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传》暗香正午

19、十八、头风病痛

　　世兰与曹丕相对无言。一时空气似是凝结，枝头鸟鸣分外刺耳，一声长似一声，世兰只觉得额头渐有汗水渗出，杜氏的话在耳边一遍遍回响，心下烦燥。正欲找个由头起身离去，忽闻曹丕沉吟开口：“接你来许都，是我的主意。那日父亲将所梦之事说于我听，我便主张将你接来。”

　　一句话道来，世兰如麻心绪立刻清醒。凝结己久的怨气渐渐升起，堵在心口，怨忿不己，当下也不留情面，冷笑道：“果真竟是你的好主意，我如今家破人亡，你可满意了。”

　　曹丕抬头凝望世兰，见其身形单薄，微微发抖，面上秀眉紧蹙，双眸之中硕大的泪儿泫然欲滴，哽咽无声。

　　曹丕凝望片刻，低声辩解道，“丕实不曾料会有如此局面，公台大人是我曹家恩人，我父亲甚为看重当初之诺，我，也很惦记你……过的如何。”

　　世兰听的曹丕之话，头嗡一下子的变大了，又羞又恼，再也坐不住。起身斥道：“你曹家富贵，便以为天下人都愿意来归？我在下邳，与母亲平安度日，其乐融融。如今寄人篱下，形单影只，受人折辱，全拜你所赐！”

　　曹丕亦起身，目光定定道：“此决非丕之本意！”

　　世兰俏脸涨红：“莫要再花言巧语，我母亲己去，旧事不可反转！不管你存有何意，劝你都作罢，从今往后，也休再提当年。”

　　言罢绝然转身，急急提起裙裾出亭。

　　曹丕身形一滞，远望白色身影踏青石甬路飞奔而去，怅然而叹。

　　曹宪自亭后花树中转过身来，望曹丕亦不语。

　　曹丕回身，见曹宪，面露苦笑。曹宪道：“今日的确不是个说话的好日子，我们来时，碰巧听到杜尹二庶母背后说她来曹家攀高枝。”

　　曹丕皱眉：“居然有此事？”

　　曹宪叹气：“你长年在外，哪里知道这些庶母的为人，说的甚是难听。”原原本本地将刚才事情说了一遍。

　　曹丕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转身返席中坐下，曹宪跟从过来，坐于对席，所采之野花置于席上。

　　曹丕叹道，“也怪不得她，换成你我，身负父母之仇，焉能善罢甘休。”

　　二人相对无语，一时静寂无话。

　　曹丕突然开口，“前日司隶校尉丁冲为其子丁仪求娶玢妹，你可知晓？”

　　曹宪吃了一惊，道：“并不曾，丁仪是何人？父亲可答应了？”

　　曹丕拣起曹宪席上之野花，轻嗅，缓缓道：“丁冲乃是父亲老友，当初劝父亲迎献帝至许都有功，今任司隶校尉，甚得父亲信任。丁仪为其长子。”

　　曹宪面露喜色：“如此，得要恭喜长姐了。”

　　曹丕抬头望曹宪，淡淡一笑，手指轻轻摘下花瓣，握在手中，悠悠开口：“你可知这丁仪长什么样？”

　　曹宪奇道，“不知，既为世家公子，定当文采飞扬，异于常人。”

　　曹丕剑眉略扬，嘴角噙笑道“你说对，但也不全对。丁仪确有文才，擅长政论。但，其眇一目，面目丑陋，且品行不端。”

　　曹宪瞪大眼睛，口出轻呼：“如此！父亲可知晓？”

　　曹丕摇头，双眸深深，笑问曹宪，“换作是你，你可愿嫁？”

　　曹宪一时语塞，半晌，轻轻摇头。

　　曹丕点头道：“丁仪其人，眇目丑陋，为人狂放，即便有文采，也不堪重用。想必父亲大人也不会同意此门亲事。”

　　曹宪沉思片刻：“父亲既然没有见过丁仪其人，又与丁冲交好，以父亲行事，我看多半会应允。”

　　曹丕紧握手中花瓣，复又松手，花汁沾于手掌，掌中纹路尽染红黄，“我必不令丁仪遂其心愿！”

　　曹宪甚是诧异，望向曹丕。曹丕一贯以稳重著称，深藏不露，遇事鲜有动容之时。心下一动，叹道：“阿兄，不必为世兰介怀，日子还长，慢慢计较定有良法。眼下这丁仪，倘若父亲知此人乃眇目狂生，必不会答应此婚事，当下要紧的，是速速告之父亲实情，以防父亲只闻丁冲一人之词。”

　　曹丕微微一笑，又复淡然神色，“府中兄弟姐妹甚多，知我者惟宪儿一个。世兰那里，妹妹或可多多劝慰，如能冰消雪化最好。”

　　曹宪笑道，“这是自然，不劳吩咐。”

　　曹宪直接去了卞夫人房中。

　　卞夫人正与环氏在房中观看一堆布匹，见曹宪进来，笑道，“宪儿来的正好，前儿个大人带了这些布匹，道是蜀中来人，送于大人的蜀锦。今日你先到，可挑一匹你喜欢的。”

　　曹宪近前，见其华光灿灿，艳若云霞，曹宪惊叹织物之美，伸手触摸，滑如波，细如羽。图案甚是丰富，有庆丰年锦、灯花锦、盘球、翠池狮子、云雀，以及瑞草云鹤、百花孔雀、宜男百花、如意牡丹等。

　　曹操推崇节俭，夫唱妇随，卞夫人房中家俱都不用彩漆绘画，一色素黑而已。内院夫人小姐们都不穿用锦锻绣品，只是布衣粗衫。帷帐如有损坏则缝补一下继续使用。被褥之类只要能取暖就好，做工如何从不在意。曹宪哪见得如此艳美织物，看的眼花缭乱，只是赞叹。

　　卞夫人笑道，“眼见着深秋了，正好与你姐妹裁做新衣。”

　　曹宪笑道，“我看这瑞草云鹤甚是清雅，我便要这一色吧。”

　　环氏从旁笑道：“二小姐人美才高，喜欢的东西也不是那花儿朵儿。”

　　卞夫人笑着转向环氏道：“他们姐妹们中，宪儿自小聪明颖慧，善解人意，颇得我心。”

　　曹宪莞尔一笑道：“都是母亲教的好罢了，我们姐妹个个都是花儿，能得母亲心的，又岂只有我一人。”

　　卞夫人笑道：“我儿，就你嘴巧。……今日为你们姐妹裁做新衣，亦是有个缘故，下月圣上将在田村围猎秋游，各世家皆携家眷同去，你姐妹如今也大了，出头露面之时亦要打扮一下，莫叫人笑我曹府寒酸。”

　　曹宪心下一动，嘴里却笑道：“我曹家女儿，即便着粗衣缁布，谁又岂敢小视半分。”

　　环氏啧啧叹道：“二小姐果然与众不同，这般口气，又是一般闺阁小姐能有的。”

　　卞夫人用手指点点曹宪，笑道：“我曹家的女儿，自然是非一般闺阁小姐可比的，只是不知，以后什么样的人才能与宪儿匹配。”

　　曹宪侧了身，道：“母亲又取笑我，先操心了玢姐姐再说我吧。”

　　卞夫人亦笑道，“不急不急，玢儿快了，下一个便是宪儿了。”

　　曹宪闻言，心内吃惊。环氏在此，不便细问，只是笑笑向灿若星光的蜀绵看去。

　　半晌环氏离去。曹宪摒退旁人，细细将今日在园中碰到杜尹二人之事说与卞夫人听。卞夫人听后，却不置一词。曹宪抬眼望着卞夫人，又道：“母亲，这二人平素不知好歹，身为庶母，却不知礼，那日丁夫人与貂蝉俱在，二人言语失尽了我曹府的颜面，今日又在园中非议世兰甄宓，多生是非。长此以往，必生祸端，需得惩诫才是。”

　　卞夫人长叹一声：“我儿思虑的是，只是那杜尹二人，大错并无，虽小错不断，却不足重罚，只能训诫。训诫后二人又必去你父亲那里闹上一番，你父亲也苦不堪言，要我给她二人存些颜面。她二人又是曹家子女的生母，也要留些体面。我只能每次劝诫一二，并无其它办法。”

　　曹宪一楞，本以为卞氏仁厚，不想其中另有隐情。

　　卞氏微笑抚其发，“我儿开始操心家中事了，日后也定是一家好主母。”

　　曹宪轻轻一笑：“母亲取笑。我只是可怜世兰，一个弱女背井离乡地来到这里，兰花一般清雅的人，若被这些宵小之辈践踏，着实令人不忍。不知父母亲大人，对她到底有何打算？”

　　卞氏一怔，不想曹宪对世兰竟如此关心，当下沉吟道：“你父亲不过是践诺，待世兰斩衰期满，便为其寻个好人家。”

　　曹宪听闻此话，便知曹丕并不曾把倾慕世兰的心思告诉卞氏，也不说破。点点头应道：“也是父亲大人的一片好心。但愿世兰能有个好归宿。”

　　卞氏看着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女儿，想起几天前曹操笑谈：“宪儿机敏颖慧，乃女中诸葛，才智足可统领六宫，辅佐天子左右，我曹家如能出个皇后，也算是占尽天下风流了。”

　　正欲张口说话，忽小童梅青匆匆来请：“主母，主公头风发作，现在书房。”

　　二人均吃了一惊。卞氏立刻吩咐道：“速去请卢医官！”

　　曹操的头痛每一次发作，都是曹家的一次大灾难。

　　自从起兵平定袁绍的时候，曹操就每每头痛。最近消灭袁绍后，头痛加剧，频频发作。请大夫来看，说是肝火上扬，化风化火，引发一侧头部剧烈疼痛不止。

　　自曹操挟持天子，掌握了“君权”后，每日思虑甚多。当今汉室衰微，平定统一是首当其冲的大事，还要平息一些地方起义，宫廷内还需排除异己，国事又繁杂琐碎，每日内忧外患，搅的曹操一刻不得安心。平叛袁绍后，中原格局己变，此时曹操的头痛才真正开始严重，医官把他的疾病称为 “头风眩”，并无可解之药，只是一痛再痛。天气凉后，愈发的严重了。

　　此刻曹操在书房中疼痛难妨，医官卢远山也无甚更好的办法，只是取了凉水湿绢搭在额头上降温，又配了些常规药剂于厨中煮煎。

　　曹操一边呻吟，一边以手捶击案几，痛的眼睛睁不开。卞夫人急命丫环去取些藏冰来，裹在绢里系于曹操额头之上。片刻冲了药剂端了上来，卢远山端过来放于一边轻轻吹拂上面飘起的药渣。

　　曹操疼痛难忍，连声催促，卢大夫手脚慢了些，曹操痛不可当，大骂起来：“如此之慢，可是欲学吉平，在药中做手脚不成？”

　　卢大夫一听，手上哆嗦，越发的慢了，差点把药盏打翻。

　　卞夫人上前伸手接过来，亲自吹好了，一勺勺喂给曹操。

　　曹操忍痛喝完，推开药盏，转身靠在榻上哼唧。捱到一刻过去，依然不见好转，曹操头痛难忍，猛然从榻上起来，拔出剑来，周围人吓的一片惊呼，曹操举剑向卢远山掷去，口中大骂：“庸医可恶，痛杀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