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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一、兄弟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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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田村围猎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一日,曹操在营帐中休歇,忽然想起一事,急令曹丕去找曹植前来。
曹丕得令,未有怠慢,骑马一阵风似地卷出营门。出了营门,秋高气爽,白云淡远,碧空如洗,纵马奔驰,秋风拂面而过,迎面有稻蔋的香气阵阵而来,曹丕深吸一口气,闭了眼,英俊而黝黑的脸上,勾出一个惬意的微笑。
进了城门,曹丕突然拨转马头,朝向城北一处巷子驰去。两旁屋檐低矮参差,土路窄长,路上三三两两地走着行人,曹丕放慢速度,熟门熟路地转过街道,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约一盏茶的功夫,曹丕自一户人家门中走出,一位中年书生恭送而出,青衣打扮,冲曹丕长作一揖,曹丕还一礼,伸手接过小厮手中马缰,翻身上马而去。中年书生转过头来,此人正是曹家家臣吴质。吴质眯了眯眼睛,看看天上的日头,又转身回屋去了。
回到曹府,曹丕甩了缰绳给门口小厮,大步流星地向曹植房中而去。己近正午,阳光强的刺眼,秋蝉在树上长一声短一声地有气没力地叫着。曹丕来到曹植房门口,轻轻叩门,屋里传出阵阵低低的鼾声。曹丕推门进去,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
曹植正伏于榻上酣睡,长长的一头乌发黑亮亮地覆于身上,斜眉入鬓,长睫微卷,手指上还夹着一页纸片儿,随着鼾声微微地抖动着。案几上狼藉一片,笔墨散乱。
曹丕上前,静静打量曹植片刻,狭长的凤眼中平静无波,片刻伸手轻轻取过那页纸看着,英俊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玩味的神色,停顿一下,折起来塞入袖中。转身出屋,复又轻轻关上门。
出门后,径往卞夫人房中来。侍女上前禀道:“夫人刚刚歇下。”屋内传来卞氏低低咳嗽一声问道:“是何人?”曹丕拱手答道:“母亲,是我,丕儿求见。”
卞氏说道:“丕儿且进来无妨。”侍女挑起帘儿,曹丕走进屋内。卞氏披衣坐起,又复咳嗽一两声道:“丕儿,何事回来,是你父亲差你回来的?”
曹丕踌躇一下,低声回道:“父亲有急事差我回来叫四弟……”一句话说了一半,却又不再说下去。卞氏抬头打量他一眼,心中明了,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又开口道:“你去过植儿房中了?”曹丕点点头,却不说话。
卞氏看着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如今在许都的大臣中,最显赫的高门,莫过于曹家,曹家最杰出的子弟,莫过于二公子曹丕。曹丕年少沉稳,文武全才,年纪轻轻却随军征战多年,在曹家将领中颇有口碑,曹彰夏侯等一干年青众将更是莫不唯其马首是瞻。平日里总见他神色淡淡,一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卞氏却深知,自己这个儿子,眼中偶尔一掠而过的犀利光芒,映照出他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
她爱曹丕,曹丕是她亲生的儿子,是长子,是曹家未来的希望,也是她的骄傲和希望。曹丕的心思,在这个慈母眼中看来,是再正常不过,也再合适不过的。他理所当然,应该是统领曹家子弟走向辉煌未来的那个人。
可是,那一个,也是她亲生的……
曹植聪明颖慧,出口成章,落笔成文,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又颇有思想,深得曹操之心。曹操几次私下里和卞氏说过,此子可定大事。卞氏虽然附和,心中却不以为意,这两个孩子,她比曹操更懂他们。卞氏出身微寒,深知坚忍节制是一个人多么难得的优秀品德,也是成就大事必备的品德。坚忍,这一点,是天赋曹丕的禀性。而四子曹植,却只是一个生于乱,长于军的懒散贵族公子哥儿。随着曹家攻破袁绍大营,逐渐有一统天下之势,这一点表现的更明显,曹植不守礼法,恃才放旷,每日与城中文士饮酒做赋,走马闲游。几次曹操差人叫他去军中锻炼,带兵出征,曹植却都在出征之前放纵酩酊大醉,曹操派人来传曹植,连催几次,曹植仍昏睡不醒,曹操一气之下取消了曹植带兵的决定,对他大感失望。卞氏只能从旁劝慰“子建年纪尚轻,不必急于一时。”
慢慢的,曹操对子建的偏爱,渐渐转到二子曹丕身上。这个一直不动声色的儿子,如同一潭深水,虽无华丽的词藻歌赋,却对每个命令执行的恰到好处,低调谦虚朴素的作风,渐渐赢得了许多臣子的拥护。
卞氏心里,有如一面镜子,将二个儿子的优劣,一瞬间照的清清楚楚。秋日的蝉鸣中,卞氏突然明白了,自己将来应该依靠的是谁,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凝望着眼前这个低头不语的儿子,脑海中突然显出甄宓那张明丽温婉的面孔,卞氏微微的笑了。
开口唤道:“丕儿,你且去吧,回复你父亲,植儿去了丁夫人处,稍后便归,我即遣他来田村。”
曹丕眼中迅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却躬身恭敬礼道:“敬诺,儿告退。”
出了门,向内院凝望片刻,复出府门上马,回田村复命去了。
曹操小憩方起,正坐于帐中榻前批阅公文,见曹丕一人回来,微微皱眉道:“子建如何没来?”
曹丕拱手,按照卞氏吩咐做答。曹操无可奈何,挥手示意曹丕退下。曹丕敬诺转身离去,却有一物落在地上。曹丕似是未觉,己走出老远。
曹操看他离去,起身,慢慢踱步过去,原来是一张折起的纸。
上面走笔惊狂,墨迹还散出阵阵香气,曹操凑上鼻子闻了一闻,展开细细地看去:
名都篇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
宝剑直千金。被服丽且鲜。
鬬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
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
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
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
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鸟。
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
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
脍鲤臇胎鰕。寒鳖炙熊蹯。
鸣俦啸匹侣。列坐竟长筵。
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
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
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
曹操狭长的凤眼眯了起来,又看了一遍。突然吩咐道:“备马,回城。”
曹操仅带一贴身小校,两骑快马一盏茶的功夫,便进了城。曹操并不回府,却径直来到丁府门口。
小校上去叩门,守门小厮开了门,见是曹操负手立于府门,立刻大开府门将曹操迎了进去。曹操熟门熟路地拐进一处居室,侍女轻声通报着:“曹大人到。”
曹操径直推门进去,丁氏,那一晚席上的青衣妇人,正坐在案几前缝绣,听得侍女声音,缓缓抬起头来,瞥见曹操,目光冰冷,不含温度,又低头继续忙着。
曹操大剌剌地在丁氏身边坐下,看着丁氏手中缝制衣物,笑嘻嘻地问道:“阿原,看到老夫,也不笑笑,就这么不情愿吗?”
丁氏理也不理,继续手中活计。
曹操也不以为逆,抬头打量着室内,慢悠悠开口道:“秋凉了,你这屋子是西厢,不暖和,回头要加厚些,或是让丁和给你换一间。”
丁氏瞥了曹操一眼,将手中线挽了个结,淡淡应道:“多谢大人好意,此处适合静思,不必麻烦了。”
曹操忽然烦躁起来,转过头来,拉着丁氏的袖子恳切道:“阿原,事情过了这许多年,你还不肯原谅我么,老夫是有错处,但……”
丁氏猛地抽回袖子,拂袖起身,背对曹操,声音冷澈:“妾身己是下堂之人,与大人再无半点关系,请大人速速离去吧,莫要再扰我清静。”
曹操望着丁氏的背影,丁氏鬓发上己有几丝华发。朴素地挽起,只用一支竹簪绾着。消瘦的双肩因抽泣而颤抖着。曹操心里涌起阵阵酸涩,上前轻轻搂住丁氏,将头抵在丁氏肩头,轻声说道:“阿原,都是我的错,事己至此,为夫无话可说。为夫只是不忍,看你一人如此度日。”
丁氏长叹一声道:“大人诸多佳人美妾日日环绕,又何必在意过得妾身如何,一切全都忘了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说罢拂开曹操的手臂,不带一丝留恋地走进内室。
曹操楞怔住,凝视着案上的衣物。片刻黯然离去。
傍晚,田村营帐里,一小校溜到曹丕营中,曹丕低低问道:“大人可是去了丁府。”小校点头。曹丕挥手示意退下。
案上烛火摇曳,映得曹丕神色不辨。半晌,脸上渐渐勾起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