拒了她的好意,不知道她们可就此死心?此时我心里隐约有种慌张的感觉,刚才的对话中分明有些让我敏感的信息,可被话茬岔开,硬是回想不起来了……

      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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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上博尔济吉特氏送来的大红色百花缀蝶攒锦棉袍,配上玛占送的白狐皮坎肩之后我脸色顿时亮了许多,不施脂粉也在白嫩中透着一抹绯红,铜镜中这张年轻的脸庞竟与我原来的面目越来越多了几分神似,或许是因为相似的眼神,无论外表怎样改变,心到底还是那颗心啊。

      “格格,要配什么坠饰?”阿姗在梳妆盒里翻了翻,拿出一颗红色东珠吊坠递到我眼前,“这个怎样?”

      “好。”我淡淡地答道,脑袋里乱糟糟的,心思全然不在晚宴上。

      “奴婢觉着这颗珠子配上六爷送的这件白狐皮坎肩最合适了,”阿姗仔细地帮我绑了条辫子,把东珠坠在辫梢上,“六爷眼光真是好,格格穿上这身儿真是国色天香了。”

      我从镜中瞥见阿姗眉梢眼角的笑意,再听她一口一个“六爷”,不禁打趣道:“呦,偏就穿了他送的衣裳就国色天香,不然就是平庸姿色了?”

      “不,不,格格,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是说……”

      看她惊惶的样子,更是觉得可爱,继续玩笑着说:“我看这六阿哥就是没眼光,竟是看不出人家的心思。”

      听我这么一说,阿姗顿时涨红了脸,连连推却,“格格净拿奴婢逗闷子!奴婢哪是这个意思啊?”

      “哦?不是‘这个’意思?那是哪个意思啊?”

      “格格……”她忽而收了脸上的窘意,正色道:“这白狐是最难猎到的,六爷去年打了来,没给他的福晋,单命人制了这件坎肩给格格,难道您还不明白六爷的心吗?”

      六爷的心?六爷的心……

      玛占在海州没呆上一个月就回来了,我知道他心里急的是什么,我又何尝不担心?可是在他看来,我必是要在他和吴克善之间选一个的,而我却根本不愿意做这道选择题……

      “格格,博尔济吉特氏侧妃差了位嬷嬷来请格格赴宴。”郂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想,我回过神来,却见她肃手站在隔断内外间的月亮门那,阿姗跪在我身侧。

      “干嘛跪着?”我有些好笑地扶起阿姗,叹了口气,“我又没怪你,走吧,时辰不早了,不能让长辈们等着。”

      出了暖阁的门,郂佳她们要跟上来,我挥手拒绝,“不用跟着来了,阿姗跟着我就行了,不好太招摇了”。我可不想带领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去惹眼,让他们在家留守,只带了阿姗规行矩步地跟着来接我的嬷嬷往大妃宫开路。

      踏入大妃寝宫大门的那一刻,才发现我被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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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厅摆了张大席面,大汗坐在面门而设的主位,左首是大妃哲哲,挨着哲哲左边的位置空着,接下来往左依次坐着大阿哥豪格、二格格马喀塔、三格格哈古娜;右首位上的男人我没见过,身材魁梧,国字脸、络腮胡,五官周正,颇有英气,相形之下,他右侧端坐的女子显得极为柔弱,低眉敛目,一时看不清面容;接下来背门而坐的是侧妃布木布泰和四格格雅图。各宫嬷嬷、丫鬟垂手肃立于两侧,随时听候主子吩咐,只有格尔扈汉守在大汗身后一丈余处。

      站在门口环视一周,我心下顿时了然,该来的还是来了,提心吊胆了一个月挨到今天,这一劫却是躲不掉,马喀塔说得对,终是要走这一步的。

      于是迎着众人的目光举步行至席前,恭恭敬敬地屈膝颔首行请安礼,“伊仁请汗父大安、各位额涅金安!”待大汗笑说免礼,又转向客人,双手交叉在胸前,躬身行了蒙古礼节,“伊仁给吴克善那克出、哈日珠拉安布请安!”稍静片刻,吴克善干笑了两声,“呵呵……格格免礼。”有那么一瞬觉得桌上的空气凝固了,等我抬起头的时候,一切又回到正常,笑容挂在每个人脸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伊仁过来挨着额涅坐。”哲哲招手唤我,我抿嘴一笑,走到她和豪格中间的空位,端端正正地坐下。

      甫一落座,哲哲微微颔首,接着一干宫女端着各色菜式鱼贯而入,摆在中间的是一只滋滋冒着油花的烤全羊,这可是个好东西,记得有次过年去蒙古菜馆吃过一次,一只要四五百块,但确实美味,外焦里嫩,肥而不腻,桌上这只应该是蒙古师傅做的,味道一定更地道……

      “伊仁,汗父问你话呢。”正对着那只小羔羊咽口水,左边的豪格突然用手肘拐了我一下,小声提醒。

      “啊?”我回过神,见满席的人面色各异地皆看向我,大汗手里拿了个红缎面册本,微笑地看着我;博尔济吉特氏姑侄俩同样在微笑,可哲哲的笑只含在眼睛里,布木布泰却带出了心里的一抹得意之色;哈日珠拉双颊绯红,笑意吟吟地看了我一眼便转向吴克善;吴克善目光炯炯,略带期盼地盯着我,让我头皮一阵发麻。赶忙转向豪格求救,“什么事?”

      豪格一脸的担忧,小声道:“汗父让你看看吴克善下的礼单,可还满意。”

      “咣——”我猛地站起来,带翻了椅子,大脑飞快地转着,却又是一片空白。

      礼单,礼单,礼单……

      进门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今天这顿饭不是那么好吃的,于是暗暗提高了警惕,准备一会努力斡旋一番,至少要堵住吴克善的嘴,不能让他当众提起亲事,可没想到我为食亡啊,一只喷香的小羊羔居然使我不战而败!现在再看中间摆着的那盘烤全羊,只觉得油腻不堪,胃酸翻涌,再无半点食欲。

      这个吴克善,居然跟我打时间差,先下手为强,那我这个后下手遭殃的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冷静,要冷静,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紧张。我做了个深呼吸,强止住双手的颤抖,接过大汗手里的册本,翻开一看,从牛马羊等牲畜到绫罗绸缎这些细软,礼单足足列了四页半,粗粗估算,少说有百万两银子,不禁暗喜,吴克善真舍得啊,下这么大本钱的聘礼就为了能把我娶回家!赶忙打散这个念头,都什么时候了有心思想这些!当务之急是想个办法应对这个局面,该怎么做呢?

      应急方案一个个闪过——

      冲着吴克善房车兼备、儿女双全的优势答应下来?坚决不行!人家穿越到古代的都能嫁个才貌超群又忠贞不二的如意郎君,凭什么我就得嫁个比我老爸小不了几岁的“老男人”,不行不行。

      当场翻脸,说一篇烈女宣言,摆明了我已经有意中人,闲杂人等免谈?也不行,事先没串通好,临时抓包太冒险,我每天接触的男人除了亲人就是下人,还真没个能顶雷的。

      要不来个泪洒当场,哭着哀求汗父不要把我嫁出去,我愿留在他身边孝顺他一辈子?可这就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万一以后碰到个万人迷似的男主角,我可就没戏了。

      再不然以死明志吧,吴克善要硬娶就只能娶到一具尸体……

      胡乱翻着册子,想了一个又一个办法,却没一个可行的。

      “伊仁,你瞧着若无不妥,那汗父就做主,把你许配……”

      “伊仁!”

      “格格!”

      “姐姐!”

      在那个名字从大汗口里脱出之前,我毅然决然地“晕倒”了。

      豪格一把接住我,让我的脑袋幸免于难,可我的胳膊肘还是磕在椅子沿儿上,顿时又麻又疼,差点逼出眼泪来。我死死咬紧牙关,忍住呼痛的冲动,沉着身体装死,无论如何不能让大汗把那句话说完,否则……君无戏言啊!

      “格格,格格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阿姗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心下恻然,可是对不起了,现在能走的只有这一步棋了。

      “快传太医!”大汗下令。

      “嗻!”

      豪格抱起我,准备送我回暖阁,一只脚才迈出门槛,忽然听见屋里哲哲跟布木布泰说话,我只来得及听见半句,可就这半句,顿时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玉儿,你跟着去瞧瞧……”

      玉儿!

      这个名字在我心底炸开,终于想起来下午和博尔济吉特氏的对话中被我遗漏的重要信息的什么了……

      是了,即使我不了解历史,总也看过些小说、电视剧;就算我一开始榆木脑袋,没把皇太极和他身边的人联系起来,到现在也该开窍了,玉儿啊,苏茉尔啊……

      玉儿,苏茉尔……玉儿,未来的孝庄太后,辅佐两朝幼帝、才智过人的清朝第一女政治家啊!

      我,我真想彻底地晕过去,好让我不清楚自己驳了谁的面子,不清楚自己得罪了哪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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