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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信阳秋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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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兰这几日,足不出户,自曹宪房中借来闲书若干,每日结络看书打发时间。
这一日曹宪来叩房门,见世兰靠于藤榻之上,手捧《十洲记》,看的正是入神。
见曹宪进来,世兰坐起,鬓发略显蓬松,无珠无玉,甚是清雅。
曹宪一处坐下,侧过身来,为其抿抿双鬓,打趣道:“皎皎洁色,欺霜赛雪,看遍十洲,可欲行否?”
世兰亦笑对:“足不染尘,神思云汉,怎奈无驹,困乏此身。”
曹宪兴起,摇身慢转,口中唱道:“真欲行否?流水泱泱,阻隔一方,怎与君行?”
世兰抚掌笑看,婉转和道:“思归思归,魅魅无神,揖舟顿水,且回故乡。”
曹宪抖袖踏足,点颔摇手,双目微眯,似是陶醉,复又唱道:“依依我心,扬扬兰香,百鸟啾啾,颂此芬芳”。
世兰亦起身,双袖举起,于耳侧招摇,小步趋蹈,绕曹宪转圈:“物华灼灼,芙蓉同饬,钟鼓乐之,共祷寿康。”
韶儿在旁看的有趣,击掌助兴。
二人复唱二遍,转身倒于榻上,相对笑卧不起。
世兰翻身坐起,犹自笑道,“姐姐口口声声愿与君行,可是真有可思之君了。”
曹宪斜睨世兰一眼,笑道,“我自是没有,我家中可都是亲哥哥,亲兄弟。不似某人,有诸多情哥哥可思。”
世兰一怔,便过来要掐她:“好一张贫嘴,可是要讨打。”
曹宪嘻笑,告饶不止,在榻上翻来滚去,终是挨了一下。
笑闹够了,二人自榻上坐起,曹宪帮世兰整理散乱的发髻。笑道:“妹妹如此才情,又看不上我阿兄,那就进宫去当个娘娘吧。过几天,天子田村射猎,没准就会选中你呢。”
世兰奇道:“天子射猎,与我等何干。”
曹宪亦自拆开发髻,与世兰换位坐于镜前。
世兰为其慢慢梳理。曹宪拣起桌上玉珠,端详片刻,复道:“听闻,此次天子欲从世家女子中选妃。”
世兰失口笑道:“怪道这丫头今日口口声声思君,不会便是思当今圣上吧?”
曹宪瞥嘴一笑:“妹子错矣!这掖庭之内却不是甚好去处,看似风光鲜亮,实则污浊不堪,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我岂会争抢去那等去处。”
世兰笑道:“我亦不愿你去,如此闺中相伴甚好。”
曹宪回头瞥她一眼道:“你这口气,似便定了要我去一般,我倒是觉得该是你呢。”
世兰为其结好双髻,转至窗前,望外面秋光,怅叹道:“世兰并无一星半点出嫁之意,自入府那日便心如止水。况且家母刚殁,世兰要为母守孝三年。”
曹宪亦起身,拉过世兰一双柔荑,凝视着世兰双眼道:“妹妹,务要惜取真心人。三年转瞬即逝,妹妹还能孤雁终老不成?”
世兰默然不语。
曹宪笑道:“与其由父亲指配给未曾谋面的世家弟子,不如嫁于我阿兄,也不枉我阿兄一片心意……。” 正说着,有人掀帘而入,娇声笑道:“大白天的,二位妹妹躲在房里说笑,如此亲厚,真是羡煞旁人。”
二人吃了一惊,定晴看去,原来是甄宓,靠在门上,笑嘻嘻地望着二人。
二人对视一眼,也不知甄宓可否听到刚才的话。当下也笑迎甄宓。
是夜,秋日里朗朗的晴空,居然沥沥地下起了雨水。韶儿急急披衣起来放下窗子,窗前放的杂物已经被淋湿了大半,世兰也起来,合力将书简绣工等物挪到榻边摊开晾干。如此一折腾,便是二更己过。倒在榻上,沉沉地一觉睡至天光大亮。
天色微白的时候,卞氏慢慢睁开了眼。外面秋风似乎是阵阵的凉。室内也沁了一层的凉意。叫了人进来伺候时,才知落了一夜的雨。侍女服侍卞夫人起身。
卞氏想了想,吩咐道:“早上雨湿路滑,差人将各房中的饭菜送去吧,叫她们姐妹不必过来请安了。”
侍女答应了声,下去了。片刻回来禀道:“主母,甄氏己在门外等候。”卞氏一怔,随即点点头道:“这孩子倒是有心了,让她进来吧。”
甄氏听闻卞夫人己起,莲步姗姗地进来。黑亮的鬓发上濡湿,裙角上也污了水迹。卞氏打量她一番,笑道:“我的儿,她几个亲姐妹也没有你这一片孝心。快擦擦水。”
侍女拿着绢帕替甄氏细细地擦拭着。甄氏笑道:“妾身侍奉夫人,乃是理所应当。况且这一夜的好雨,清心洗肺,倒让人格外地睡不着呢。”
卞氏洗脸匀面之后,甄氏上前取过梳子,一把一把慢慢地梳着卞氏的一头长发。笑道:“妾身正好昨晚梦到一种发式,从前也不曾梦到过,醒过来突然想到,却是特别适合夫人的。今日儿就为夫人梳这种髻可好?”
卞氏含笑道:“你有心了,梦中神授,自然是好的。”
窗外雨水仍旧淅淅沥沥的下着。甄宓的巧手,片刻即将一头青丝梳成一个简约又端庄的发髻来。卞氏心情大好,揽镜左右照看。甄宓笑道:“夫人既然喜欢,就给取个名子吧,妾身还是第一次梳这种样式呢。”
卞氏点头笑道:“既是潇潇雨夜所得,便叫潇湘髻如何?”
甄宓笑吟吟道:“果然好,不拘泥于闺阁之名,一派大家之气,多谢夫人赐名。”卞氏满意地自席中起身,摇晃了一下,甄宓急忙扶住。卞氏摆手笑道:“不碍事,天凉了,一到下雨天,我的膝盖就易酸麻,人老了。”
甄宓抿嘴一笑:“夫人并不老,夫人连一根白发都不曾有呢,怎么就说自己老了。”转身自席上拿起一个小包裹来,卞氏奇怪地问:“这是何物?”
甄宓自里面拿出一对薄薄棉布缝制的东西,笑呈于卞氏前道:“我出嫁前,母亲也是寒腿,下雨阴天的时候,睡前将此物裹在膝上保暖,第二天早上会好些。前些日子闲来无事,妾身便做了一双,见今早雨寒,便拿来与夫人试试。”
卞氏接过,见两片薄棉布中间絮着棉,两端各有一个系带,摸上去柔软舒适。卞氏感叹道:“真是个灵巧又有心的,难为你想得周全,老身多谢了。”伸手摸了摸甄氏的手,又道:“累了这半晌,坐下休息吧,在我处一道用膳。”
甄氏笑意盈盈道:“并不累,反正早起也无事,不如到夫人这里说说笑笑的好,只要夫人不嫌弃,妾身日日都来与夫人梳头。”
卞氏笑道:“那敢情好,只要不嫌弃我老婆子便好。”
甄氏叹了一声,神情戚戚道:“夫人哪里的话,妾身自小便没了父亲,本是个福薄的人,如今能到曹家,便不做它想,只求每日能侍侯夫人终老便是。”
卞氏听的这一席话,便细细地抬眼看她。甄宓似是想起伤心事,黯然垂首,光洁的一段脖颈勾出优雅美好的线条。
卞氏轻叹一声,轻轻拉着甄宓的手道:“以后闷了就过来吧,你愿意陪着我,我也不会亏待你。只是你还这么年青,小小年纪不该就有那些莫落的心思。”
甄宓破涕为笑道:“夫人教训的是,以后夫人便叫我宓儿吧,我愿像玢儿,宪儿一般侍奉夫人。”
卞氏慈爱地笑着:“如此甚好。”
天色微霁,满院空气一派清新。曹宪邀约了世兰去卞夫人房中。碧空如洗,微微的凉风吹来,己是瑟瑟秋意满怀。世兰忽然忆起下邳,这个时节,庭前的柳树,叶子该枯黄了吧。一阵怅然。曹宪浑然不觉,只携了世兰的手,一路说说笑笑地前来。
侍女在门前挑帘传报,二人袅袅踏进室内。
才一进来,世兰一怔,卞氏斜倚在长榻上,满脸慈祥的笑意。甄宓跪坐于卞氏旁边的长几前,正守着小泥炉,炉上正烧着水。小轩窗下坐一人,正是曹丕。三人不知正在说什么,甄宓笑意盈盈,眼睛一汪秋水般正看向曹丕。
见二人进来,曹丕黝黑的眸光懒懒扫过来,瞬间便凝在世兰身上。世兰正好望过来,四目交织,立刻楞怔了一下,火烧一般,立即将目光转了去。
卞氏笑道:“我的儿,你们倒是有口福,丕儿今儿个带来了信阳秋茶,正劳宓儿烹来。”
曹宪瞥眼看了一下甄宓,又转向曹丕道:“二哥果然有心,有了好东西,第一个孝敬母亲。我等今日可沾了光了。”
曹丕淡笑道:“信阳来人,带来了上好的秋茶,今日一早我自田村回来,特带来给母亲尝尝。”窗下阳光充足,映得曹丕脸上神色不明,一双狭长的凤眼寒星般璀璨。眼风扫过来,空气中弥漫着秋阳及茶饼的清香,忽然世兰不自在起来。
甄宓见二人进来,转过头来,笑笑不语,依然看着炉上之水。握着小玉杵,轻轻地将碗里的茶饼研碎。
未几,见水沸起来,似鱼目而微有声,甄宓挑起略许盐加入水中调味。又待片刻,只见容器之边缘,泉涌如连珠,水泡上升。甄宓伸手酌水一瓢,又以竹筷于水之中心回旋搅和,以木勺量了少许茶粉,倒至水中。待至滚水三沸,腾波鼓浪,甄宓从容专注地拿起刚才所酌之水倒进去,以育茶华,拿起茶壶,侍女将火移去。
甄宓一举一动形容美妙非常,玉腕翻转,如雨后清新之柳,映得满室光芒,相当的有吸引力。四人静默肃穆危坐,只观不语。静观甄宓进退起跪调理茶具。甄宓起身,恭敬执茶壶,将沸水注入碗中,使茶末散开,浮起乳白色茶花,香气溢出。
众人闻着这阵阵幽香,不由得精神一振。望甄宓将第一碗茶用文漆茶案托着,慢慢走向卞氏,跪在面前,齐眉呈献。卞氏微微一笑,抬头接过茶碗,以袖遮唇,细细品味。甄宓又注满一碗,献于曹丕案前,曹丕回礼接茶,口称“有劳。”
顺序排下来,便是曹宪世兰二人。最后甄宓自注一碗,捧起茶碗轻嗅,浅啜。
卞氏微微笑着赞道:“丕儿的好茶,宓儿的巧手,烹得这上佳美味。宪儿感觉如何啊?”
曹宪看了一眼甄宓,笑道:“果然美景美茶,此等好茶美人烹就,我等今日真是福气不浅啊。”
甄宓抿嘴一笑:“妹妹过奖了,妾身不过是借花献佛了,还是丕公子的茶好,此等秋茶,应该是初秋第一批茶茗,好茶敬爹娘,丕公子真是孝顺之人。”最后一句话时,抬头转向曹丕,徐徐笑意在唇边绽放,明丽温婉,看得众人心头一荡。
曹宪随着甄宓的目光看向曹丕,心中暗道,真是妖孽,淡淡一笑便如此勾魂摄魄。世兰看了一眼,便仍垂下眼帘,闲闲浅啜。卞氏也笑着望向曹丕。曹丕被众人齐齐盯着,面不改色,淡淡一笑道:“夫人过誉。好东西孝敬爹娘,乃天经地义。”甄宓满脸娇羞的神情,忽然被这一声“夫人”唤的僵在当场。
曹宪一口茶水差点没喷了出去,紧抿了唇才勉强把茶水咽下。低了头心中暗自偷笑。
世兰仍然面上无波。曹丕眼风扫过世兰,懒懒地笑着开口:“不知世兰感觉如何?此茶可比得了下邳的嘉木清茶?”
世兰心头一滞,只得抬头望向曹丕,清丽一笑:“小女子见识粗鄙,不识此茶,只觉此茶与嘉木清茶相比,各有千秋。”说完便抿嘴再不开口。心中抱定了主意,闲事少惹,不开口为妙。曹宪听了这半句话,见她竟又闭上嘴不说了,转头正欲开口,便听得甄宓笑着接口道:“妹妹年少,不知此茶倒也正常。”
曹宪悠悠一笑,转过头来笑道:“世兰所不知的,想必甄姐姐必然知道。”
甄宓笑道:“妾身听说,信阳秋茶产于西南崇山峻岭之中,以车云、集云、云雾、天云、云阳和黑龙潭、白龙潭的茶叶最有名。一年四季云雾弥漫,故而茶叶香味浓郁,质量上乘。此茶一年采摘春、夏、秋三季。春茶碧绿,先苦后甜。夏茶味涩,颜色发黑。秋茶风味别具一格,产量极低,故而特别珍贵。为茶中上品。”
卞氏抚掌呵呵笑道:“宓儿果然好见识。老身都不曾知道的如此详尽。不知宓儿从何处听来?”
甄宓张口欲答,忽然面上一红,支吾道:“曾听母亲说过,此前却并不曾亲口品尝。”
曹宪心中冷哼,脸上淡淡一笑,心中明了。世兰只作未听到,勾头凝神品茶。
曹丕也淡淡笑着:“夫人果然厉害,不曾品尝过,便可烹制出如此好的茶茗,真是慧质兰心。”忽又转向世兰笑道:“下次我且让人带些嘉木清香来,不知世兰可愿为夫人烹制。”
世兰抬头看向曹丕,心中恼恨,不明白为何他非要拉上自己。勉强笑道:“世兰自当尽力。”
卞氏望着堂中众人形容,点头微微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