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哥》甲虫花花

6、六.

　　李虎感觉身子里灌满了血，又烫又热，一直在晃荡。他往旁边翻下，轰然躺在床上，岩浆哔哔啵啵仍在烧着。
　　他看到阁楼窗外车灯晃过，映在墙上的影子倏大倏小。他听到楼下搓牌的声音像是脆生生的爆竹。他感受到京沙把头挪了挪，枕在他的肩膀上。
　　静了一会儿，他开口说：“一会儿我还是去楼下。”
　　京沙没动。
　　他又说：“我不在这睡，要不谁也睡不好。”

　　京沙轻轻地叫了声：“虎哥。”
　　李虎说：“嗯？”
　　京沙把头侧过来，跟他说:“我爸他，在医院里。”
　　“病了？”
　　“他喝多了，从二楼踩空掉下去了。”
　　李虎问：“能治么？”
　　京沙说：“之前说醒不了，但是上个月他突然醒了。医生说，醒了，就是好了一半了，他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李虎问：“这是好事坏事？”
　　京沙说：“那天他喝多了,他可能记错自己是怎么掉下去的了。”
　　李虎胸口顿了一下，低声问：“你推他了？”
　　京沙说：“没有。”她轻声说，“我是怕他记错。”
　　李虎偏头瞅她，下巴碰到了她细软的头发。他又仰起脸来，重新看着昏暗的天花板。

　　京沙问：“虎哥，你是不想抽烟？你裤子在这边，我帮你拿。”
　　李虎说：“不用，不抽。”隔了会儿，他问，“你妈呢？”
　　京沙说：“她不在了,去年的事。”
　　李虎问:“怎么的？”
　　京沙说：“其实我从小没见过我爸，他欠了钱跑路了，我一直跟我妈一起生活的。但我爸去年突然回来了，他回来没多久，我妈就出事了。”
　　“虎哥，我其实跟我爸不熟，就跟陌生人一个样。”
　　李虎胸腔里“嗯”了一声。

　　京沙突然问：“虎哥，你是不是不爱听我讲这些？”
　　李虎说：“没有。我问的，你该讲一讲。”
　　京沙说:“那虎哥，你跟我说点轻松的吧。”
　　“想听我的事？”
　　“嗯。”
　　李虎想了想，然后说：“我喜欢买彩票,每期不落。”
　　京沙轻笑了下：“那中奖了的话，你想做什么啊？”
　　李虎说:“其实没想好。”
　　京沙说：“总得有个目标，有个盼头啊。”
　　李虎说：“我就是喜欢那串数字，感觉变化挺多，挺奇妙的。”
　　京沙说：“我要是有很多钱了，我就去外地上大学，在学校附近租一个房子，再养一只狗。”
　　李虎身体稍微挪动了一下，然后开口说：“我要是有很多钱了，我就回东北开店。”
　　京沙问：“你以前在东北么？”
　　李虎说：“之前在黑龙江那边。有钱了再回去，我就能站稳脚了。”他说完话，感觉嗓子有点干，喉咙动了动，说，“把烟盒递给我。”

　　京沙爬起来，从他裤兜里翻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了。
　　她把烟送到他嘴边。

　　借着微亮的火星，李虎看到她的身体，柔白欲嫩，像是盛开了一半的花苞。

　　李虎没有起身，直接把烟含上了。

　　京沙支住脸，半侧着说：“其实，我妈走之后，有一大笔保险。但都不给我。你说，我爸都走了十多年了，他们怎么能没离婚呢？”
　　李虎缓缓吸着烟，没有说话。
　　京沙摇了下头：“算了，不说我的事了。”她往前凑了一下，问，“虎哥，你着急下楼么？”
　　李虎在烟雾后面看着她。
　　京沙问:“还来不来？”

　　李虎把嘴上烟摘了，只说了一个字:“来。”

　　又搞了一次，然后李虎穿好衣服走下楼，一楼拐进去的炉灶后面有个小隔间，是卫生间。李虎把电热水器给打开了。

　　京沙洗澡的时候，李虎又上楼找腰带。
　　他扎好别扣，走了两步，从楼梯上拾起京沙的书包，拎得时候拿反了，里头东西都翻了出来。
　　李虎弯下腰一件件捡回去，其中有个小红本的学生证，寸照里京沙脸蛋稍圆一下，比现在还嫩上几分。他瞅了两眼，把学生证合拢，看到地上还落着一个塑料袋。解开袋子，里面用毛线手套包着一只折叠水果刀。

　　李虎突然想起周六那天晚上，她隔着手套握起了这只刀。然后他伸手，把刀拿了下来。

　　李虎打开阁楼的灯，炫目白光下，不锈钢刀柄上保存着清晰的指纹，李虎看着，胸腔里闷声哼了一声，像是笑了下。然后他把袋子重新系好，塞回书包里。

　　京沙洗完澡，擦着头发走上来。她眯起眼睛说：“虎哥，你这二楼的的灯还真挺亮的。”
　　李虎说：“是，瓦数买大了。”
　　京沙说：“我渴了，有水么？”
　　李虎把杯子从地上拿起来：“给你倒了杯。”

　　喝完一杯水，京沙缩回床上，说:“虎哥，能把灯关了么？”
　　李虎站在楼梯口，没有动。京沙又抬脸问：“你要下楼去？”
　　李虎说：“对。”
　　京沙望着他：“能把灯关了么？”

　　李虎点了下头：“好。”他伸手关了灯，说，“你睡吧。”
　　他下了一节台阶，又说：“明天周一，要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