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妄亭序

66、第八区（十三）

　　　　半个小时的时间内，舞台上镜子中呈现出不同的里世界。观众席位上没有尸怪呼唤，而是沉默，甚至有些尸怪热泪盈眶！这是多么美好的世界啊！

　　他们的领导者是多么为下层的自己考虑！让每个人都能成为里世界的npc，获得一份工作，获得丰厚的报酬。

　　甚至可以在‘凛’所创造的里世界吃自助餐，但前提一定要遵守规则。

　　当舞台上镜子的画面停止滚动，最终定格在一个庞大的古树上。下方所有观众席上的尸怪全部站起身来，他们挥舞手掌，只有以热烈的掌声回馈他们最伟大的领导者“凛”。

　　站在角落的谢青溪却与之截然相反的心情，她蹲下身子，双手将自己蜷缩起来。她感觉：人类的未来真是一片灰暗...

　　尸怪都可以团结起来，创造属于自己的巢穴；而人类呢？创造出的基地还分化为三六九等，甚至有严厉的阶级制度。

　　十年...阵营间的不同选择...阵营间制度的不停发展...造就了如今的场面。

　　“人类废了啊...”

　　谢青溪心里笼罩着巨大的阴影，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人类与丧尸阵营间的差距。她忍不住喃喃自语：“这怎么打...有资料也没有用啊...人类这不废了吗？还不如回家种地呢...”“人类废了啊...”“人类废了啊...”

　　系统出声安慰：【宿主，你别这么想。你可以不把自己当个人。就算人类废了，你不也没废吗？想开点宿主。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属宿主。东边有个农场，很大，而且没有多少尸怪。依照你的能力，那个农场再变成第二个火葬场去种田完全不成问题的啊！】

　　谢青溪：【。滚】

　　就这么一低头的瞬间，谢青溪衣服里包裹的骨灰和骨头一骨碌全都掉了出来。她伸手着急去捞，却捏住了一个奇怪的骨头。

　　那个长状的骨头凸起裂开，似乎生前是被人硬生生撬开，向里面放进去了东西。谢青溪“咦”了一声，一手拖着肚子里的骨灰，一手将那块骨头小心翼翼地掰开。

　　骨头开裂，里面是一个防水的纸条。

　　纸条如是写着：代号701。尸怪、人类！人类、尸怪！！！一、三；里、高、

　　字迹秀丽，不难看出写字的是一位女士。不过防水纸条很小，只够写下几个字。谢青溪左看右看仍是没有理解这个主人留下字条内所传达的意思。在她苦思冥想之际，一抬眸发现了站在面前的小丑。

　　不知小丑何时在舞台上演讲完的，亦不知小丑盯着谢青溪看了多久。

　　“%！……%……&%@！……&*”

　　谢青溪面对小丑忙的胡言乱语，情急之下，顶着小丑审视的目光，她一手抓住骨灰就向嘴里塞去，随即发出大声地咀嚼声音。包括刚才她一直看的字条也同样放进了嘴中。

　　小丑本还是疑惑，这么低能的丧尸为什么没被吃掉或者杀死。刚想仔细看谢青溪手里的东西，却被谢青溪的行为吓一跳，这一吓把他刚才的疑虑打消了。毕竟那张纸条太小，站在小丑的视角中，只能是以为谢青溪在玩手指头。

　　他对谢青溪说道：“你不用着急。你是幸运观众，这些渣子都是你的。”余下来的话他没继续说，毕竟这些碎渣子只有好几天没进食的尸怪才会品尝。不过看着谢青溪的目光却带着怜悯。

　　等小丑扭身离开，谢青溪才哽咽着脖子，把刚才未咽进去肚子的骨灰吐了出来。她起身拍了拍屁股，朝着舞台后的幕布走去。在刚才，她听到了小丑说的“第三幕表演即将开始了。”

　　*

　　“刚才我们看到了‘凛’的累累硕果！那么现在请诸位欣赏我们所制作的艺术精品！太平洋的宝石！!”

　　小丑的话音刚落，头顶的聚光灯瞬间熄灭，与此同时舞台上红色的幕布缓缓拉上。

　　谢青溪紧紧盯着红色的幕布，直到幕布再度打开。

　　舞台灯光骤亮，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摆设在展览台上。而展览台的设计更是渗人，是一个没有四肢的躯干制作而成。

　　小丑迈着轻盈地步伐朝着水晶走去，他兴致勃勃地朝着下面的观众介绍着：“这是我们采取老鼠的心头血制作而成，且录下来他们生前的最后一句话...”

　　老鼠自然指的是居住在地下的人类。

　　此一时，尸怪活在角落；彼一时，人类苟活在地下。

　　小丑介绍完后，用滑稽的表演示意自己不够高，碰不到展示台。随即示意幕后的谢青溪为他拿过来一个椅子。

　　舞台上的小丑站在搬来的小椅子上，当双脚踏了上去，便轻而易举地伸手触碰到展览台的水晶。谢青溪忍住恶心，没有向后退去，不过却是一直低着头颅。

　　“啊啊啊啊啊！杀了我！杀了我啊！杀了我！”

　　“你们这群垃圾！垃圾！垃圾！”

　　“哈哈！一群怪物！怪物！恶心丑陋的怪物！！！”

　　“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我做什么都行！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人类的生前最后的一句话，哀嚎声，求饶声,怒斥声...这一切一切要刺穿谢青溪的耳膜，可底下的观众却似打了兴奋剂一般，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背脊，饶有兴致地伸头观看。

　　声音远没有结束...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即便我今晚战死，亦是人类荣誉而归！”

　　“呵，我可是调查兵周凯啊！你们不过是一群垃圾。恶心的怪物。”

　　“阳光是属于我们的。我们迟早会把你们赶出这个世界！赶出这个世界！”

　　“为人类战死。是我毕生的荣耀。”

　　...

　　底下的观众面色阴沉，小丑见状慌忙地将水晶灯拍灭，水晶的光耀瞬间在展览台上熄灭，可话语却是止不住向外播报。

　　舞台上的谢青溪站在小丑身旁浑身战栗不止，不是畏惧与恐慌，而是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撕咬自己的心脏，迸发出蓬勃的激动情绪。她的眼神闪烁着光翼，只听水晶呼喊出最后一句话：

　　“我甘愿为人类战死！赶走这片土地所有的怪物！！！”

　　砰！

　　水晶灯炸了！

　　这一瞬间，舞台上的场景，小丑手忙脚乱的开始骂幕后的控制人，一边收拾残局，一边又安抚台下观众的情绪：“这不是意外！这不是意外！”。台下的众人则是面色阴沉，一句喊着“退票！”一句句喊着“关闭垃圾马戏团！！”...

　　谢青溪被这一句话震的浑身热血沸腾，与有荣焉！与有荣焉！她知晓，有多少人死在获得土地与阳光的战场人；她理解，马上尉所说的，为整个人类的光明而为之奋斗！！

　　这不是空话。

　　而是无数人用鲜血献祭而出的信仰。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最唾之以鼻的人类，却最叫她热泪盈眶；因为在她的心底，其实她唾弃的是自己。

　　当她捡起同伴骨灰的那一刻，想将同伴带回第三区好好安葬的那一刻——谢青溪不是在救赎人类，而是在救赎自己。

　　她以酒精为生的曾经，如今成为了靠信仰而活——为整个人类的光明而为之奋斗。

　　谢青溪一直都在找寻生命的目标：在火葬场种田，是为了不让自己如此孤独和无聊；在第八区整日喝酒，是为了让自己生命填满了酒友们的吹嘘和酒吧老板的需要；而如今的信仰，是为整个人类的光明奋斗！是被整个人类所需要。

　　与有荣焉。

　　谢青溪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但她觉得这种来自血液中的沸腾，比喝酒刺激多了。不过理智战胜激情，她仍旧安静地站在舞台上，站在展览台的旁边。

　　台下的观众已经走了大半，小丑见状咬了咬牙，忙的呼喊道：“这是设计的一部分！”

　　随即小丑站在舞台上，跳着欢快的步伐一步步将幕后的帘子拉上，继续言语恳切道：“大家看到这一幕，是不是对渺小的人类感到可笑呢？当然不包括离开座椅的观众。

　　离开座椅的观众，是代表着对人类的恐惧吗？

　　人类无论如何挣扎嘶吼，可胜利依旧是属于我们的。接下来请诸位观众欣赏我们最后一幕的表演：重启未来的献祭。”

　　小丑的话说完了，身后的红色幕布也被拉上。舞台上的所有灯光全部熄灭，而马戏团的大门就此关闭。

　　时针一分一秒地拨动，谢青溪站在舞台上见着小丑忙的向幕后走去，自己也跟了过去，却不曾想小丑拦住了她的步伐，并轻声告诉她：“我给你的报酬中，包括这场表扬。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给你这个低等的尸怪开这么高的价格？！你现在站在舞台上，配合后面的演出，演出完成之后，我再给你一笔！！”

　　这话一出，谢青溪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要被小丑识破了自己不是尸怪，鬼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马戏团里的东西撕碎了。不过...谢青溪知道小丑慌了，这个水晶灯根本不是设计，而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意外！

　　她在幕后的时候，看见了第四幕演出的深海怪物，一只长着鱼尾巴的粉红色章鱼。大概是小丑觉得第四幕演出，挽留不住要走的观众，甚至会搞砸筹备已久的马戏团。所以小丑提前把第五幕放了出来。

　　不过第五幕...谢青溪却不知为何，嗅到一种危险的气息。

　　舞台上，灯光亮起。谢青溪躺在地下，其后面的幕布缓缓拉开，从里面跳出了一只眼睛。

　　没错。

　　——一只眼睛。

　　这只眼睛，有着睫毛和瞳孔。它的身上长满了触角，而触角中则握着一把尖锐的匕首。

　　谢青溪躺着自然看不见来者是什么东西，观众席上的观众可是看的特清。甚至坐在第一排的尸怪开始惊呼：“马戏团竟然能把这位请了出来！真是不得了！”

　　“是啊。不枉费我们等了这么长时间。”

　　“不过...这位大人不会生气吧？让它在马戏团表演？”

　　“你说什么呢！！我们这是仰慕大人，观赏大人吃食物的瞬间。等会发生的那一幕，我大概一生都不会忘记！”

　　“大人！竟然是大人！！！”

　　...

　　前两排的观众激动不已，后面的尸怪们则是反应平平。毕竟后面的尸怪还是在进行最简单的本能活动，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尸怪体系的上层。

　　而二楼的尸怪们则是争相向舞台上的‘大人’眼睛挥手，迫切地想让‘大人’眼睛施舍自己一个眼神。

　　躺在地上的谢青溪微微皱眉，她在心底暗骂：“不是吵啥啊吵？刚才那几个表演也吵，现在这个表演也吵？我演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欢呼的？！”

　　一条瞪着眼睛的咸鱼，听到自己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不自主扭过头，只能感觉瞳孔放大，一句脏话脱口而出：“不是，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一只两米高的眼睛，浑身长满了触手，其中一只触手还握着一柄匕首。

　　这是要干什么？

　　吃了自己啊？

　　舞台上的谢青溪忙的撑着手臂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后背像被黏在了地上。她疯狂地使劲，回忆刚才和小丑的点点滴滴...不对劲！不对劲！十分有万分的不对劲！

　　小丑找的托，他难道没见过托吗？

　　小丑知道自己不是托，那为什么还要对自己说‘给你丰厚的报酬’？

　　还有刚才自己想要跟小丑走到幕后，小丑不让自己跟着，并说自己是这一幕的主角？可是主角会是躺在地上当死人吗？并且还在自己的后背胡乱的拍来拍去，合着是在拍一种胶水。

　　主角？什么主角！？

　　合着主角是自己对面的那只两米高长满触手的眼睛？！

　　那自己是什么？主角的食物！？

　　小丑是不是知道自己——

　　“诸位亲爱的观众们，在马戏团开场前，我发现了一只老鼠。一个老鼠会坏了一锅粥，所以我把老鼠选中为了幸运的观众。本来被‘大人’吃掉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不过我又想了想，我们的‘凛’曾说，折磨人最好的办法是先让其膨胀后让其疯狂。

　　大人对于我们是荣耀的天使，对于这种老鼠就是遇见恶魔的猫。

　　更何况人类是如此渺小和脆弱，不若就先让大人当个开胃小菜吧！”

　　幕后小丑的声音徐徐吹来，台下的观众侧耳倾听。舞台上的大人，挥舞着自己的触手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连带着一种黏腻。这是它表达自己赞扬的一种方式，因为在它的眼中，尸怪也是一种无比低级的生物，不配自己用信息传递。

　　“好巧。”

　　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谢青溪吐出的气息加重，瞳孔中倒映出‘大人’的身躯。什么声音？是这个怪物在和自己说话吗？难道它认识自己？

　　“你认识我吗？大人！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大人！我认识你啊！大人！你快放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过是迷路了。大人，您俊俏不凡，就放了丑陋的我吧！？大人...”

　　谢青溪在心里连忙乞求，谎话和夸赞更是张口就来。不过话未说完，就感觉身上被大人用触手甩了一下。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啪叽！啪叽！啪叽！

　　大人边说着话，边挥舞的触手在谢青溪的身上胡乱地拍打着，它仿佛在谢青溪的脑海中自说自话，无论谢青溪如何应答它都充耳不闻。

　　漫长的一分钟结束了。

　　‘大人’用握着匕首的触手朝着谢青溪的喉咙割去...一下又一下...切成了一块又一块...

　　“啊！！别过来！！滚啊！！”

　　刀刀切在躺在舞台上人的要害，任凭她如何嘶吼都无济于事...

　　*

　　马戏团散场之后，舞台上，只有一块一块人类的肢体，还有散落满地的绷带——谢青溪的头颅，被挂在曾经放置水晶灯的展览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