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的看见你》Sherrylikedrinking

4、看见你的瞬间

　　我于午后阵风中邂逅了一场美丽的雪。

　　*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是从偶然间，和她目光相撞的时候开始的吗？

　　还是说，其实是我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

　　我不得而知。

　　从天台的摇椅上睁开眼睛时，我看见了熟悉的玉雨花树。柔软的花枝簇拥在一起，白色的花瓣在日光下荧荧。

　　埼玉县是一个远离工业城市的小镇。没有环绕都市的彩带和霓虹灯，却有一望无垠的蔚蓝天际永恒环抱，以及漫山遍野的玉雨花。

　　冬天的清晨沉淀着夜晚留下来的蒙尘，路边的树影沿着日出的微光，融开周围松散的雪粒。还有三天就是跨年夜，那天估计也会落雪。

　　我下了摇椅，打开堆在一旁的窗帘。风吹进来，我的头顶是白色的天花板。

　　这个小镇的居所都大同小异，几月前，我和虎杖以及加鹤奶奶仓促的搬进了新公寓。我们只来得及采买了一些必要的家具，天台的躺椅就是其中一件。

　　现在重新装修显然时间不够，距离跨年也只剩下三天，我打开手机，看昨晚新写好的备忘录。

　　首先要做的是确定食谱和购买食材。

　　我点开和小梨的对话框，手指在输入法上停顿了许久，想着大早上发消息会不会太打扰了些？

　　思索片刻后，我直起身来，仔细编辑。

　　——你有什么忌口吗？

　　比如鸡蛋牛奶，鱼类贝类，这些都是常见的食物过敏源。

　　对面很快的弹来消息。

　　小梨的回复符合她一贯淡淡的风格：没有。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些过于冷漠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有什么需要我带来的食材吗？

　　——不用。冰箱里都有。

　　这是一句不折不扣的谎言。

　　家里的冰箱早已告罄，只有一些食物罐头，冷冻速食，和一些适合加鹤奶奶吃的粥类米粉。临近年末，购入热潮早已淡去，世上估计没几个像我这样零时抱佛脚的人。

　　我扫荡了超市剩下的高级食材，又买了几件配套的餐具，回到家后，我拉来虎杖，找到推荐数最高的美食频道，用支架将手机固定在厨房台面上。

　　“真是少见的认真状态啊，伏黑。”

　　虎杖这么评价道。

　　这次确实是实话。

　　为了研究如何让食物发挥一百分的美味效果，我甚至翻出了蒙尘在箱底的秤，用量杯和小型器皿对香料进行了严格的管控。傍晚时分，当我们将所有的菜品一一配比做完准备时，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桌面太素，缺少装饰。

　　我迟疑地问虎杖：“虎杖，有件事情……”

　　对方摆出洗耳恭听地样子。

　　我顿了顿，虽然没报什么希望，还是继续问道：“你知道现在哪里能弄到鲜花吗？”

　　虎杖的头顶清晰的出现了几个问号，但还是很仗义的说，给他一小时，鲜花的问题交给他了。

　　晚上六点半的时候，他准时出现在门口。

　　他手里捧着一束花，盛开的花瓣像雪花的颜色。我从他手中接过那束玉雨花，像接过了一件珍宝。

　　晚间餐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发生，加鹤奶奶年纪大了，脑子有些迷糊，偶尔我和虎杖都不能理解她的意思，但很让人吃惊的是，第一次见面的小梨却能跟她沟通。

　　虎杖对此啧啧称奇，说我们是注定的缘分。

　　那时候我和虎杖在后厨准备预制的饭菜，她就在院子里陪奶奶聊天。

　　我听到她在教奶奶说英语。

　　“I love you，就是我爱你的意思。”

　　“你慢点说，矮什么？”

　　小梨很耐心地重复：“矮——那——屋——有——”

　　加鹤奶奶信心满满地点头：“我记住了！”

　　我透过厨房的窗户小心地偷瞄她们，小梨黑色的长发在月光底下非常漂亮，像深海里镀金的绸带，融化在海水中的珍珠。

　　晚上吃饭时我故意问奶奶：“听说你会说英语了？”

　　加鹤奶奶很高兴：“小梨教我的。”

　　小梨歪着头问她：“我爱你怎么说？”

　　“矮……矮……矮……”她想了好久，终于想起来了：“矮隔壁有！”

　　我们大家都被逗笑了。

　　夜里我出来倒水，看到加鹤奶奶屋里的灯还亮着，以为她又忘了关灯。

　　我走到她门前，准备按下开关，却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捧着她老伴和儿子的遗像小声说：“老头子，儿子，爱隔壁有。”

　　记忆很自然的被拉回几小时前，小梨和我坐在院子里的大梨花树下。

　　她说：“加鹤奶奶其实很孤独，我们要多陪陪她。”

　　我倏的想起在我年幼时，和虎杖以及加鹤奶奶从东京返回埼玉县的经历。我们坐在轻微晃动的车厢内，车窗外的景色像落在玻璃窗上的雪粒一样，被重力和时间拉扯着向后飞去。

　　那个时候加鹤奶奶坐在我对面，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我们的生活很拮据，但她还是会挤出时间和金钱带我们旅行，去东京的那几天，一直是她负责规划路线。

　　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睡着了，朦胧的玻璃窗边，安静的车厢里只能看到暖黄的灯光，以及听到虎杖打鼾的轻微呼吸声。

　　窗外是云层和旷野，低广的天空和大地绵延向无尽的远方。

　　那个瞬间，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奇异的念头。

　　如果时间停驻。

　　如果这辆列车不停向前。

　　如果这刹那指向无限的永远，那么她就不会老去。

　　不熟悉小梨的人都觉得她很冷漠，好像什么都不在意，淡淡的像一阵风。

　　但我知道不是的。

　　——这束花你要送给谁？是喜欢的人吗？

　　那时虎杖这么问我。

　　我突然松了口气。

　　苔藓的灰，天空的蓝，沙尘的黄，树叶的绿，黄昏时岛屿漂浮在海面的金色，山影的紫色，月亮被云陪衬时的淡白，星星在天空闪烁——

　　没有任何一样颜色，能比过我在夕时午刻的微风里邂逅的那场美丽的雪。

　　“是。”于是我回答虎杖：“是喜欢的人。”

　　小梨很温柔，她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