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叙远纵身一跃》素昧海洋

4、第 4 章

　　江霖不喜欢他和娱乐圈的人来往，尤其不喜欢陆星屿，叶叙远也没深究过原因，可能陆星屿太过年轻又太过有名，就显得格外扎眼。在他们那个阶层的人眼里，正儿八经的艺术家还值得些许尊重，至于明星嘛，没什么本事又爱到处招摇，不过是给他们拿来消遣的玩意儿。

　　叶叙远在电影学院读书时，江霖还稍微拿他当人，上课时间一般不找他，晚上出去约会也很规矩，从没带他出入什么乌烟瘴气的场合。叶叙远想去电影资料馆看老片，他也陪着，只是看到一半往往就睡过去了。

　　当时江霖刚接手庞大的家族企业，忙得脚不沾地，每次见面刚坐下，就打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手里没事的时候心里也装着事，和他说话，经常得喊好几次，他才能回过神。

　　好在叶叙远是个挺能自娱自乐的人，江霖忙起来，他就在旁边吃零食，玩手指，对着江霖无动于衷的侧脸发呆。

　　江霖被他盯得有点难受，问他，你就不能给自己找点事做吗，叶叙远说我有事做啊，我在看你。

　　这种对话重复几次，江霖就懒得管他了。

　　反正有钱人就是很奇怪，明明可以找个听话的对象，至少找个在他忙碌时不会用看珍稀动物的眼光看他的人，找叶叙远这种一点都不实用，甚至不识好歹的人干嘛？

　　叶叙远想不通，但十分受用，他认为自己微不足道的抗争初见成效，总有一天能把江霖那万年冻土般坚固冰冷的心，撬开小小缝隙。

　　江霖工作的时候会无意识地皱眉，眉头锁成个“川”字，很好看的一张脸，偏偏露出这么煞风景的表情，叶叙远手贱心痒，忍不住伸手，在他眉心轻轻揉了两下，他惊骇地抬起头，眼里是叶叙远很熟悉的戒备和厌恶，也就维持了那么一瞬，他又露出和煦的笑容，说，你的手真凉。

　　江霖握住叶叙远的手，在手心慢慢搓热，叶叙远始终难以理解，一个人怎么可以在这么温柔的同时，又这么冰冷。

　　*

　　叶父出车祸以后，老家的亲戚第一时间联系上了叶叙远。距离母亲带着他离家出走，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他还以为因为他们母子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这些亲戚才联系不到他，原来不是，是还没到需要他尽孝的时候。

　　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江霖早就准备好似的，主动提出要帮忙把叶父转到省城的大医院，尽快安排手术。

　　“……还有以后，我会每个月给你生活费，你可以专心学业，不需要再为这些琐事烦心了。”

　　江霖对他讲话的语气仍旧平易温和，仿佛丝毫没有瞧不起他的意味，而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才提出这样合适的方案。

　　可惜叶叙远还是那副不识好歹的死样子，“这算包养吗？”

　　江霖有些讶异，他没想到叶叙远会这么直白地说出这个词，尽管他所提出的方案，无论形式还是实质，分明就是包养。

　　图穷匕见啊，叶叙远心想，装了这么久自由恋爱，可算给你找到机会了。

　　“这事我自己处理，不用你管。”

　　江霖知道他的脾气，好声好气地说：“我们的关系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我不会因为你拿了我的钱，就看不起你……”

　　叶叙远冷笑，“我拿不拿你的钱，你都不太可能看得起我。”

　　江霖没和他争辩，而是随手拨通了一个电话，按下免提。对面好像是什么医院的高层，他说有个朋友的父亲出了车祸，需要尽快做手术，对面连声应承，说随时可以安排时间。

　　“我说了这事我自己处理——”

　　“你要怎么处理！”江霖终于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你只是个在校学生，没钱没门路，光是等手术排期，你知道要等多久吗？你等得起，你爸等得起吗？”

　　“我不想欠你什么。”

　　“叶叙远，你不要这么天真了行吗，”他的声音渐渐疲惫，“你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呢？”

　　“我以为你就喜欢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

　　最开始是喜欢的。

　　江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叶叙远的样子——缩在导演椅里，有点神经质地咬着手指，专心检查刚刚拍下的素材，完全没注意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

　　那是在一个品牌的广告拍摄现场，江霖去探班一个小明星，他们约过几次，小明星还算知情识趣，江霖给了他一些资源，包括这次品牌代言。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监视器上小明星的面部特写，绷紧脸庞时确实漂亮，可惜一做表情就说不出的僵硬别扭。江霖忽然有点倒胃口。

　　“完全不行！”坐在监视器前的人大声嚷嚷，“再来一条！”

　　小明星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够自然，抬手在脸上轻拍了几下，刚想振作起来重拍一条，就看到了站在叶叙远身后的人。

　　他心下一惊，径直走出摄影棚，张开胳膊示意助理给自己换衣服。

　　“还没拍完呢，你去哪儿啊？”叶叙远不依不饶。

　　一旁的工作人员过来打圆场，小声提醒他：“大老板来探班啦，先休息一会儿吧。”

　　其他人已经稀稀拉拉地散场了，叶叙远忍不住嘀咕：“说的轻松，等会儿开拍了灯光布景都要重新调试，大老板一天多来几趟，什么活儿都白干……”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叶叙远被这声音吓得抬起头，才发现身后站着那位大老板，不知道已经待了多久，把他抱怨的话听进去了几句。

　　江霖看着他瞪得圆圆的眼睛，忽然笑了，他的长相随了母亲，和家族里其他人冷硬的相貌截然不同，笑起来嘴角会翘起自然柔和的弧度。

　　叶叙远没想到他这么年轻，笑起来还很好看，顿时有点犯迷糊，连声向他道歉。

　　摄制组的人都听过小明星和大老板的传闻，叶叙远也不例外，他脑补的大老板是个脑满肥肠的色老头，他道歉，不是因为背后抱怨老板被抓包，而是抱歉自己把他想错了。

　　小明星换好衣服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和江霖打招呼，江霖回应他的语气不似先前亲近，却忍不住回看了叶叙远一眼，小明星也是人精，在这冷热交叠的一瞬，便抓住了线索。

　　他握紧拳头，指甲在手心狠狠抠挖了几下，才压下这股失落，仿佛不经意间提起：“江总刚才看到了吗，我被叶导训得都不好意思了……”

　　江霖知道他想说什么，又懒得和他套话，只抬了抬下巴，示意接着说。

　　“叶导还没毕业呢，听说是电影学院导演系的高材生，我有他的联系方式，要不要我推给——”

　　“我知道了，”江霖打断他的话，转身就走，“下次见。”

　　小明星被晾在原地，摊开手掌，揉了揉掌心的淤青，他心里清楚，不会有下次了。

　　这是他们一点都不浪漫，还有些可疑的开端，叶叙远坚决地推掉过几次工作机会，因为那些机会看起来像是江霖的补偿。睡了他的补偿。

　　叶叙远认为这种补偿没道理，因为先见色起意的人是自己。

　　*

　　“一开始是喜欢的，”江霖说，“可是现在我觉得烦了，你也要学着适可而止。”

　　学这个吗，叶叙远心想，我是不是该给当初那个小明星打电话，向他请教如何做个合格的被包养对象。

　　江霖听不到他的内心吐槽，还以为他被说动了，嘴角又翘起那个得意的小弧度，“小叙，别闹了好吗？”

　　好喜欢，叶叙远怔怔地看着他，从一开始他就没办法抵抗江霖这样的神情。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那就按你说的，适可而止，我们就停在这里吧。”

　　“你要和我分手？”

　　叶叙远垂下眼睛，坚定又缓慢地点了点头。

　　如果接受包养协议，那就要承认，他们之前经历的那些都不算恋爱，只是包养前的逢场作戏，他的坚持也毫无意义，只是为了抬高身价的惺惺作态，连他自己也不会再相信其中有什么真心或者爱。

　　只能在这里结束了，他对自己说，这样至少可以维持之前的假象，还能保留这段关系里最美好的部分。

　　他在确定自己爱上江霖的时刻，决定和他分手。

　　*

　　江霖从不会挽留谁，即便他说出的话，已经很接近挽留：“你想要的东西，我可能没办法原原本本的给你，可是有总比没有强吧。”

　　“有时候，有还不如没有呢。”

　　叶叙远推开门出去，最后看了江霖一眼，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半身体沐浴在黯淡的夕阳里，停在桌上的手指被染成了金色。

　　叶叙远后来还会反反复复想起这个画面，他好像从来没有跟江霖说过，你是我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