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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绰约佳人浸芙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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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攀爬凶险,炽焰污浊尽抛脚下。
从涵洞穹顶出来,天色已暮,仿佛换了个人间。
徐侠客一手搂着葫芦,一手远远的伸出去,焦急的将两个人拉上来。
“你怎么来了?”经年喘着气,抹了把汗问。
徐侠客忙道:“我本来就是来寻你们的,只是这边山路不熟,路上远远看着几人说话而去,竟然像是那红眼睛小孩的野汉子爹,并两个青衣社的人,一道出去,我哪敢冒头?估摸着事情就是出了岔子,不然怎么唯独不见你俩身影?”
葫芦哼唧了一声,拱进经年怀里撒娇。
徐侠客继续道:“我沿着他们的来路寻,走不多时看见葫芦跑出来,见到我,把我扯着裤子往这边带,我心里估摸着你们兴许在这附近,正四处踅摸呢!”
他话没说完,猛然看见郦雍自额鬓到脖颈上的黑色纹路,嘴里打了个磕巴,“这、这……”他拿眼睛去瞄经年,见经年无话,兀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也止了声。
“是红眼睛怎么了?”郦雍问。
“你们刚走不久,那小孩就被他爹的人接走了。”徐侠客先看看经年,才答道:“是邱莺,被人抓走了!”
经年皱眉,“什么?”
徐侠客说,自从酒会那日回来,邱莺大难不死,就藏了起来。
她藏在乌头镇娘家的地窖里头,外头传言只说她失踪了,可今天她娘在院子里做活计崴了脚,肿的有馒头大,她妹妹年纪小不经事,看见立刻吓哭了,邱大娘正要去安慰小女儿,余光却看见大女儿憔悴幽魂似的从地窖里露出头来,一时不防,竟然吓晕了过去。
邱莺也怪自己莽撞,赶忙爬出来,和小妹抬着娘亲要去看大夫,结果到了医馆一转身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徐侠客道:“花大夫家小药童躲在茅房里看见了,带走邱莺的,是郑银桥的人!”
郦雍深深吸了一口气,“事已至此时,郑银桥到底为了什么,总要表一表了。”他全身剧痛蚀骨,倒也不耽误潇洒的掸掸衣袖,背过手去,“走吧。”
经年赶忙爬起来去追,伸手在前面虚拦了一下,“再想想?”
“不想了,有时候想太多,只会越想越没有意趣,”郦雍看着他笑,“莫不如头脑发昏的冲动着干了什么,干了也就干了,总不辜负自己当时当刻的念想也就是了。”
夜黑如墨。
驻防镇守戒备森严。
郦雍带着经年,轻车熟路的从苟家后院墙翻了进去。
还是同样的结构,同样的通路,可偏偏两人绕了几圈都找不到苟家老夫人的正房。
按理说尸虫之根源已经尽毁,寄生在镇里那些人身上的东西也该尽去了,此刻老夫人痊愈,苟家上下总不该如此黯然阴森才是。
阖府上下幽暗无光,只有一处烛光,从窗棂中透出来,像个引人的活靶子。
郦雍看着经年,一挑眉,两人默契的爬上了屋顶。
掀了两片瓦,屋里一览无余。
地上躺着被绳索捆成粽子似的一个男人,鼻青脸肿,眼下是昏是死不太确定,郦雍一瞬间觉得这人十分眼熟,但又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这人不远处一张椅子,一个男孩浓墨重彩的上着全妆,唯独下襟大敞,袒露着那寸许地方。男孩手脚腰身也被结实的捆在椅子上,愤恨的挣动。
郦雍和经年对了个眼色。
想起来了,是酒会那日的小乾旦和他的班主。这两人怎么在这儿?
又一个人影不疾不徐的走进瓦片大小的视野之下。
郑银桥一脸淡漠的走过来,拉了个条凳,侧坐在男孩的近处。他两眼漠然的盯着那处袒露的地方,似审视,似打量,似亵玩……男孩眼泪就落了下来,可咬紧了嘴唇倔强的不肯出声。
郑银桥抬起双手,逐一活动了十根细白的手指,他手型实在漂亮,指节精致,青筋蜿蜒,此刻将手掌合十,暖化手心一捧百花炼玉油,指缝晶莹湿润的流下淅淅沥沥的花油,连带一股醇香也弥漫开来。
有了花油的滑润,男孩渐渐憋红了眼睛,一张娇媚脸谱盖不住眉心微蹙的风情。嘴唇咬破了,血竟然比胭脂还艳。
男孩像是忍无可忍,悲情的最后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人,暗下决心,就要咬舌自尽。
可下颌才刚发力,就被一句话轻飘飘的止住了。
“还早,”郑银桥淡淡道,“你不愿,我就弄醒他,一片一片,慢慢剐。”
求死的心劲被卸了,男孩仰起头来,权当自己已经死了,他眼神如枯槁灰败,却倏然一顿,看见了屋顶探头的人。
最饱满时,郑银桥却停了动作,慢条斯理的将一根手指长的粗银针楔了进去,只留一颗翠绿松石堵在顶端。
男孩声音都变了调子,喉咙里嚯嚯发出嘶哑鬼泣,指甲团在掌心抠出一个个血窟窿。
郑银桥转动绿萼松石,仔细上下的调整好位置,才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从一旁桌上拿起一方阳刻铜章,用夹子夹着,伸进煮茶的炭炉里炙烤,眯眼耐心等着铜章发红发烫,看上头间或闪出带着噼啪声的火星子。
他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另一只手拿起茶杯饮了一口,些许茶水落在碳上,顷刻化成一片白色水汽。
男孩已经不再抗争,也不寄希望于屋顶之上的意外来客,擎死般闭上了眼睛。
郑银桥回身看他,目光聚焦在了早被黑皮细绳勒出轮廓的涨红一侧。
他夹着铜章走过去……
“不!别……”地上昏迷的男人半睁着眼,倾尽全力翻过半侧肩膀,用自己的额头磕着郑银桥的鞋面。
那班主每次张口,都要涌出一口血来,全身上下再无好肉,唯一可动用的,只剩额头一点尊严。
“对我来……求你,求你……我都可以,打死我,勒死,怎么死都行,求你……”
“别求了!”男孩一双眼角晕染了油彩,模糊一片,蜿蜒落下时竟成了血泪,“咱们从打落地活着那天开始,有什么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哭笑不能做主,身体不能做主,眼下唯有不求人这一件,临了临了即便为这个死了,做鬼也是痛快的!”
班主满脸涕泪,却只是摇头,仍然将额头死死贴在郑银桥鞋尖,一下一下磕着。
郑银桥连乜斜一眼也不屑,抽出脚用力一跺!骨骼碎裂声闷响,班主撅在那里不动了。他蹙眉看看夹子下的铜章,怕耽搁这片刻降低了热度,因为这微微的烦躁,面上也终于从木然阴冷,换上了一丝带着人气的不耐烦。
恰在此时,房门被推开又合上。
男孩和郑银桥一同转头,瞧见郦雍潇潇肃肃的走进来,难得换了身合体面的衣裳,月白色的脸孔,难言清贵,骚包的衣衫下摆走线上嵌满了碎米粒儿似的珍珠,熠熠生辉。
郑银桥慢慢勾起一侧嘴角,半边脸岿然不动,半边脸漾起了笑意。他本来长得也十分清俊利落,但此刻被郦雍落拓不羁的样子一衬托,倒在往日的狠戾中显出几分难得的邪魅来。
郦雍从后脖领拉出一把折扇来,甩开呼呼的扇,“郑捕快雅兴盎然,手段高明,我十分仰慕,打个商量吧?”他走近一步,毛遂自荐,“玩他不如玩我。”
郑银桥将铜章并长柄夹子随手掷在桌子上,微仰头活动了一下颈椎,拿起茶杯漫不经心道:“哦?”
郦雍抬手用扇子拍拍自己,“我大,更有玩头。”
“噗!”郑银桥一口茶吐在炭炉上,哈哈大笑着,恢复了往日的和蔼,想也不想走到男孩旁边,一个掌风将其劈晕!男孩头垂下来,折在胸前,郑银桥斩断绳子,就那么不蔽体的将他扯起来丢在班主一旁,随即从怀里扯出一条帕子,在椅子上掸了掸,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郦雍也笑了,绕着椅子踱了一圈,侧头看郑银桥,“老实说,你是不是觊觎我很久了?”
郑银桥维持姿势,笑而不语。
郦雍合了扇子抵在下巴上,天真烂漫的问:“我若不坐呢?”
郑银桥微笑模样,“你会坐的,没了这孩子,还有邱莺呢。”
“啊哈!”郦雍直接大刀阔斧往椅子上一坐,两手背在身后,“不用绑了,既然答应了你,动一下算我是你孙子!”
郑银桥没理他,径自从背后捆住了他的双手手腕,又将绳索另一边勒住了他的脖颈,绳子在喉结上下各绕了一圈,如此手上只要稍微挣扎,脖子上就要窒息。
郑银桥用匕首去挑他衣襟。
郦雍微仰着头,视线向下觑着郑银桥道:“你是不是不行?才想出这么多细碎折磨折腾人的法子?”
郑银桥停下动作,轻笑道:“不过是个消遣的玩意儿。”说着手下匕首又要动作。
“诶!等等,长夜漫漫,咱们先说说话不行吗?就算是个消遣玩意儿,也得先磨合着培养培养感情啊。”郦雍啧了一声。
郑银桥收回手,抱臂看他,“你要问我邱莺在哪里?可我不会告诉你。”
郦雍道:“你有心思玩这个,是不是府里老夫人康复了?”
郑银桥点头,又微笑道:“你好能耐,原本以为你已经活祭在潭底,尚有几分可惜,只是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倒是……也好。”
郦雍脖颈一动,立刻被勒得咳嗽了两声,“你……咳咳,是不是咳……内心其实是盼着我回来的?”
郑银桥丢下匕首,用刚刚那条帕子细细的擦手,接着直接淋了整瓶百花炼玉油到郦雍身上,顷刻间浓香乍起,釉白的锦衣上一点一片的斑驳,花油浸透衣料,半透明的贴在身上,勾出凹突轮廓。
“确实盼你回来。”
“盼我回来做什么?”
郑银桥丢了瓶子,烛火将他的身影慢慢压向郦雍身上。
“盼你背着千百人怨念回来,与邱莺这七世怨种,一阴一阳,合该被炼成这世间最顶级的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