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传》暗香正午

51、五十、甄宓之泪

　　如同以前一样，曹家内眷等着凯旋的而归的曹家男人，有开心，有喜悦，有一颗心终于放到实处的感觉。却还有一个人，比其它人更多了一种情绪——期待。

　　这个人便是甄宓。甄宓是聪明的，她知道曹丕心中另有其人。但她是曹操指婚给曹丕的，占了先机。能嫁给这个优秀的、沉稳内敛，许都内无人能出其右的年轻男人，甄宓不知有多庆幸，自己今后将终生有靠。

　　袁熙是好的，为人忠勇，又有侠骨胸襟。当初甄宓以处子之身，嫁入这个四世三公的北方大族，自以为日子可以和和美美地过下去。日子久了，却奇怪地发现，夫婿袁熙不为袁绍所喜，长子袁谭，在袁家的境遇也好不到哪去，身为长子却被远调青州。袁绍最喜欢的竟然是那个懦弱不堪的小儿子袁尚。原因很可笑，竟是因为袁尚长的最像他！

　　渐渐的，外面的世界变了，这个盘据中原几代人的袁氏大族，终于也走到了终点。曹操大军来袭，袁熙被外调守幽州，那日出发前，甄宓似有预感，夫妻执手相望，无语凝噎。大军开出城去，越行越远，甄宓的一颗心也随之沉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一别，便从此阴阳两隔。

　　后来，隔了很多很多年，甄宓偶尔听说，袁熙和袁尚投奔平州的公孙康，公孙康惧怕曹操，想取了二袁的项上人头讨好曹操，便设计将袁熙和袁尚骗至府中，之后五花大绑。北地天寒地冻，袁绍最喜欢的小儿子袁尚跪在地上，嫌太冷，求公孙康给个草席垫着膝盖。公孙康嗤笑着这当年雄霸天下的袁绍之子。袁熙扭过头来，痛斥着自己娇生惯养没有骨气的弟弟：“你我的大好头颅马上就要千万里路了，还要草席做什么！”早就几乎忘了前尘旧事的甄宓，听的泪水涟涟，那个最初的夫君，曾经最亲密的人，果然是个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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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破那天，面对潮水般涌进来的曹军，甄宓心中的情绪不是惶恐，而是凄凉。自己早就知道了这一天，袁熙再也回不来了。跌坐在婆婆身边，那一瞬间，却奇怪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是个貌美贤淑的女人，与父亲伉俪情深，却也是极不幸的，在甄宓三岁的时候，父亲离世，母亲从此终日以泪洗面，神思恍惚。自己，也要这样一辈子吗？

　　自己对袁熙是有感情的，他年青，聪明，有火热的爱和青春的蓬勃，三岁丧父的经历，令甄宓安全的世界轰然坍塌。从此心中有极强的不安全感。嫁了这样一个有活力的男人，填补了甄宓心中那一块残缺的爱。

　　可是袁熙回不来了，袁熙背后的那个强大的家族也灰飞烟灭，那种极度的不安全感再次来袭，自己无根无基无子可依，沦落为囚徒，便任人宰割。

　　自古征战，女人都是牺牲品。甄宓的美色，让她在这一次生命的转角处，碰到了生机。

　　既来之，则安之吧。进了曹府，甄宓似突然开窍了一般，曹府里的异姓女人们，哪一个是没有一段悲惨的往事的？卞夫人，出身倡门，在正妻丁氏之下长年做妾，连生曹丕都是被赶回乡下生产。忍辱了这许多年，终被扶了正，成了一家主母。丁夫人，曹操的正妻，当年曹操勾搭张绣之婶而遭张绣反叛，最终送了长子曹昂性命，丁夫人与曹昂感情深厚，痛失爱子，伤心愤怒之余，自请出妻，独自返回娘家，郁郁终日。杜夫人，乃吕布部将秦宜禄之妻，秦宜禄在出使袁术之时，袁术为了拉络他，许以汉室宗女，杜夫人和儿子秦朗便被遗弃在下邳城，后来见到曹操，杜夫人当机立断，立刻傍上了这棵大树，从此儿子秦朗也甚得曹操宠爱。还有貂蝉，吕晓冰，陈世兰……

　　望着镜中貌美依旧的自己，想到今后要度过的漫长岁月……既然要嫁，就嫁的好一点吧。嫁一个长命的，能长久荫护自己的，不至于再次流离失所……

　　我要嫁曹丕。甄宓对自己说。

　　于是，自己费劲心机地讨好卞夫人及曹家一干人，博得贤名。
　　又及早向卞夫人表明心意，避开天子选妃，终于得以留在曹家。
　　发现了曹丕的心意，为了扫清障碍，又旁敲侧击地向世兰表明，曹丕她志在必得。

　　这一切，对于一个再嫁之妇，是多么不易。

　　终于到胜利的这一天了。望着大军从城外开进来，甄宓的心快乐地快飞上九宵云外去了。面上却是微微地笑着，保持着镇定。只是一抹奇怪的红晕，染上双颊，泄露了她的秘密。

　　进城的将军们各自归家，曹操与曹彰也回来了。唯独不见想见那个人。甄宓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心中忐忑起来。

　　坐于堂中，曹操兴致勃勃地讲述着这干净俐落的一仗。高干留其副将夏昭、邓升守城。自己带了数骑投奔匈奴单于求救，单于却坐视不理，高干无计可施，只得带着这数骑亡命远走，南奔荆州刘表，途经上洛，被都尉王琰抓住并斩首。

　　讲到这里，又哈哈大笑起来，卞氏不解其意，笑问：“大人何故发笑？”

　　曹操止住笑，擦擦眼角流出的眼泪，摇摇头，笑叹道：“不想这上洛都尉王琰立了功，家里却乱了套。”

　　卞夫人笑问：“王都尉立功，家中应该高兴才是，大人此话怎讲。”

　　曹操忍着笑意，接着说道：“那王琰的老婆，当即哭倒在地，说是王琰一旦封功富贵，定会多娶妾媵不再要她了。”

　　堂上男人们都哄然而笑。卞夫人也笑着摇摇头，众人表情各异，尹氏暗暗撇嘴。

　　卞夫人岔开话题问道：“怎么不见丕儿？”

　　曹操哦了一声，道：“丕儿回田村修整军务，明日回来。”

　　卞夫人看了甄宓一眼，甄宓神色平静如水。

　　俗语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曹丕回家第二天，卞夫人便将他叫到房中，告诉了他，大婚定于下月，因甄宓乃再嫁之人，况娘家不在此地，情况特殊，便将六礼化繁为简。

　　曹丕静默无声。

　　卞夫人望着这个自己的得意儿子，心中狐疑，慢慢复又开口：“现在没别人，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可说给娘听听。”

　　曹丕目光望着别处，半晌道：“就依母亲的意思办。只是，孩儿还有一事，请母亲为我做主。”

　　卞夫人满意地笑道：“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来，只要娘能办得到的，必当为你做主。”

　　曹丕抬眼，看向卞夫人，忽然起身跪下。卞夫人吓了一跳，问道：“这是为何？”

　　曹丕伏地一拜，抬起头，郑重开口：“母亲，儿愿娶的人是世兰。早在世兰来许都之前，儿便有此心意，却一直不曾禀明父母。阴差阳错，延误至今。娶甄宓之事，既然势在必行，儿愿依从父母之意，只愿在世兰孝满之后，母亲能将她许配于我。”

　　饶是卞夫人一生经历的风波多的数不胜数，又长年伴着喜怒无常的曹操，早就心如定海神针一般，此刻看着这个一直最有主意的儿子，卞夫人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曹丕长跪不起，话一说完，便低头静静等着卞夫人发话。

　　心中长叹，这个儿子，平时看似最是沉稳，志存高远，凡事尊于礼法，不想却也会执拗于一人。

　　虽然甄宓曾在自己面前透隐约透露过担忧，但上次试探世兰，世兰非常明确地拒绝，自己也再不曾放在心上。这个有主意的儿子，把自己的心意瞒的滴水不漏，竟然是终究误了自己。今日能说出口，想来是下了一番好大决心。

　　一边暗叹，曹家的男人，怎么都这样让人摸不透。

　　心中暗暗计较，世兰客居府中，尚有二年多的孝期未满，此事宜从长计较，如今满城皆知此事，先稳住了曹丕，早迎了甄宓进门才好，。

　　想到这里，卞夫人点点头，“娘会尽力助你，但此事还须禀告你父亲大人后再做决断。你意下如何？”

　　曹丕一笑：“这是自然，谢母亲大人成全。”

　　自卞夫人房中出来，己是夜深，曹丕深吸一口气，早春三月的夜空中，己有万物湿润生发的气息，仰头看月，万里清辉。

　　一个月后，曹丕与甄宓拜堂成亲。甄宓以双十年华二嫁，嫁了未来普天之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嫁入了未来普天之下最显赫的高门。在今后的岁月里，中国大地上，流传着她的故事，千百年以来，历史被重重浓雾遮掩，这个绝代的美人，究竟会有多美，这个历史上很有争议的贤后，到底有多贤，这个令人迷醉的女人，到底有怎样的风情，众口不一。她想要的男人，最终到了手，她想要爱呢？最终也会得到吗？

　　上蔡令甄逸之女，东汉太保甄邯后，出身于世吏两千石的巨富之家，一个本性善良的家世优渥的绝色美女，她的转变，到底从何时开始？

　　让我们来复习一下：绝代甄宓那多情的小叔子，为她写下的千古绝唱（《感甄赋》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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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lù)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yè)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máo)，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tuān)濑之玄芝。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珶(dì)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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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晚，并头的大红喜烛快要燃尽了，醉酒的新郎破门而入，和衣倒榻而睡。

　　甄宓，自己扯下了红盖，怔怔地望着这个自己选择的男人。

　　想起，当年那一夜，英俊年青的袁熙揭开自己盖头时，眼里望不到边的柔情蜜意……

　　甄宓，眼中的泪水，终于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