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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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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八五年，A市，平安养老院 。
苏景笙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和一群老头儿老太太一起看电视。
电视上的声音开到了最大，但对苏景笙来说，就跟看个默片没什么两样。
但她其实看的也不是电视，她看的是看电视的氛围。
“啊！你说啥？大点声，我听不见！”
苏老太太扯着她的破锣嗓子朝旁边姓严的老太太大喊。
“我说！听说今天下午，有志愿者来看望我们这群老家伙！”严老太太和她一起对喊。
“噢，那就来嘛，人多热闹。”苏景笙颤颤巍巍地抬了抬老花眼镜。
苏老太太，也就是苏景笙，今年九十高龄，已经在这个叫平安养老院的地方住了二十多年了。
平安养老院倚山而建，远离闹市，空气清新，风景秀丽。
苏老太太对此还算满意。
你如果要问她为什么除了眼睛不怎么能看见，耳朵也不怎么能听到，但头脑清醒，胳膊腿儿都还能动弹，但最终的归宿还是养老院呢。
那她就会拉着你的手，拍几下，然后和蔼地告诉你，我没老伴儿，没子女，亲朋好友走的走，死的死，还不如呆在养老院来得热闹。
中午吃完午饭，苏景笙拄着拐杖在护工的陪伴下，去外面走了走。
养老院内有大片的空地，还配备有适合老人使用的健身器材。不过苏景笙已到耄耋之年 ，老胳膊老腿儿的，平时就只是在空地上走走。
初夏的天气还不算热，走了一圈，活动活动胳膊腿儿，苏景笙就回了房间，准备睡个午觉。
苏景笙住的是双人间，严老太太已经躺床上打起了呼噜。
人老了，能吃能睡是福啊！
下午两三点，一群青茬儿似的年轻小伙子小姑娘穿着红色的志愿者服来到了养老院。
一个身材中等，脸蛋红扑扑，眼睛圆滚滚的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径直朝端坐在椅子上的苏老太太走来。
“小姑娘，你又来啦。”苏景笙眯缝着眼去瞧面前的年轻女孩。
“是啊，苏奶奶，几个星期不见，您有没有想我呀。”冯淼淼笑着牵起老人的手，蹲在她身边。
冯淼淼眼前的老人的眼睛虽因岁月的洗礼，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但依稀可以凭借其眼神偶尔透出的光，隐约窥见年轻时的灵动。
“啊？小姑娘，你说啥！能大点声不！”
“我说，奶奶您有没有想我啊！”
冯淼淼轻抚老人枯树枝般的手，语气亲切热络。
苏景笙呵呵笑了几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想啊，当然想，你来看我，老婆子我高兴。”
冯淼淼第一次来养老院做义工时，就知道了面前这位姓苏的奶奶，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在世上了。在世人看来这就是所谓的老来孤苦无依，冯淼淼既心疼她，又喜欢她。
因为苏奶奶和蔼亲切的样子总能让冯淼淼想到自己已经过世的奶奶。她一有时间就会来养老院探望她，和老人家说几句话。
冯淼淼和其他志愿者一起返程的时候，老人一如既往地拄着拐杖一路目送她离开。
看着那个年迈佝偻的身影在自己的视野里越变越小，直至消失不见，冯淼淼收回眼，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水。
她想着过几个星期再来看看她吧。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几个星期前还能对她笑，和她说话的人，在下次来的时候，就再也见不到了。
*
二零零五年，平涪村。
苏景笙是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醒的，她本想小心翼翼地扶着床头起身，可还没等她把手放上去，自己的身体就先一步起来了。
惨了。
我的老腰。
她本想哎呦一声，可，好像不疼。
苏景笙伸手去摸。
还好还好，没什么事。
等彻底醒过神来，苏景笙发现了古怪之处。
咦？
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是怎么一会儿事儿？
不只是身体上的怪异，苏景笙四下望了望。
脱漆的墙壁，蓝色的有些破损的木头门，挂着粉色帘子的有几块裂痕的窗户，靠着窗边瘸了条腿儿，用砖头和硬纸板勉强撑起的书桌……
这，不可能是自己待的那家还算高档的养老院。
而且，自己眼前的画面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世界上应该还没有能够让一个眼前一片模糊灰蒙蒙的老人，重新拥有5.0视力的高端科技吧？
她记得自己在旁边看一群老头儿下棋呢。然后看着看着，不知不觉有点犯困，便回房间睡觉去了。
可，怎么一觉醒来，不止自己，连地方都变了。
苏景笙下床。
尝试动了动四条细细的四肢，这看着像十岁左右的娃娃的身体。
这久违的灵活的感觉，让苏景笙有点恍惚。
靠墙的矮柜上放着面镜子，苏景笙脚步缓慢的走过去，甚至想拄个什么东西。
没办法，拖着那双老腿走了几十年，就算是身体变成了孩子的身体，苏景笙也一时转换不过来。
外面的人似乎见里面这么久了，都不应声，开始咚咚咚敲门了。
“芽芽，你咋还在睡呢？还上不上学啦？”
芽芽。
这久违的称呼，乍一听都不知道喊的是自己。
果然，拿起镜子一看，里面的面孔熟悉又陌生。
肉嘟嘟的白皙中透出红晕的脸颊，一双顾盼神飞的杏眼，小巧挺翘的鼻子，就算不笑也微微上扬的嘴角，尖尖的下巴颏。
仔细分辨，苏景笙认出这是自己小时候的面孔，不过具体是几岁，她暂时还确定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是在做梦吗？
应该是了。
苏景笙心想，既然是做梦，那么应该一会儿醒了，就还是会回到养老院的那张床上了。
她起床之后用什么来打发时间呢？
不知道那群老头儿还在不在下棋……
“芽芽，你怎么回事？赖床赖这么久的？奶奶进来了。”
哐当一声，门开了。
来人见苏景笙醒了还不应声，顿时有点生气了。
“你怎么醒了还不出来，上学都快迟到了。”老人去扯苏景笙的胳膊，“你看看现在几点了，都七点半了。”
嘶，苏景笙感觉被老人扯的地方有点疼。
其实她刚才一直在恍恍惚惚地发呆，就想着等自己睡觉醒来呢。
可现在感觉不对劲了，做梦怎么还会疼呢？
她抬头去看拉着她的老人。头上包着块灰扑扑的头巾，身上穿着洗掉了色，还打着几块补丁的衣物，脚下穿着双磨平了底的凉鞋。
是她已经过世好几十年的奶奶。
她做梦都很少梦到对方了，都快忘记奶奶长什么样子了。
“奶奶。”苏景笙张嘴轻唤。
“叫奶奶干啥，叫奶奶也一样要去上学。”苏奶奶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
“奶奶。”
“咋啦？”苏奶奶听她家小孙女的声音不太对，连忙放开扯着对方的胳膊的手，扭头问：“奶奶抓疼你啦？”
“奶奶……”
晶亮的液体从眼眶里滑下，一路滑到下巴，无声无息地砸在水泥地上。
“嘿，芽丫头，你咋还哭了呢？”
苏奶奶用她那双苍老粗糙的手去给小姑娘擦眼泪。
边擦边嘀咕：“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那我打个电话给你们老师请个假。”
苏景笙坐在不怎么平整的凳子上，手上拿着筷子吃汤泡饭，黑溜溜的眼睛时不时抬起来去看在院子外面洗衣服的老人。
经过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观察，期间不时用手去用力掐自己的胳膊，苏景笙已经确定，自己现在不是在做梦了。
可她还是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苏景笙已经在这个人世间走了大九十年了，可以算是见识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了。可如今的状况，她完全一头雾水。
吃完饭，她把空碗端去厨房。
看见盆里放着好几个碗，苏景笙踮着脚把碗洗了。
出来的时候见奶奶正在晾衣服，便连忙迈着小短腿过去。
“奶奶，我来晾，当心闪着腰了。”
闪着腰可不好受，苏景笙“有幸”闪到过几次。
苏景笙从苏奶奶手里拿走还没有晾上去的湿衣服。
“欸，芽芽今天怎么这么懂事了？主动来帮奶奶晾衣服，之前可是怎么叫都不会来的。”
苏景笙小时候调皮又爱偷懒。可活了九十好几的人了，乍一听到长辈说自己以前的不懂事，苏景笙忍不住老脸一红。
苏奶奶乐得躲清闲，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步子进屋去了。
苏景笙晾完衣服，端着盆进屋，便看见奶奶坐在矮凳子上，手里摇着蒲扇在看电视。
放好空盆，苏景笙也端了个矮凳子挤在奶奶旁边。
“诶？芽芽今天是怎么回事？平时如果不上学，早就不知道跑那儿疯去了，今天怎么乖乖待在家里和奶奶一起看电视啊？”
苏奶奶蒲扇都不摇了，瞪着眼睛，一脸稀奇。
糟糕，苏景笙记得自己小时候最不耐烦待家里的，特别是家里只有奶奶一个人的时候，没人陪她玩儿，她会觉得无聊死的。
可，如果要求一个心理年龄九十岁的老太太出去疯跑，那她可受不了。
所以，苏景笙用眼神示意屋外：“天热，不想出门。”
苏奶奶想了想，觉得也是，何况今天其实是周三，孙女的小伙伴现在还在学校待着呢，没什么人可以陪她疯玩儿。
于是祖孙俩像两个老姐妹，融融恰恰地一起看起了电视。
晚上睡觉的时候，苏景笙觉得口干舌燥，便爬起来喝水，喝了一缸子水才觉得稍微缓解了点儿，躺回床上接着睡。
刚躺下没多久，又觉得头有些晕，闭着眼睛都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好难受啊，我这是怎么了？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陌生的片段。
苏景笙看见几个穿白衣服的医护搬着一个让自己十分熟悉的人进了一个黑黑的长条状的袋子里。
而周围的环境是养老院。
仔细去看，苏景笙骇了一跳，那被搬起的人，不是她是谁，那个长条状的袋子应该是裹尸袋。
所以自己是已经死了吗？
现在的地方其实是死后的世界？
怎么人死都死了，还会这么难受。
苏景笙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像快要裂开了一样。
……
“芽芽，芽芽……”
“怎么会突然发起了高烧啊。唉，都怪我，昨天就觉得不对劲了，怎么没多留意一下，这烧傻了可怎么办，也不知道烧了多久了……”
苏奶奶拧了拧浸了冷水的帕子，擦了擦苏景笙烧得红扑扑的脸颊、脖子，然后再过了一遍水去擦她烧得泛红的身体。
来回几次，见还没有退烧，苏奶奶更着急了。
她把苏景笙轻轻放回了床上，掖好被子，快走去屋外找人去了。
苏景笙迷迷糊糊中睁了睁眼，只看见奶奶远去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