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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四四、郭女王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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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满山大雪,雪深及膝。细细密密的树的枯枝,在冬天里格外的脆,一碰便折,积雪从枝上簌簌落下。寒鸦自林间枯枝中掠起,刺耳的鸹噪声回荡在沉闷的群山之间。
雪路上,一骑绝尘而去。骑马的人口鼻处黑布蒙住,呼出的白霜挂在上面。眉毛、眼睫上也尽是白霜,一双长目炯炯。一袭劲装玄衣,在白茫茫的天地间格外的醒目。
今日己是腊月二十九,一人一马自许都出来,迅奔千里,而今己到了小沛。
天色渐暗,玄衣人沿着街道骑马缓行,明天便是除夕了,店铺都早早地打烊了。沿街底矮的房檐下,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笼,昏黄的光晕透露出家的气息。
玄衣客一身孤清,在光亮之下拖出老长的影子,四处打望一番,最终牵马走进一家客栈。
小二见有人来,掀了帘子出来,门口冒出一股腾腾的热气,夹杂着人声喧哗。小二一面打量,一面上前笑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玄衣客也不罗唆,随手一抓,直接从怀出掏出几串钱来递于小二,沉声问道:“可有上好的客房,要静的。”
小二立刻点头哈腰,叫出一人来牵马去好生喂料,一面引领着这位豪客径直去上房。
小二引客进门后,殷勤地问道:“客官不知吃饭了没有,我家店里有上好的牛肉好酒,要不要给客官送上来?”
玄衣客闷声道:“不必了,等下我自会下去吃,且再做些好菜。”
小二点头谄笑道:“包在小的身上,小的下去给客官取些好炭来取暖。”
玄衣客摆摆手,小二掩门而出。片刻,便端来热炭,燃起屋中火盆。玄衣客静坐了半晌,凝在面上的白霜遇暖而化,水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伸手拉了面巾下来,下颌一圈黄须赫然在目,此人正是曹彰。
曹彰将手拢在火盆之上,缓解着一天的寒气。眯着眼睛,盯着盆中之炭出神,半晌周身己是热热乎乎的。方才发觉肚子饿了,起身下楼找吃的去。
大厅中甚是宽敞,因是过节的缘故,厅中悬挂着红红的灯笼,中间粗大的木柱子上挂着串串的蜀黍。厅中各种香味混杂扑鼻而来,有醇厚香甜的肉味,还有烈酒辣辣的味道,引得曹彰馋虫涌动,肚子咕咕而叫。
挑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机灵的小二见曹彰下楼来,立刻流水介把美食美酒送了上来。曹彰抓起洒坛痛饮一大口,一股热辣辣的感觉自喉咙快速窜向胃中,片刻周身暖洋洋起来。
时间己晚,曹彰赶了一天的路,烈酒暖了胃,开始大快朵颐,享用丰盛晚餐。厅中并无几个人,零零星星的几个天涯孤客,在这在年关将至的时刻,坐在客栈里,都是神思恍惚。一口酒,一口酒地慢慢喝着。
曹彰喝的有点急,加上一天不曾吃什么东西,不久便有点晕晕的。
此时帘子一掀,一股寒气裹着大片的雪花卷了冲进屋中。几人进来,为首的一人裘皮锦饰,大腹便便,举止沉稳,眼光锋锐,一看便是富贵之人。后跟一个妇人,身着锦色斗篷,面目清丽,身量苗条,屡有轻咳。余者皆是随从人物。曹彰抬头打量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吃喝。心中道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乡绅地主之类,不在家中享福,快要过年了还带着女人家四处走动。
那人并不说话,径直走到厅中位置坐下,后面跟着獐头鼠目的一个人,耀武扬威地一声高过一声,呼喝道:“人呢,人呢,没眼力见的店家,还不赶紧过来招呼。”
小二正从后面庖厨内为曹彰端了大盘的刚出锅牛肉上来,香气扑鼻,忙不迭地应着:“这位爷,小的就来,就来。”
那下人抽抽鼻子,谄媚地对那裘皮者笑道:“主公饿了吧,闻这味道,看来这家的菜肴还过的去。”
着裘皮者并无表情,只吩咐着:“把好酒拿上来。”
手下人立刻又伸着脖子连连喊着:“拿酒拿酒,拿最好的酒来。”
小二答应了,一溜烟小跑地去取酒。
厅中的静谧被打破了,周围几个先头发呆的孤客们都转过头来看。着裘皮者不动声色,目光平静。下人却狐假虎威地一一瞪着转过头来看的人。
曹彰边吃边看,目光瞥见着裘皮者朝这边凝目看过来,似有惊奇。曹彰心中一怔,却并不理会,照旧喝酒吃肉。
那人转过目光回去,片刻又转过头来再看,几次三番。曹彰被他看的不耐烦,抬头,一双长目精光突现,直接看向此人,二人目光对上,那人又惊又疑,极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庖厨里似是又有一锅牛肉做好了,湿漉漉的肉的香味和着热气扑进厅中,人人都被这人间烟火气包裹着,熏蒸着,神思又都恍惚起来。
这时门又轻轻推开,有一人进来,乃是一孤身女子,衣衫单薄,脸色苍白,相貌却端庄不俗,背上背着一把琉璃曲颈琵琶,进得门来,找了靠近火盆的地方坐下,伸手取暖。
小二同情地走过来问:“郭姑娘,今日可是没什么进帐?大风大雪的,莫要再出去了,且在这里歇歇吧。”
那女子感激地点点头,呵了呵冻僵的手,叹道:“今儿个上午集就散了,我一直寻了多家艺馆,均无什么生意。”
曹彰听得清清楚楚,抬头扫了此女一眼,一见之下,顿生奇怪。此人似是在何处见过,这等眼熟,低下头百思不得其解。
那小二点点头,自厨中拿来一盘肉,又有一碗羹汤,置于那女子眼前,说道:“快趁热喝吧,暖暖身子。”
女子轻轻点头,泪盈于睫,楚楚风姿,颇是动人:“多谢小哥。”
那裘衣者见了这一幕,并不说话,只夹菜置于旁边女人碗中,低声不知说些什么。那女人微微一笑。
那獐头鼠目的下人忽然凑了过来,附在裘皮者耳边嘀咕着,那人只是淡笑。
曹彰这边酒足饭饱,本该上楼歇息去,忽见得此女面熟,偏偏一时又想不想来,便以手拄在案几上,微微发楞。
那女子略饮了几口汤,小二忙了半晌,在其旁边坐下长一句短一句地闲聊,看来二人相熟。待吃完,女子似想起什么,脸上忽然一红,苦笑道:“小哥,我今日无钱给你,可否容我明日再给?”
小二一楞,笑道:“不妨,郭姑娘只管吃便是,这顿我请你。”凑过去,低声笑道:“今儿个我运气好的很哩,来的客人都是非富则贵的,赏了我好几串钱。”
那位郭姓女子心中酸涩,不想自己如今落到了需要一个店小二接济的地步。今日虽得了一顿饱饭,却不知明日又将在哪里讨下一顿。秀美的脸上神色酸涩苦楚。
旁边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也听的清清楚楚。
着裘皮者旁边的娘子,突然附耳在夫君耳边嘀咕几声。那裘皮君连连点头,突然出声道:“那位郭姑娘,可否移步过来与我等弹奏一曲?”
郭氏猛然回头,秀眉展开,似是惊喜。小二喜笑颜开道:“郭姑娘果然好运气,看来今日店中财气颇旺。”
郭氏点点头,解开琵琶起身,姗姗几步行来,坐于对面,玉手轻轻拔轴转弦,款款开口询问道“不知大人与夫人欲听何曲?”
那男子身边的女人一笑,细声细气地开口道:“姑娘只拣你喜欢的弹来便是。”
郭氏点头,略一思索,答道:“那便献丑一曲《塞上曲》吧。”
略一颌首,素手轻摆,一串行板,流水般的淙淙之音迸出,满堂俱是精神为之一振。只见那玉手上下翻飞轻动,拢、捻、抹、挑,幽幽地奏出一段丝丝缕缕的愁绪,似落花漫随冰冷的秋水而去,又似天边孤悬的一轮清月,眼见着的孤恨清幽,事事使人愁。
堂中众人皆是听的痴了,本来就各怀心腹事,听闻此曲,不禁勾起满腔愁肠。连曹彰这等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都不由得呆住,只觉弹奏的调子令人辛酸不止。
忽然曲调一变,空旷悠远,寂寥深遂,令人陡然而生四顾茫然怅然若失之意。而后一个调子高高挑起,琴中突然间迸出金戈铁马,宝瓶玉碎之声,似有杀伐,铿铿有力,雄浑激昂,惊人心魄。众人听闻无不变色,一双眼睛全部紧紧盯在此女手上,曲调嘈嘈切切,又渐渐地慢了下来,雄壮之声延绵不绝于耳,一扫先头离别抑郁之气,闻者似见大漠边关,日落长河,天地方圆,此恨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