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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眼神交缠 ...


  •   【笙无境地】

      血迹染红残阳,浸透了白雪。
      邑初弦并未跟着乌桑先走,而是站在不远处寒风刺骨的雪地里,看着霍之樗的手下们将死去的嶥焱人埋葬好。
      脑海里,邑初弦频频一闪即逝他们近似蛮人一般的杀戮。那是她作为现代人无法近距离观察到的残忍与血腥。
      她之前所处的城市,那天空下是一片盛世繁华,而此处……孤鸦盘旋,尖锐的叫声十分诡异。
      邑初弦下意识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心里直发毛。
      连连后退,却也无处可退。
      嶥焱人的尸体被拖走,邑初弦起初还以为,霍之樗会像她之前所见的那个老头那般,焚烧尸体。可霍之樗竟将敌人的尸首埋葬,插上一块“嶥焱”二字的木牌……
      “你主子是在做什么?”邑初弦问乌桑。
      乌桑:“这样尸身就不会被野兽所食,若有同族人追至此地,会将其带回。”
      邑初弦拢了拢衣领,寒风使她的神智太过于清醒,她问:“那倘若不是同族人,仇深似海的若是见了,扒坟鞭尸该怎么办?”
      乌桑:“那便不是我们能管的了,主子一向只做他想做、能做的事……”
      霍之樗似乎对受伤之事习以为常,见到自己肩膀的伤口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也一声不吭。对他而言,那就是小伤。
      到了笙无境地时,乌泱泱的一队人马来找霍之樗汇合。
      霍之樗肩负着伤,粗糙的大手与双方先是压低了帽子的前檐,彼此像是在谦虚地问候。
      乌桑看出邑初弦探究的目光,亦是在心中笃定,邑初弦要么就是忘了,要么……就不是她。
      就连最基本的礼仪都能有好奇和探究,丝毫没有圣女的威严。
      百年了,乌羌族圣女复活一事,论谁都不愿信。
      邑初弦默默地在这队伍的最后,身穿男子着装,既不合身,也不美观。霍之樗与旁人说了几句,便骑着惊雷行至邑初弦的面前。
      朝她伸出了一只手,他倾身:“上来。”
      霍之樗之前喊的名字,邑初弦也记下了。这黑熊被取名“惊雷”,此时低头轻吼,露出狰狞的尖牙,似是在告诫她,他的主人已主动伸手,可千万别不识好歹、无动于衷。
      一抬头,邑初弦的双眼撞入了一个无底洞。
      霍之樗的双眸摄人心魄,幽暗无比。
      不顾她意愿,有力的臂膀一把扯过她的手臂毫不费力,左手将她拦腰抱起,如同拎小鸡。
      许是饮水甚少,霍之樗的低音带着疲惫又粗哑,在她耳后响起:“在你思考的那一瞬,不知有多少人能有可趁之机取你人头。”
      人头,又是人头。
      这鬼地方是对人头有什么迷恋不成?
      死了都不想给人留全尸。
      数不清多少个时日没洗澡,浑身难受的邑初弦不安地扭捏着。
      “摔下去,我可不会再将你捡起。”
      霍之樗虽是这么说,话里还带点威胁,但完好的左手还是虚揽在一侧护着邑初弦,丝毫未顾自己右侧的臂膀流了多少血。
      邑初弦听到这,便老实了,她在内心说服自己还是别动,摔了一跤还有可能被这黑熊踏扁,划不来……会死得太难看。
      被霍之樗的人安置在了笙无境地的驿站中。说是驿站,邑初弦打量了一番,实则只是一个破旧的大木屋被分成了几个小房间,但这已是这一处最好的驿站。
      这破旧的小木屋设施不全,邑初弦一推开门,还瞧见地上铺上了毯,毯上似有符号,类似火焰,还有蝎子的样式……
      有人推门而入,提来了一桶热水,拿着几块干净的棉布。
      邑初弦看出她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皮肤干燥,闪着大眼睛,却露出最为朴实的一面朝她微笑,做起粗活也毫不费劲。
      她虽然不懂这的礼仪,当这姑娘一跪地拜她时,双手虔诚地交叠摊平又交叠,额头敲在地面都响起了“咚咚”好几声,邑初弦看出这是个“大礼”。
      邑初弦:“你,你起来……”
      姑娘一言不发地浅笑弯着腰退出门外,邑初弦也无法深究。
      说是洗澡,可这一处根本没有大木桶能让邑初弦泡个痛快。褪下衣袍时,邑初弦只觉得闻着味,自己都快馊了。
      破旧的门窗还难以闩紧,邑初弦简单擦了个身,换了女子的装束。只是觉得身子轻了些,长裙的扇形下摆过重,还是多有不便。
      因为无镜梳妆,邑初弦打开门后就随意找了一棵树,蹲下身捡了一根合适粗细的枯木枝,在脑后挽起一个发髻。
      转头时,忽而发觉一群人焦头烂额,在一道门那进进出出。另一些人,则是像方才的那个姑娘一般,朝她虔诚跪拜,行礼甚是繁琐的手势,看得邑初弦头疼不已。
      瞧见了布泉小跑至门外,邑初弦赶忙拉住了衣袖:“这……那个,你主子呢?”

      ——

      【嶥焱部落·西城】

      欢樾带着受伤的川慕没跑多远,就听到了嶥焱侍卫几队人马到处搜寻他二人身影的声音。
      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欢樾当街拦了一女子的马车。
      马夫征得马车内的主子同意,让欢樾和川慕上了马车。
      马车内的药味四溢,欢樾当下反应过来,这是个医者。
      拽着她的衣袖恳求:“求求您,救救他!”
      女子的眼睛透着暗灰,一群艳红色的花锦开氅方显气质与众不同。
      “我家主子救人,可是有条件的。”一旁的女奴开了口。
      欢樾与她四目相对:“什么条件?”
      红衣女子的指尖滑过了欢樾的侧颜,笑声在她耳边响起:“救活他自然是不在话下,我亦不收分文。而你……需替我试药七日。应允,你和他便留下,如若不然,我便让马夫将你二人丢在原地,你二人……自求多福。”

      ——

      【笙无境地】

      霍之樗在那躺着一动不动,不久前骑着惊雷带她时,还看似生龙活虎的。
      乌桑给霍之樗喂了一颗药,那药丸看着乌漆嘛黑,像极了现代的黑芝麻丸:“这,他这药能乱吃吗?不该先替他止血?”
      乌桑还反过头嫌邑初弦麻烦,微微皱眉:“你对主子的身子不了解,他不一样……”
      这能有什么不一样?
      凡人之躯,生的病不都是那几种罢了?
      邑初弦手背探了探霍之樗的额头:“你别瞎紧张给他乱吃药,他这不过就是因为伤口发炎高烧了……他这队伍里,没有人懂医?”
      乌桑对邑初弦说出口的词难以理解。
      邑初弦叹了一口气,她果真是到了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地方……这烂摊子不会还得自己揽下吧?
      “有酒吗?”她问。
      右肩裂开的大口子,也得想办法缝上才是。
      可她不是医生,不敢随意乱操作一通,这可是一条人命。
      邑初弦问了驿站的“老板”,还是由那姑娘引路带去见了一面。
      推开门,邑初弦发现皆是符文石头摆满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嘴里念着她完全听不懂的“咒语”。
      邑初弦敛了神色,内心想着……这玩意儿还不如她这个现代人的理论知识靠谱。于是,自言自语:“算了,请这位老板过去,想必也是绕着霍之樗跳舞念咒撒什么灰,我还是靠自己……”
      不毛之地,找点针线不是费劲,而是真的没有。
      乌桑和布泉找人来替霍之樗敷了草药,邑初弦也不知那是否有效。那几个大高个没一个想得出好方法治病,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活到现在。
      乌桑半信半疑邑初弦的“医术”,跟在邑初弦身后看她挑挑拣拣。
      “咔擦”一声,邑初弦掰断了驿站里供奉的什么物件。
      “哦哟哟哟,圣女,万万不可!那是上古时期大地神鱼之骨庇佑我笙无族人啊!”
      忘了该怎么坐着,总之不能站着弯腰,邑初弦嫌累。驿站老板嘴里念叨个没完,邑初弦却忽而冷静了下来:“念什么,命重要还是‘庇佑’重要?”
      邑初弦对乌桑指了指位置:“在这凿个洞。”
      鱼骨递给乌桑,他只能照办不误。
      没有细细的棉线,邑初弦只能对着靠近火焰的地方,低头用指甲给一股麻细分了又分……
      乌桑一听邑初弦解释是要给霍之樗皮□□起来,狐疑道:“这东西能行吗?草药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起效的。”
      邑初弦叹了一口气,跟这些没开化的蛮人能说道出什么来……
      “要他好得快些,你就闭嘴。好歹我也是经过急救培训的人,他都这样了,我不会让他感觉很疼的……”
      死马当活马医了。
      ——
      霍之樗的神智陷于浓雾里,又宛若置身在绵软的云层,尤为接近太阳。
      有人在他耳边说着,不会让他疼。
      门外站着一群人,邑初弦下意识回头时,心里也是一惊。
      她一动手,这么多人深怕她伤了霍之樗?
      可这一幕,所有人都此生难忘。
      他们看到乌羌族的圣女单膝跪在地面,双目凝视着霍之樗皮开肉绽的右肩伤口。
      素白的手虽然在微微颤抖,可将眼前的霍之樗,像是珍宝一般的对待,动作只有轻柔,不带任何一丝急躁。
      上完药,便又是为他擦脸喂水,还叮嘱门外那一双双注视着她,似乎并未眨过眼的人:“烧退了就好得快了,你们看好他。”
      无意间,霍之樗触碰到邑初弦的手背,无法睁眼细看是谁在身边,只是哑声喊了一句:“阿娘……”
      ——
      夜晚的鸟像在呜咽。
      邑初弦总算是喝到了一碗热乎乎的粟汤,吃到了咸口的香肉饼。
      那些人看到她皆是不说话,时不时会和她的眼神撞上,却又恭敬地低头,又总是行礼个没完。邑初弦忍不住问了霍之樗的手下:“他们到底对着我拜什么,我也不是财神爷啊……”
      布泉:“您是乌羌族圣女,如今复活……他们当然是把您当作天上的明月,他们至高的信仰。”
      邑初弦问:“那你们主子见我怎么不拜?”
      乌桑:“因为……他……”
      邑初弦挑了挑眉:“上次无意间听闻,他也是那个什么乌羌族,所以,我这身子,不……我和他之间,算是什么辈分关系?”
      布泉看了看乌桑,没敢和邑初弦说,霍之樗一直不信邑初弦就是乌羌族的圣女,只是……抱着一试的心态。
      布泉:“主子他,也就试着把您带去……那千阶台。”
      邑初弦:“做什么?”
      乌桑:“布泉,你话太多了!”
      两人眼神闪烁,避而不答。
      邑初弦回自己屋时,不放心霍之樗的伤势,虽然……他那一处有人轮流看守。
      霍之樗的手下见到她,亦是眼中闪着光芒似的,躬身作揖又跪拜,口口声声喊她“圣女”,又自行屏退。
      像是故意留了空间给她和霍之樗,邑初弦替他盖上了被:“你爹妈把你五官生得倒是不赖,胡子拉碴的看着都是成年人了吧,还蹬被子,盖着吧。”
      一照顾上了手,邑初弦就停不下来。
      瘫坐在地上,靠在了榻边,邑初弦睡意袭来,打了个呵欠,悠悠开口:“我爸,在床上躺了十二年……我的工作虽然体面,但也无暇照顾我妈,说实话,家里还有一屁股债,若我不在……我都不知道我妈会怎么度日,怎么面对那些债主……我工资也不算怎么高,比较只是个……”
      风儿轻轻,拍打着窗。
      邑初弦终于被困意打败,躺在原地就进入了梦乡。
      ——
      直到三更天,霍之樗抬起眼皮时,方觉身子好转了些。
      篝火处,是噼啪作响的木柴,将霍之樗的目光转移到了榻边,邑初弦挽了简单的发髻在脑后,长发早已松散。
      借着火焰之光,霍之樗看到一张清丽容颜。
      梦里不时有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那软语轻喃带着睡意……是她在开口说话?
      他一向目光敏锐,每日须绷紧了脑中的弦,注意着四面八方何处有险境。
      此时的眸光,是他自身都未察觉的柔和,他就这般盯着邑初弦洗净的脸许久……肤如凝脂,鼻尖微红,眼睫如鸦羽叠影,红唇微启,似是等人采撷的娇艳之花。
      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粗糙的指腹剐蹭过她的唇珠,那软唇他触碰过,那滋味……是不可言说的甜……
      思及此,霍之樗微微皱眉。
      原本想将她的身子盖上些被褥时,发觉肩上的伤势被白布包得精致,应该是出自她之手。
      对环境还丝毫没有安全感的邑初弦,缓缓睁开眼。
      一睁眼,看见的那一眼似乎有些凉薄,又有些道不明的晦暗。
      霍之樗就这么望着邑初弦,彼此之间的视线交缠交汇,刀口舔血的日子过了二十五载,生死谁又在乎?
      一人肩负一族的使命。
      几个字在喉间转了又转,他终是轻扯着嗓子,开口问道:“我听得……有人说,不让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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