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妄亭序

70、第八区（十七）

　　　　马上尉说罢，又是接了一句：“当然。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就是帮我平息第五区的暴乱。”

　　沉默是办公室的主打曲。桌子对面的谢青溪向后轻微挪动了椅子，她可不想再参合麻烦事。——毕竟参与地上的活动已经耗费掉了她所有的精力，进入尸怪巢穴，在马戏团中被切割成碎片，寻找丢失的队友，吊死在山上半截身子的尸体...

　　麻烦。太麻烦了。

　　马上尉并不着急，抬手举起自己手中的保温杯，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道：“有酬金。”

　　谢青溪的眼睛亮了一下，语言却是平静：“能有多少？”

　　马上尉道：“你参与地上活动的双倍。”

　　“可以。”

　　双倍酬金...确实踩到了谢青溪的心里，叫她无法拒绝。内心难以掩饰的激动，脸上都荡漾起了笑容。她伸出手将椅子向前挪动一分，话却是圆润：“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我要你现在就把酬劳打到我的卡上。”

　　*

　　第八区内霓虹灯街道上，曾经喧嚣的贫困人民现在寥寥无几。街道上唯一开着的酒吧，里面也不再传来躁动的音乐。遥远走来一个穿着大衣的女人，伸手压下头上的帽檐叫人看不清里面的容貌。

　　《The world》里面的酒鬼们坐在窗边的桌子上，曾经伴着音乐入口的酒精，现在已经变成口中夹杂着怒骂伴随着酒精下肚。

　　斯蒂芬站在吧台，神色平和地调制着手中的‘蓝尾巴酒’，耳边听着对面人们的咒骂声：

　　“不是？！上层发的什么通知？说地下资源不足，要释放大批流民去地上？开玩笑呢吗？地上是人呆的地方吗？那不如说直接将我们第八区用原子弹炸没了呢。”

　　“唉。没看见白天街道的警车吗？这些警察抓走了多少第八区的流浪汉和妓女。这些警察知不知道啊！？这些流浪汉和妓女是第八区的象征，是第八区的灵魂所在。他们这么做就是在挑衅我们！驱赶我们！”

　　靠在窗边的满腹便便的光头老凯打了一个饱嗝，醉醺醺的眼睛似想起了什么：“是...是啊！不，不知道，谢特儿...是不是也被抓走了...她已经好久没来了...嗝！”

　　“哈哈哈哈哈哈！谁被抓，谢特儿也不可能被抓进警察局，就算给谢特儿抓到牢里面，她还是能回到《The world》，这里可是她的家啊！”

　　“对！哈哈哈哈！唯一可能就是谢特儿还没有将欠斯蒂芬的酒钱还上，所以她现在没筹够钱，还不敢回来而已！”

　　《The world》中，只要一提到谢特儿的名字，那么酒馆里必定是充满欢笑。或许在外人眼中谢特儿是一个无耻下流，身无分文的乞丐；可在酒馆中的酒鬼眼中，谢特儿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朋友，风默有趣，甚至带着一点可爱。

　　外面《The world》的牌匾下，女人摘下帽子，露出白皙精致的面庞。她挥开身上的灰色呢绒大衣，露出里面针织的毛衣，踩着毛茸茸地白色高跟，推开遮挡自己步伐的玻璃门。

　　“hi！大家好！我回来啦！”

　　愉悦地声音响彻酒馆，酒馆内的霓虹灯聚集在这个如宝石般闪耀的女人身上。她这身装扮与第八区格格不入，仿佛是上流人来到第八区微服私访一般。

　　“哇！这不说话还认不出来呢！这谁啊？上帝之子啊？！怎么今日穿着这么隆重？又偷到多少钱啊？”

　　坐在酒吧内喝酒的酒鬼们哄堂大笑，甚至有人对谢青溪吹起了口哨。

　　谢青溪挥了挥带着手套的指尖，邪魅一笑：“哈？偷？我现在可是走正道赚的钱，这身都是我花钱买的呢。”话落，她摇晃自己的身姿一步步走向吧台，看到了吧台前仍旧专注调酒的斯蒂芬，猛地把手中的卡摔在了吧台上面。

　　砰！

　　挑衅的声响让斯蒂芬不得不抬头，他宝石般的瞳孔似乎已经闻到对面天使女人的香气。不过此刻，他并没有什么兴趣，甚至没有想打招呼的欲望，只是冷冷吐出两个字：“还钱。”

　　“刷我的卡。”谢青溪笑容都快从脸上裂开，她从未感觉有钱的感觉是这么清爽，是这么让人兴奋激动！原来有钱的感觉这么好！就是用金钱把人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吧台对面的斯蒂芬也不跟她废话，动作麻利地就掏出老旧的pos机。

　　途中的谢青溪仍旧滔滔不绝，在她的人生理念当中，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装吗？现在她有钱了，必须让当初的穷哥们看见，必须让当年的穷哥们羡慕：“斯蒂芬，那几头我没还钱的时候，你是不是找过我？你是不是以为我还不起钱，我跑了？

　　不！当然不！我是为了还你的钱！所以我去赚钱啦！

　　知道我赚了多少钱吗？

　　但！你想不想知道，已经不重要了。哈哈哈。”谢青溪笑着笑着，就把身子转了过去，手指指向天花板的位置，欢呼道：“今晚！所有的消费由我谢老板买单！”

　　叮！余额不足！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在空旷的酒馆内，仿佛静止了时间。

　　斯蒂芬捏着手中的银行卡，嘴角勾起笑容。仿佛再说，他就知道，谢青溪根本还不上钱。对面坐在椅子上的酒鬼们只是沉默片刻，便爆发一阵热烈的笑声。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从一个人的脸上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脸上。

　　谢青溪瞳孔先是不可置信，唇瓣微微张开。吧台对面的斯蒂芬早已料到她要说什么话，‘怎么可能？’‘pos机坏了吧？’‘再刷几次啊？怎么可能卡里没钱？’于是斯蒂芬反复又刷了几次手中的卡片。

　　叮！余额不足！

　　叮！余额不足！

　　叮！余额不足！

　　叮！余额不足！

　　叮！...

　　“够...够了...”

　　谢青溪感觉浑身像脱水了一半，脸上一阵白一阵紫。与刚进来光彩照人的姿态截然相反，现在的她宛若一只落汤鸡。她知道了...她知道了！要不是该死的马上尉少给了自己的钱！要不然就是第三区的张检查骗了自己!

　　根本不是15万的酬金啊!

　　“好了。谢特儿。”斯蒂芬嘲笑的声音是压都压不住，却仍旧贴心地把自己手中的杯子推给了面前的谢青溪，劝慰道：“先喝一口酒吧。你最爱的蓝尾巴草。这杯当我请你的。”

　　谢青溪也不推脱，她面色惨白，双手颤抖地喝下面前高脚杯中的酒水。酒杯中蓝色的液体像蔚蓝色的海，晕染了倒映在海面上的人脸。

　　辛辣的酒精滑过喉咙还未到腹腔，谢青溪头脑一片空白。就算她在地上进入尸怪的巢穴，被人在马戏团切成碎片也没变成现在这样惶恐。她无法相信自己为了酬金做了这么多才是区区的一万五千块！

　　“我相信你找到了一分赚钱的工作。而且十分正经。”

　　斯蒂芬漂亮的唇瓣吐出安慰的话语，手指轻柔地整理下对面椅子上的衣领。他继续说道：“你这身衣服价格不菲吧？毕竟第八区没有这种材质的衣服。估计是从第五区奢饰品店买的。我猜，价格大概在一万到两万区间。

　　至于我说你找的工作十分正经，因为你干不了不正经的活。你的嘴巴不够讨人喜欢，甚至有些讨人嫌。性格同样骗不到别人，而只能靠偷和抢。

　　按照你往年的行为作风，你从来只偷能还上自己酒账的钱。不会给自己置办其余额外的衣服。

　　所以，你能告诉我吗？谢特儿，你去哪里工作了？而且收货如此高昂。”

　　谢青溪吸了吸鼻子，有些诧异斯蒂芬为什么面对欠钱不还的如此和蔼，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不过她仍是诚实的回答，毕竟她日后还是会想回到《The world》喝酒：“去第三区参加调查兵。调查了关于地上的资料，活着回来了，就给我这么些钱。”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谢青溪点头肯定。

　　听到这句话，斯蒂芬抬头望向酒馆的落地窗外，透过窗户的花纹已然能看到寂寥的街道上再无行人。而今夜的酒吧却是格外喧嚣，哪怕没有音乐的加持，这些酒鬼们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窝半步。

　　吧台内的斯蒂芬没有回答，也不再去看谢青溪，开始安静调制手中的下一杯酒。

　　对面的谢青溪有些疑惑，在她的印象中，斯蒂芬除了最爱自己的酒吧《The world》，就是最爱他口袋里面金闪闪的金币。

　　身后的酒鬼们却是热情地招呼着谢青溪：

　　“上帝之子！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的第八区马上消失了！所以我们伟大的斯蒂芬老板这几日酒吧都是免费开放的！”

　　“是啊！所以你看为什么我们这群酒鬼这么晚不回家？因为家里还没有这里的酒吧温暖呢。”

　　“放轻松吧谢特儿，斯蒂芬估计不会再向你讨要债款了。因为他已经慈悲的放过了大部分欠他债务的人，这么看起来斯蒂芬不光钟爱酒馆、女人和金彩，还有我们这群一只支持他的老酒鬼呢！”

　　...

　　谢青溪终于察觉异样在哪里，从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没有一家开门的店铺。进入酒吧里面，喧嚣的酒鬼们，仿佛是末日之前的狂欢；而酒吧老板斯蒂芬则是不停地调制自己钟爱的酒水。

　　不对劲。

　　生活十年的第八区也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