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见风花

2、蓝月

　　他只隐约记得，自己父亲是个笑容灿烂的男子，线条流畅又富有力量的手臂会将他举得高高的，然后对站在旁边温柔注视着他们的女子说：“妻主你看，我们的宝贝果然是世上最漂亮的男孩子，对吧？”

　　小小年纪他就知道，即使有更好看的男孩子，在父亲眼中，他也是最漂亮的。

　　那些温馨幸福的记忆都遥远而模糊，在他脑中真正清晰的画面，是从少主子大婚那天开始。

　　他的父亲是沈家嫡世子身边的贴身小厮，世子大婚那天，准新娘的太女特别将他们安排在新房伺候，并派人交代父亲，无论听到外面发生什么，都不可以迈出新房半步。

　　他们于是真的没有踏出半步。外面雷鸣般的厮杀哭喊声，空气中弥漫的浓厚血腥气，都让他恐惧得只能全身颤抖。父亲始终紧紧将他抱入怀中，用沉稳的声音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着：“月儿，别怕，要坚强。”

　　被父亲温暖的气息包围，无形中就安心不少。那是他对父亲最后的印象。

　　大概是小孩子的缘故吧？恐惧很快就耗光了他的体力，终于不支的在父亲怀中沉睡过去。等再睁开眼睛，他已经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周围都是陌生人，每一个都来去匆匆，一脸沉重，没人理会他见不到父母会不安、会害怕、会大声哭，她们只会一脸不耐烦的让他闭嘴。

　　在那些人并不避讳他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已经全都从这个世界消失，再也不会来接他了。

　　奇怪的是，最初的恐慌过去后，他反而没有眼泪流出来。

　　于是，他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孩子，乖乖吃饭、发呆、睡觉，一天又一天。后来，终于有一个陌生的叔叔过来问了他的名字，然后，将他领到一个四处张灯结彩的华丽院子。在那里，他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是那个他要叫少主子的男子。

　　少主子看到他，不知为何连眼圈都红了，像拥抱珍惜宝贝一样的轻轻抱住他，将头埋在他小小的肩膀，好大一会。

　　后来，少主子轻揉着他的头发，对陌生叔叔说，“还只是个孩子，就留在我身边伺候。去把该办的手续办了，别落人话柄，至于其他的，能过去就过去吧。”

　　等他更大了一点，才明白他所在的华丽院子，其实是皇城最大的勾栏院。他的少主子被抄了家，落了贱籍，成了勾栏院的小倌。主子当初说能过去就过去的，指的是贱籍之人身上所应该有的痕迹。

　　那是一旦烙在身上，就永远去不掉的卑贱标志。

　　主子接客之余，闲暇时会教他各种技艺。主子说：“你要好好学，有了傍身之技，才能不依靠女人也可以在这世上活下去。你早晚要离开这个地方，我会让你自由的。”

　　主子教给他的，他都有用心学。但关于自由什么的，他听过也就一笑了之，并没放在心上。

　　说这话时，主子已是皇城最顶尖的花魁，千金难见一面，可惹得万人空巷。而他作为主子的小厮，一直被保护的很好。

　　当然，这所谓的很好，也只是说他不用去陪客罢了。那个时候，他的自由，就是很自私的盼着主子当红的时间，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至于其他的，想都不敢想。

　　后来，尽管用了十年，但主子真的实现了当初的承诺，让他有了梦寐以求的自由——清白的身子，可以傍身的手艺，和至少不用担心吃穿的私房钱。

　　一切就同主子当初描述的那样，他身上没有烙印，只要赎了身离开是非地、是非人，他就可以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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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蒙蒙亮，蓝月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仔仔细细的洗干净脸颊头发，又对着镜子将自己收拾得利落干练，这才出门拐到对街的包子铺，点了一碗粥，和一屉猪肉大包子，好好的打赏自己的胃。

　　“呦，蓝师傅来啦？今天你可是有口福了，这肉可是二道街的老赵家今天大清早新杀的，还是小猪羔呢！可香了！”

　　看着年纪可以做自己母亲的女子热络又不失恭敬的唤自己“师傅”，蓝月配合的用筷子稳稳当当的夹起一个包子，沾了一下赵家特别配置的小料，用力咬了一大口，然后竖起左手的大拇指：

　　“好吃！真不愧是赵姨的手艺！这包子皮薄馅大不说，里面的油水也是刚刚好，香而不腻。再配上这特制的小料，真是皇城的第一楼也比之不上啊。”

　　“这蓝小子，一张嘴还真是甜，说得倒好像真去过那第一楼似地。咱这小门小户的，又是登不了大堂的家常包子，哪能和皇城大酒楼比。”

　　哈哈大笑着将新出炉的包子装盘送至另一张桌上，赵姨脸上倒是也没有多少谦虚的意思，反倒是喜上眉梢的乐呵劲更多了几层，

　　“不过，这话说的阿姨爱听！今天包子算阿姨请你的！尽情吃，管够！以后早上你要是不愿意开伙，就尽情到阿姨这边来，要是吃腻了包子，阿姨给你开小灶！”

　　这话一出，不大的院子内立刻哄声一片。

　　蓝月笑眯眯的坐在那里听赵阿姨笑骂着那几个起哄的街坊，果不其然的听到阿姨开始感叹自家女儿如何木讷，就是不如男孩子嘴甜之类。

　　赵姨对自己的女儿学不好做饭的手艺，恨铁不成钢不是一两天。只要逮到机会就会和人抱怨一番，也是故意说给自家孩子听，希望她能早日开窍。

　　说到做饭，蓝月的手艺其实也很不错，按理并不需要经常外食。只是，一个人住着，厨房就变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

　　一个人的饭不容易把握分量，无论下厨还是吃着，也都觉得没意思，于是就往往糊弄了事。结果，时间长了，缺乏照顾的胃便开始毫不含糊的向他提出抗议。去年一次，他突然胃痛到连店面都顾不下去，只能匆匆关了门一头冷汗的去医馆报道。而那次以后，他就强迫自己养成了一日三餐定时定量的习惯，不愿自己开伙就干脆下饭馆，倒也因此结识了不少面孔。

　　自己一个人生活，健康是最重要的资本。他不缺钱吃饭穿衣甚至玩乐，却生不起病。

　　当然，他也知道一般人不会平白无故给自己免单。

　　他开的是成衣店，同时也出售一些物美价廉的布料，并提供量身定做的服务，眼光和手艺在这个海崖小镇更是有口皆碑。那些给过他小恩小惠的人，作为回报或者说是补偿，他也会在对方去店里量布或者买成衣时，给出相应的优惠。而若不是有这一层，想那赵姨也是小本生意，又怎么会格外照顾他呢？

　　人就是这样，其实是两不相欠的事情，但有时候用迂回的方式，反而比走直线更吃得开。

　　“……你看，我家那个死没有眼力价的丫头，也不知道给蓝小子上点小菜。赵凌！你还傻在在那里做啥？动作快点啊……”

　　话题不知如何又绕回到了他这边，经赵阿姨那大嗓门一嚷嚷，小小的店铺笑声更大。一个刚把新出炉的屉笼放到台上的年轻女子，匆匆应了一声赵姨的召唤，手忙脚乱的盛了两碟萝卜干小咸鱼，慌忙向他这边走来。

　　看了一眼摆到自己桌上的碟子，蓝月抬起头，冲女子甜甜笑了一下：“谢谢。”

　　果不其然的，女子的脸腾得一下红透到脖子根，连视线也跟着飘忽起来，甚至，还匆匆瞥开眼，一副不太敢看他的模样。

　　女子的眉眼都是轮廓深刻的黝黑，皮肤倒是白白细细的很是干净，通红的脸是那种带了点羞涩的憨厚老实的面孔，怎么看都是一个值得信任和依靠的女子。只是可惜……浅浅垂下视线，蓝月做出专心用餐的样子，用漫不经心的姿态隔阂出一段请勿打扰的距离。

　　只是可惜，对方比他还小了两岁。十八岁的年龄对一个女子来说，实在是有些太过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