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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寒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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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纪桑看着她说。
九娘垂着头,双手搅在一起,迟迟决定不上来。
纪桑知道这对于九娘来说很难,这是钉在骨子里的旧思想。受了千百年父权规训的女性,想要做出改变不是一件易事。
“没关系,我们走吧。那人现在在哪里?”纪桑对她笑笑。
姜九娘说还在家里。纪桑二话没说,带着九娘赶回她家里。
纪桑推开门,便看到桌上坐了四个大汉。
一个面容消瘦,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正满脸堆笑地给追债的人倒茶递水,一边拍着对方的马屁:“大哥,您稍安勿躁,这次一定能把钱凑齐,您放心,等我家那婆娘拿来了就立刻给您送上!”
看到九娘回来,张福里眼前一亮,立刻变了副脸色,“娘子,你可回来了,银子呢?快拿出来!”
“你说拿就拿吗?”纪桑挡在九娘身前。
张福里上下打量着纪桑,“你就是那个戏班子的班主?正好,我还要找你呢,我家的看棚要涨价,一日租你四百文可太便宜你了。”
纪桑哼笑一声,“你涨价,我马上就会退租。你以为我非你家看棚不可吗?那是因为九娘和孩子们,我才租的。”
张福里看纪桑毫不畏惧,反而气势弱了下来,“要租给你也可以,但今日你要把以后的租金都给我。”
“租金都给你,也补不上你欠钱庄的。”纪桑白了他一眼。
张福里左右看看,“小钰呢,你把小钰藏哪里去了?我已经和春香院的妈妈说好了,把小钰送过去,能换二十两。”
“你这个畜生!小钰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把她卖到那种地方!”姜九娘浑身发抖,冲上前哭喊。
“女儿怎么了?养大了也是个赔钱货,送去青楼还能挣点银子回来,总比跟着你强。要是以后成了头牌,身价指不定多高呢。”张福里丝毫不理会姜九娘。
纪桑等着张福里,直感觉恶心,“那你怎么不去卖屁股伺候男人啊。”
张福里讥讽冷笑一声:“我倒是想卖,没人买啊哈哈哈……你们这些女人腿一张银子就来了,不比我们在外赚钱容易多了。你这婆娘但凡有点姿色,我也不用把小钰送过去了。”
“你——你!”姜九娘发了疯一般冲上去便要打他,被他灵活一闪,扑了空倒在桌子上。
纪桑上前扶起姜九娘,抬眼看向张福里的目光犹如利刃:“你不配做人,更不配做父亲。”转而低声问姜九娘:“九娘,这样的日子你还想过下去吗?”
九娘紧咬着牙,抬头死死盯着张福里,终于有了决绝的光,“我要和离!你给我滚!滚!”
张福里顿时阴下脸来,恶狠狠地瞪着九娘,“和离?就凭你?自古以来,只有夫休妻,哪有妻休夫的道理?除非——”他停顿了一下,露出贪婪的目光。
“除非什么?”纪桑拧着眉问他。
“给我一百两!”张福里口气不小,“我就答应写休书。”
“放你爷的屁!”纪桑气得口不择言,直接骂起人来。
四名大汉也坐不住了,其中一个当即拍了桌子站起来喝道:“够了,有钱没钱,我们没时间听你们在这里家长里短的,我们只要钱,没钱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纪桑看了张福里一眼,冷笑一声,“不用客气,把他打死和我们也没关系。”说着,便要扶着九娘离开。
“等等,谁说你们可以走了?”见纪桑是真没还钱的打算,其余三名大汉也站起来,凶神恶煞地盯着她。
“要么银子留下,要么你们命留下。”
四名身强力壮、横眉竖眼的大汉团团将纪桑和九娘围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纪桑警惕地看着他们。
张福里看大汉们的注意力都在纪桑和九娘身上,想赶紧从后院溜走。刚抬脚走了两步,一把顺着耳边呼啸而过的刀子直插在房柱上,吓得张福里一个趔趄,直接跪下了。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其中一个大汉拿刀直指着纪桑,刀尖几乎还有两指宽便要触到她的鼻尖,“不给钱,你们都得死。”
九娘哭着说,“对不起,纪姑娘,是我拖累了你。”
“没事,九娘。”纪桑观察着眼前的局势。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不了就先给对方点钱先跑了再说,总不能命真折在这。
“几位大哥,我有银子,你们先把刀收起来,看着怪吓人的。”纪桑梗着脑袋,手摸上腰间的荷包,她就只带了几两银子,不知道够不够。
大汉们一听有钱,面色都缓了缓。
忽地只听见“叮”一声金属间相互碰撞的声音。拿刀的男人突然一声嚎叫,指着纪桑的大刀直接掉落在地,男人捧着自己的手腕,看到小臂上插着一柄短刀,正汩汩流着血。
“谁?!”剩下的大汉们猛然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有种出来!”
只见夏侯郢不慌不忙地踏过门槛,步履从容,神色平静得像是在府里散步似。他的目光落在纪桑身上稍作停留,而后淡淡地开口:“放了她们。”
身形最高大的大汉嘴角一抽,冷笑一声,轻蔑地说:“哪里来的小白脸!怎么?想英雄救美?劝你不要在这里逞能——”话未说完,他猛然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直挺挺跪倒在地。只见他的大腿间赫然插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血水顺着裤腿蔓延开来。
夏侯郢的手指微微一捻,彷佛手上刚刚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他再次抬眼,凌厉地看着他们:“我再说一遍,放了她们。”
然而其中一名大汉却偏不知死活,一个箭步揽住纪桑的脖子,用刀架在她的颈间,恶狠狠地威胁他道:“来啊!你再动一下,我就让这女人死——”
夏侯郢的眼神骤然充满杀意。
他动了。一道寒光闪过,那大汉的喉咙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哑,手中的刀“哐啷”一声随之落地,然后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下。
纪桑感觉脸颊和脖颈一侧一阵湿热,是血。
那人瞪着眼睛倒在地上,鲜血喷涌,还抽搐了几下,然后便再也不动了。
夏侯郢手起刀落,直接把他杀了。
当着她的面。
纪桑第一次目睹杀人场面,整个人都呆住了。
剩下的大汉也瞬间呆若木鸡,谁也不敢再多动分毫。夏侯郢静静地收回手,目光扫过他们,语气一如既往平静:“要么带着他们滚,要么你们都留在这儿,选吧。”
血腥的气息弥漫开来,那几人慌乱地抬起受伤的同伴,仓皇逃离了现场。
夏侯郢走到纪桑身边,声音冷静得像一潭深水:“没事吧?”
纪桑差点没站稳,抬眼看着他,嗓音干涩:“你……你刚刚杀了人。”
“嗯。”夏侯郢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他目光如炬,定定地看着她,问道:“害怕了?”
纪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想走却发现脚步竟然迈不动。
一个声音却在心底尖叫:那是一条人命啊!
作为一个在现代法治社会下长大的守法青年,纪桑实在接受不了。虽然她总是被一些事情烦的高喊着想刀人,但并不意味着她真的想去杀人。
但她的理智在告诉她:这是古代,是一个弱肉强食、权力决定一切的时代。而夏侯郢就是几乎站在权力金字塔顶端的那一群人。他想杀一个人,非常简单,况且如果不是夏侯郢出手,她和九娘可能真的会有血光之灾。
可这道理再清楚,也无法消解她内心那股强烈的不适和惊恐。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手微微发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目光落在地上的血泊,她甚至感到胸口有些窒息。
“害怕就不看了,是他威胁了你。”夏侯郢抬手挡住了纪桑的眼睛,语气低沉,却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冷静,“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纪桑将他的手拿开,怔怔地看着他,那句“这不是伤害他人的理由”差点脱口而出。最终,她又垂下眼睛,遮住了眼中那一抹深深的纠结。
“我……”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我只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需要缓缓。”
“嗯,九娘怎么办?”夏侯郢迅速转移话题,避免让纪桑沉浸在这种害怕的情绪里。
纪桑闻言看向她,只见九娘也被吓的不轻,她再环视一圈,院子里却没有张福里的身影。
“张福里跑了。”纪桑说。
“不会。”夏侯郢信誓旦旦。
果然三人出了院子时,玄卫已经押住了张福里。
“把里面处理干净。”夏侯郢对玄卫下命令,他知道纪桑现在可能没法决定,于是擅自做主,“先将他带回去关着。”
纪桑对九娘说,“九娘,如果你想和离,我一定会帮你,这里现在不太方便住人了,你等有金有银回来直接去新舍住着吧,小钰我也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九娘含泪点点头,“谢谢纪姑娘。”
*
纪桑和夏侯郢先后上了马车,回府的路上一路无言。
整个下午,纪桑都有点恹恹的,剧本也没心情写了。直到要用晚膳,纪桑说自己没有胃口,她只要一想起来那一滩血,就恶心的想吐。
“你在怪我。”夏侯郢看着她抱膝坐在床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坐在她身旁。
“没有。”纪桑摇头,她转头端视着夏侯郢,“我在想,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又心狠又冷酷,可以毫无表情地杀掉一个人,没有一点波澜。在她的印象里,夏侯郢虽然不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可怎么也和“心狠手辣”沾不上边,而现在再看到他,总有一种割裂感。
“纪桑,”他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静,却透出一种无比认真的笃定,“不管我是什么样子的人,我都不会伤害你。”
纪桑的心微微一震,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却终究没有说话。她忽然想起她刚刚入府之时,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她感到危险才跑路的,后来她和夏侯郢相处时间长了,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现在才想起来。
她问道:“你有没有杀过府上的人,一个女人。”
“没有。”夏侯郢斩钉截铁道。
“可是我明明看见……”纪桑拧着眉,“在我和你相遇的那一晚,我看见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府上的侍卫在追她,她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夏侯郢无言地凝视着她,片刻后,他缓缓开口,“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身上的毒是怎么来的吗?我告诉你。”
说着他牵过纪桑的手,夏侯郢在书架上的一排玉器间按下机关,一道隐秘的木柜缓缓打开,露出隐藏的密道。
这是一个密室?纪桑睁大眼睛,她在空山堂住了这么久,从来没发现过。
夏侯郢带她径直走了进去,一张纯玉打造的床赫然映入眼帘,洁白的玉石表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细孔,显得既精致又森然。
“以前每次寒毒发作的时候,都需要人血注进玉台,通过这些洞孔进入到我的身体里。”
“人血……”纪桑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后退一步。
夏侯郢看着她说,“而这些血非一般人的血,必须要取盛夏出生的女子的血,出生时辰越接近午时越好,这些女子便称为夏娘。”
她想起来,她刚刚入府的时候,确实还登记过生辰,原来是为了选夏娘。
“那那些夏娘,她们都死了吗……”
以人血解毒,实在是恐怖。
“不会,在毒发之前,会给夏娘服下安神药,每个人要抽一碗血,而每次毒发需要近百名夏娘,所以每隔半年,我便会换一个地方,然后寻找新的夏娘。”
纪桑倒吸一口冷气。
“你上次见到的那位夏娘,只不过取血的中途醒了过来,并没有要杀她。现在府上已经没有夏娘了。”
纪桑问他,是因为自己吗。
夏侯郢颔首,“一开始你的出现实在是太可疑了,我对你确实有杀心,以为你是……潜伏在我身边的杀手。”
“我才不是什么杀手。”纪桑听着夏侯郢说起自己,眼眶有些发酸。
“那老天还是很眷顾我的。”
“什么狗屁眷顾!都惨成这样了还说眷顾。”纪桑又震惊又心疼。
“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你可以帮我解毒,你会有危险。”
纪桑愣了一下。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不让她暴露自己的身份,“那徐薇是为了掩人耳目?”
夏侯郢点点头,他笑了下,接着说,“如果你想杀我,那么一定要在我寒毒发作的时候下手。”
“神经病!谁想杀你啊。”纪桑心疼地想抱抱他,“是谁这么恶毒,会给你下这种毒啊?”
没想到夏侯郢沉默了。
“算了,你别说了。知道越多死的越快。”纪桑说,“那这毒有没有解药?”
夏侯郢回答她,“也许……有吧。”
也就是说,现在夏侯郢还没有找到解毒的方法。
“夏侯郢,你是不是会死。”纪桑别过脸去,不是很敢听那个答案。
夏侯郢忽然笑起来,说道:“有谁可以长生不老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纪桑眼睛湿乎乎地看着他,“如果找不到解毒办法,还有——多长时间?”
夏侯郢不回答她,只就是垂眼,这么看着她。
纪桑忽然抱住他,“你别那么快死,好不好?”她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哽咽。
她来到这里,其实不知不觉地已经很依赖他了。
夏侯郢微微一愣,随后抬起手,环住她单薄的肩膀,将她紧紧揽进怀里。他低声问:“你不生我的气了?”
纪桑闷声道:“我没生气,只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随便杀人了,就当攒攒功德,嗯?”
夏侯郢收紧手臂,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过了片刻,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