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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绰约佳人浸芙蓉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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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出苟府,郦雍刚想喘口气,回头就见半空中两个青衣社的人,各人腰间吊下一条绳索,被郑银桥卷在手腕间,三角形翼状展开,朝着郦雍和经年飞来。
这、这就是作弊了兄弟!
郦雍两条腿必然跑不过人家空中飞的,再者从空中向下俯视,也让人很难假借掩体遁藏。
眼看郑银桥几次俯冲而下,将将就要擒住两人,正是几乎无计可施的时候,岔道里突然几声巨响,路裂瓦崩,一只比屋脊还高的大黄狗……巨兽,四蹄生风的奔驰而来,撩起尘土瞬间泛起霾雾,迷了两个青衣社人的眼睛,远远看见那两人身形踉跄,只把吊在空中的郑银桥也给掉了下去。
大黄狗甩着稀里哗啦的大舌头,尾巴一甩,把经年扫到自己背上,尾巴二甩,又把郦雍甩在了背上。
“啊哈!呸呸!”郦雍压低身体,被坐前面的经年糊了一嘴头发。
经年拍了拍大黄狗的脖子,俯身在它耳边说:“往西走!”
大黄跑的摧枯拉朽的,路边大树都撞倒几棵,树杈上睡觉的鸟惊飞起来,掐腰骂街。
郦雍适应了一下头发拍嘴,把怀里经年抱得更近一些,两人几乎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将将避开头发,在经年耳边笑道:“这葫芦可以啊,关键时刻倒是很懂眼色,伸缩自如。”
经年将他脸推远些,嫌弃的说:“自从结交了郑银桥,你说话是越来越没有正形了。”
郦雍道:“我以为你为我引荐郑银桥,正是喜欢他的腔调,我学学,也是为了投你所好,你早说你不喜欢,我还做我自己就是了。”
经年给噎了一下,侧头道:“那就做你自己。”
郦雍笑道:“当真不喜欢郑银桥啊?那便是喜欢……诶!”
大黄差点把他甩出去。
郦雍拽拽大黄的长毛,“葫芦,你怎么学坏了?”又想起经年刚刚的话,好奇问,“你刚说往西去,是约了徐侠客在西边相会吗?”
身下“葫芦”甩着舌头,声如洪钟的答道:“英雄,你果然是好人,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我嘞!”
郦雍差点从狗背上摔下去,舌头都差点打结了,“好、好好好汉?”
“正是我!”
“你怎么这么像葫芦?”
大黄分明满眼自怨自艾的委屈:“仿照你的那根木头桩子,被郑银桥碰了,我感觉自己都不干净了,恰巧遇到了葫芦,我只好借他身子附附,你别说,这四个蹄子的跑着就是快啊。”
“我不信,”郦雍夸张的抬了抬眉头,“我英俊潇洒、气宇不凡的好汉兄弟怎么会成了条狗子,除非你说段绕口令,证明自己不是一团没有脑子的稻草架子。”
徐葫芦不打磕巴的说:“这有什么难的,英雄你听,说山前住着个崔粗腿,山后住着个崔腿粗,俩人山前来比腿,也不知道崔粗腿比崔腿粗的腿粗,还是崔腿粗比崔粗腿的粗腿......”
经年愣了愣,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大声笑骂:“徐侠客,你是中了他的邪!他耍你你听不出来?真是个肚子里装擀面杖的直肠子!”
徐葫芦羞赧的抬起后蹄挠了挠屁股,速度也慢了下来,不过很快一阵烂韭菜叶似的气浪就袭来,经年向前一窜,从狗头前面跳了下去,只留下郦雍躲闪不及,无奈的叹气道:“不是我刻薄,唉,我说葫芦侠客啊,你就算变作了狗子,蒙智未开化,这行动呢都靠本能驱使,我也理解,可你这屁也太......算了,要不麻烦你把我调个方向扔地上,缓一缓透透气,行不?我这被你熏得麻痹了四肢,动弹不得了。”
徐葫芦一个急刹车,直接把郦雍摔向了地面。
郦雍半边身子都给砸麻了。
郦雍想不清醒也得清醒了。
“我不知道葫芦之前偷吃了韭菜。”徐葫芦赶紧跑远了些。
郦雍屈着手臂在地上一撑,站了起来,“我说......”
他目光一闪,没了徐葫芦的庞大身躯遮挡,眼前忽然变了天地——
山巅之下,一处气晕缭绕的山谷幽潭,满满都是摇曳的盛开红莲,在斜阳下仿佛闪着一层幽幽的金光。
白色的雾霭捧着接天连日的红莲,郦雍只觉得万丈耀目似乎都在自己脚下绽放了一般,眼前画面虽然美不胜收到让人感觉不真实,可心里却一阵阵的被这磅礴激出了几分激动。
“啊哈!”他爬起身,走到经年身边站好,内心感慨连自己居然也被这么震撼的画面弄得有些神思不属的意思。
郑银桥品味不错啊,诡境中也有美景可赏,他不禁有些雀跃的说,“经年,此处漂亮,下去看看?”
徐葫芦散完气味又回来了,“等等!”
“怎么,要跟我说什么将军赶路,不追小兔?”郦雍笑道,“放心,不管你们往西要去哪里,这么点时间,不耽误你们的事。”
徐葫芦爪子在地上刨了刨土。
地上埋了半截的半块土壁露出模糊的字迹来。
经年瞥了一眼,眼睛眯了眯,整个人微微有些不易察觉的发抖。
“你脚下是红莲谷的界碑。”
什么碑?郦雍顺着动作看,确实看见了深埋进土里的半块残碑,只是上面乍看有字,细看却犹如幻觉。
经年一旁轻声说:“郑银桥构建的诡境无人可破,亦无人可仿,想要来这里,只能由他处入诡……可这诡境本身竟然也不由他,你说这诡境,是否也是他从哪里偷来的……”
“所以你费尽心机,只是为了来这红莲谷......”郦雍试探道。
仿佛真到了此处,那一根绷紧的弦也松懈了,经年眼见着整个人放下了大半防备,内心涌动着一股临近终点前的亢奋,他面色疲惫,眼下乌青憔悴,眼神却有种病态的闪光,瞳孔望向更远更深处,声音虚浮:“不,我费尽心机,要去的是红莲谷西岸,忘我林……”
经年仰起头,难得一见的带点调笑看着郦雍,“你我就此别过吗?还是你和我一起去?”
郦雍想了想,向后退了半步,道:“你在宣浥城外,不是和我说,人与人只能走一段路?”
经年瞳孔一缩,竟然没掩住猝然的慌乱,冲口而出道:“可你也说,让我和你一生一起……”
徐葫芦向前走两步,又向后退两步,该走该留举棋不定,简直为难死了。
郦雍定定看着经年,初始严肃,渐次温柔,屈指要去刮经年的鼻梁骨,“逗你的,急什么?”
经年偏脸躲开了,像是有些恼羞成怒的转头就走,“进去就老实跟着,从后面踩着我的脚印,一步不许乱走。”
踩着我的脚印?郦雍想,原来此处经年来过。
徐葫芦在旁边偷偷叹了口气,又拿那双憨直不藏事的眼睛欲言又止的盯着郦雍。
郦雍抬手在徐葫芦前臂上胡撸了几把,颇为肉麻的放软了口气悄声说:“我知道你必是为我好,但他想我去,便是卖了我帮他数钱,我也只好去了,不然他要不高兴。我算不算感动乌头镇十佳男人?”
徐葫芦的魁梧身躯微微抖了抖。
经年没再说什么,踏进红莲谷前,翻身骑上了徐葫芦,将衣摆撕下一条,绑住口鼻,向莲谷深处走去。
郦雍不禁也打起一百二十分的警惕,亦步亦趋的跟在徐葫芦后头缓慢的走着。
脚下是浓厚的淤泥,但不至于会有泥足深陷的风险,郦雍细心感受了一下,表层浅泥下似乎有些坚硬带着棱角的细碎支撑,他的薄底鞋走在上面,十分硌脚。
雾霭弥漫了前路,开始时大概只遮到大腿,随着行进,已经渐渐到了胸腹间。
看不见本身往往才是最恐怖的,脑补的恐惧感让脑袋里的弦儿绷的死紧,绷到极致□□了一会儿,郦雍深吸了一口气,感觉那根弦儿倏尔失去了弹性,突然麻木,然后便混不吝的开始向四周瞭望起来。
徐葫芦却突然停了下来。
经年在徐葫芦的背上站了起来,顺着他的脊背滑到肩膀,翻了个面儿,两条腿盘在徐葫芦的前臂上,钓鱼似的把自己吊了出去,小心的避开莲丛,在殷红的莲瓣间隙里,稳准狠的探手一折!
拳头大的一只莲蓬霎时和下面的根茎分离,经年快速的向上弹起,徐葫芦也顺势往回一收身势,速度快的都带出了一片虚影。
而随之与此同时,那被折断的根茎断口处,突然伸出了一只伶仃的白骨枯手,鸡爪一般尖利,五指大张,迅猛的朝着经年的方向抓了过去。
“小心!”郦雍焦急的就要往徐葫芦身上攀爬,去接经年,“要什么你和我说啊,做什么以身犯险!”
“别闹!”
徐葫芦抖了一下,没让他爬上来。
在经年顺利弹回徐葫芦肩膀上后,那只枯手也仿佛到了伸缩的极限,在半空中僵了一下,不甘心的缩了回去。
有惊无险最重要的意义是后头两个字。
郦雍用袖子草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仰头去看经年,“别吓唬人!你要莲子还是莲蓬当手信?这血兹拉的没什么趣味,拿回去插瓶,老板娘也要嫌弃。”
经年把那朵得之不易的莲蓬尾巴系在了发尾,显然也消耗了不少体力,自己稳了稳气息,才向着郦雍的方向乜斜了一眼,“挂一个莲蓬傍身,气味混淆,才能麻痹它们。”
郦雍仰头看他:“我也要吗?”
经年没说话,片刻后又原样摘了一个莲蓬,扔给郦雍,郦雍便系在腰带绦子上。
想来最惊险的部分应该就是偷人家的莲蓬了,郦雍放下心来,一边甩着莲蓬玩,一边细看着周遭的红莲。
这莲花朵朵,开的分外蓬勃,莲瓣层层叠叠,比自己印象中常见的莲花大了数倍不止。
莲瓣上的经络是浅浅的青紫色,猛一看去,很像枝蔓交错的血管。
不过再向里面看去,却看不到莲心、莲蕊了,最中心的一抔花瓣是紧密合拢在一起的。
那股糟烂的味道一直在鼻端挥之不去。
郦雍扽了扽徐葫芦的腰毛。
经年回头向下看了他一眼。
郦雍感觉到了经年的目光,勾了一下嘴角,“没事儿,就是好汉兄弟不知道吃了多少韭菜,你不在它屁股后头不知道......算了,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没事儿,我能忍。”
“这不是徐葫芦放屁,”经年眼神闪了闪,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郦雍,又回过头看向前方,“这是红莲腐骨的味道。”
这么一说,郦雍联想到刚刚那只鸡爪子,表情肃了些,“你是说......”
经年那边开了头,索性一股脑儿的说道:“腐肉腐骨才养了这一潭红莲,所以过了刚刚的界碑,就算是生死有命。”
脚底板那细碎的异样,宛如化成了股股寒气,顺着郦雍的小腿密密麻麻的攀爬了上来,他后背起了一层颤栗,颤巍巍的指着身边的一朵莲花......真是贵胄繁复再美不过的一朵莲花了。
经年余光瞥见。
“你不会不知道这红色的莲瓣是浸血染红的吧?”
郦雍微微张了张嘴,手指又向看不清情状的雾霭下方一指......
经年眼神冷了些。
“你不会不知道这片山谷是八百年前坛齐军倾覆的古战场吧?”
千奇百怪的异象,尚且还在郦雍错愕的神经上石破天惊的拉扯着。
可这“坛齐军”三个字自经年红润嘴唇里吐出来的时候,却宛如直接在郦雍脑袋顶上炸响了一道惊雷。
飘渺的幻境和眼前的现实突兀的连接在了一起,虽然他不能完全理解经年嘴中所描述的事情,可他非常非常非常的笃定,在经年开口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坛齐军不坛齐军的,那无缘无故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那片水底坟茔......难道竟不是入诡梦魇吗?难道竟真实存在过吗?
脑袋又开始拉扯的痛,后颈的浊气不安躁动起来,黑色的血管静脉若隐若现的从颈侧蔓延开来。
郦雍脑袋晃神儿,脚下踉跄,让一处尖锐的突起绊了一下,重心一偏,身体直接朝着旁边的莲丛扑了过去。
霎时如同按开了隐形的闸门一般,他身体的气浪引动了扑倒的第一株红莲,并由此向四周引发了极速的连锁反应。
千万株红莲竞相颤动着展开了莲心一抔紧密的花瓣,妖冶的明艳大开大合,沉睡中猝然苏醒了一般,显出了莲心中一团涌动的断臂残体——虽是莲生而成,却神似人的残体,血红惨白,不忍卒睹。
一股浓重的腐臭随之铺天盖地的翻涌而出。
看不到边际的红莲中间,那些不会喘气,但会涌动的残肢断体,仿佛一瞬间有了生命,距离郦雍最近的那具肩膀,还似乎试图伸半个懒腰来着是吧?
而更多的形态,粗略的一眼望过去,则是满目血肉模糊的交叠器官。
在看到层层环绕在一起宛如还粘连着黏液的一团肠子时,郦雍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本能反应,一偏头,干呕了起来。
“别吐了,给我憋回去!”经年大喝一声,上前来就要把郦雍捞起来。
但他此刻埋在雾霭底下,视线一片混沌,脑子也不听使唤,就算心里本能觉得经年的话得听,可还是身不由己的只能任凭肚子里一阵阵痉挛,直不起腰来。
可很快,几乎就是下一息,他突然感觉到身下淤泥中的棱角仿佛簌簌动了起来。
那些他原本以为的残枝败叶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咔咔”几声脆响之后,就在他身边,一个七扭八歪被碎骨碴子拼凑起来的骷髅马,就这么摇摇晃晃的从迷蒙的雾霭中站了起来。
郦雍心中一愣,还在想着这马是透亮的嘿,一丝皮肉包裹也没有,哪怕被它活活给吞了,是不是下一刻也就原样从它肋条骨里掉出来了?
“郦雍,你他妈真的是够了!”经年忍无可忍于他的愣神,爆了句粗口,扯住着他的胳膊往徐葫芦大尾巴上一甩,就要反向逃跑。
然而去路还没挪出去两步,一具更大的骷髅便自眼前拔地而起,生生截断了他们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