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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泗洲无恙万合长央 ...

  •   一片战火纷飞的修罗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耗尽了所有将士的体力,满眼都是铁血喷溅,蹄意翻怒,空气中飘散着浓厚的血腥气,一个倒下了,又马上有另一个补上去,杀戮似乎成了永无止境的魔咒。

      到处都是尸体,人的、马的、象的,天空中倒挂盘着若干条三头巨蚺,却被还在拼杀的人将头颅踩踏成了肉泥。

      于是天空也染了血,山谷边缘都变成了紫红色。

      如此惨烈焦灼之中,远远忽然飞来了一片密集的巨翅鹰隼,赤金色的斑纹,头颅上烫印着统一的徽图,每只鹰隼嘴上都衔着一根红绳,红绳上挂着数量不尽相同的裸身婴儿,顺着脊背相连,伴着风声,把尖锐的桀桀笑声送到了每个兵士的耳中。

      鹰群连成一片乌云,遮住了夕阳下稀薄的霞光,渐渐更像是一顶密不透风的华盖,很快天地都跟着混沌了起来。

      一个如洪钟般轩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还不束手投降吗?!”

      ……

      胥诚身上的铠甲已经残破几近褴褛,瞎了一只眼睛、残了半边耳朵,只潦草的用布条系住了事。

      城外已经支撑不住了,内城刚刚传来噩耗,城主一家在铜树下集体自刎了,只盼望着承天能够网开一面,放过这满城无辜的生灵。

      全死了,全死了……胥诚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只有精神的麻木,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去那间小院子,找到那个始作俑者,杀了他,杀了他!

      他手都不愿抬,直通通的用肩膀撞开半片柴扉,双目赤红着,看见那人正背身坐在屋子中间。

      胥诚热血翻滚,双手举起千钧马刀,冲着那贼人毫无防备坦率露出的后脖颈儿砍了下去!

      “胥诚。”那人没回头,却是疲惫不堪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住嘴!!你不配叫我的名字!拿命来……”

      “带他走。”

      什么?胥诚愣住了,他越过那人的肩膀,看到少主人满是血污的一张脸。

      “怎么会……怎么会……”他的下属明明传话来说,城主一家都死绝了……他双腿一软,连滚带爬上前,颤抖着手指去探少主人的鼻息……啊!有气息,是活的!还活着!

      “带他走。”那人仿佛力竭,半抱着少主人的手臂双双无力垂下,广袖下掩不住带血的刀尖。他眯着眼睛,眼中神色难辨,却在胥诚抬手去抱人的时候,又穷尽最后一丝力气拽住了他的胳膊,问:“我可以信任你吗?”

      胥诚将昏迷的人扛在肩上,“我胥诚世代忠诚,敢以先祖列宗为誓,岂容你这个卑劣小人质疑!”

      “是吗?那就带他走,越远越好,”那人扭过头去,似决绝不再看任何人,又像只是累透了,整个人趴伏在桌边,声音渐浅,“带他去污秽处藏身,越脏污越好,远远的……”

      胥诚见到少主人,已是于万念俱灰中生出火光乍现般的生机,内心却挥之不去恨怨,也不愿意再与贼人寒暄多语,阔步出门离开了。

      故城在身后渐行渐远。

      不如多久之后,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血雨。

      胥诚终于没忍住,在蓑笠下最后回望了一眼家园……看不见了,徒留山河破碎。

      —————————

      混沌初开,天地混战,万年一统。

      而今泗洲万合,居中三城,共尊九重承天天君为天下共主。

      眼下天君闭关躲天劫去了,巍峨承天宫可堪倚重的,唯独就剩下个终日无所事事的太子。

      要说这太子傻吧,平日里吃喝修炼如常,倒是也看不出明显的异样;说聪明呢,又实在昧人良心。

      侍奉的小仙郎为难的挤眉弄眼老半天,也想不出美化自家太子的言辞。

      “天居录”走进宫内,白眉白须,走两步都咳嗽气喘。

      他右手刚舔笔就肩胛隐隐作痛,还要受这小仙郎的无限拖延,实在打心里气结。

      说起他担这个职位也数不清上几千年了,世袭罔替的营生,概因他爹他爷爷他太爷都是承天宫秉持公心的好笔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承天宫各位仙君言行起居,便到了何时也休想从他笔下跳脱出去一两个字的不实增减。

      奈何小仙郎讷讷垂头,只是装死。

      天居录问不出答案,只能易下脑筋,颤颤巍巍的问:“你是何时进侍太子宫的?”

      小仙郎听见无关紧要的问题,立刻两眼放光,口条也利索了起来:“回爷爷,小的飞升已有十载,在杂务处做了八年洒扫,学规矩、默天条,考核门门绩优,拿了头筹奖金,才被拔擢来太子宫伺候的,如今勤勤恳恳也有快两年光景了。”

      天居录眉头虬结,笔尖立在卷轴空白处,嘴里状似无意的念叨道:“太子宫伺候郎君炳紫,口讷于言,惫懒失责,恐不宜侍奉之职,又或飞升年岁不足,尘心未了,仍惦念犹名饼子时,故旧村口那眉心有痣的二妞,延绵余情未了……”

      “我的亲爷!”炳紫膝头点地,用力过猛,滑跪出好几尺去,“我说,我说,求您笔下留情,别让天宫纠察队去寻二妞的麻烦,那情缘,我早了了,真了了,我连二妞叫二妞都忘了!”

      天居录掏出手帕来擦擦嘴角白沫,神色满意了些,拄着膝头在廊亭中坐下了,这才又问。

      “太子今日可有出格的言行?”

      “出格……”炳紫又和含了口热水似的,

      天居录唱焚天祭颂似的气息逶迤:“二妞……”

      炳紫欲哭无泪,举起袖筒掩住脸面,嗫嚅道:“太子闻听开天涯前的旬集开了,又下届去购物了。”

      这承天九道封禁,最下层与人界相勾连处,天门洞开,仙雾蕴积,便有两界凡几每旬在山前起集市,互通有无,次数多了,便成了定例,许多四方游客、商贾小贩定居在此,凝结出一方小镇,如今已是十分熙攘繁盛。

      天居录听闻太子只是去了开天涯集市,心里倒是落了些底,但嘴里仍不依不饶的埋怨:“天君闭关,承天上下唯太子马首是瞻,他怎好不顾体面,日日夜夜惦念着去人界做个街溜子。”

      炳紫听不了一点说他家太子的乱糟话,撇嘴反击,“那也要有人真尊太子是太子啊,承天上下,哪个不是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只把太子当成……”

      天居录不怒自威:“嗯?想打嘴?”

      炳紫自己拍了两下嘴巴,又换了讨好的嘴脸,以袖口掩面,捏着嗓子道:“泗洲万合幅员博物,居中三城威仪赫赫,太子若不接些地气,体察民情,将来如何协理天君制辖天下?”

      天居录倒也不是冥顽不灵的老顽固,捻须斜了炳紫一眼,从口袋里掏出天镜一面,放在手心,递到炳紫面前。

      炳紫不甘愿却无法,伸出手指,在天镜上四个悬浮的紫光小框里输入了密纹数鉴,顷刻间,天镜里便显现出太子那张俊俦散逸的脸来。

      太子风度翩翩,此时却一身粗布麻衣,领口有磨损,袖口还脱线了。

      天居录刚要喟叹一句太子节俭。

      炳紫那头就兴致勃勃的解释道:“太子进的这家店叫什么……古着店,这类铺子里都是旧衣,款式老旧,但胜在有品味,人界这一季吹着复古风潮,穿那些板板正正的簇新衣袍反而要被人嘲笑老土。”

      天居录听得一知半解,点头道:“如此倒是不会糜费……”

      炳紫眼睛又亮了起来,看太子走路时故意提着裤脚,小腿在空中踢出个弧形来,才袅袅落地,拍手笑道:“是了是了,全身破烂衣,袜子两千七,太子对人界风尚果然了若指掌。”

      天居录初始还没听懂,渐渐才发现太子脚上那双月华白的锦袜不仅做工精细,还细细绣了山川鸟木的图样,细碎的珠宝镶嵌其间熠熠生辉,珍珠玳瑁无所不用其极,太子还特意将袜口提到小腿肚位置,衬着一身破衣褴褛,实在荒唐的可怕!

      “这简直、这简直……”

      天居录一股浊气上涌,额头突突的跳,“太子这是典当了什么宫里的奇珍异宝,就为换这么双辣人眼睛的袜子?”

      炳紫声音又低下去,“敢叫爷爷知道,太子不曾偷置宫内宝物去人界。”

      “那钱从何而来?”

      天镜里,太子四方步跺到药房门口,那里早候着一群中年男人,瞧着衣服鞋履像是行脚的老板。

      一个为首的黄掌柜双手作揖,口里连连称谢,说年前从小仙郎这里得了个清火栀麦的成方,回家进奉老母亲,十分受用,如今更带了几个相熟的掌柜来,想再求一个延时延力延年益寿的万能方,多少钱都舍得。

      太子先是没明白,半晌瞪着一双湛湛星眸“啊哈”一声,打了个响指,“原来是要……”他大笑起来,“黄掌柜,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可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要这样的方子,怕要防着透支太过,虚不进补。”

      黄掌柜面相油胖,两撇八字须左右飘开,说这话也不见羞臊:“不瞒小仙郎,早年家里老母亲有个痰热咳嗽的病症,夜夜不得安眠,我只得每日睡在母亲房里的脚踏上,好时时侍候茶水汤药,幸得小仙郎那清火祛热的方子,如今母亲吃得香睡得稳,我才得个清闲,夜里也好琢磨些敦伦大事。”

      “啊哈!你没子嗣?”太子懂了,捻着斜挎的麻布小包要掏方子。

      杂物太多,一时没翻找到,一旁快人快语的白掌柜就揶揄起来:“老黄,你也不要糊弄小仙郎,谁不知道你儿子都有了两个儿子了,你女儿去年也出嫁了!你夜夜去你母亲那里睡脚踏,看上的是你母亲房里二八的小丫头吧?眼下又是想要效仿梨花老丈,要去压海棠哩!”

      太子一愣,笑道:“展开说说。”

      都是男人,白掌柜也不藏私,把黄掌柜那点龌龊翻个底掉:“他母亲给服侍丫头找了个远嫁人家,他还不死心,可巧他家一个长工,家里老婆害了急病,便把女儿典给了他,那女娃才多大年纪啊,不过十三四岁,哭哭喊喊不从,他拎起门闩便打,可怜那女娃被打折了腿,如今还是个跛脚哩!”

      黄掌柜确实有些羞臊,但多少又有些得意,“瘸脚好歹是良家子,怎么,你老婆不给你纳小,你只管往堂子里去逍遥,又怕老枪无油,还不是要来和我一起求方子?”

      太子面上倒是不显,这些个腌臜俚语,像是听懂了,又像是全然懵懂,歪头凝思了片刻,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方子递给几人,“如此说来,你们几人倒是所求雷同,那便拿这个方子去药房抓药吧,切记,请药房足量配置,你们一日晨起、午后、夜歇顿顿代餐,连吃上三七二十一天,便保管所求皆遂心。”

      “哟,那敢情好,”几个掌柜笑得不见眼,一个个迫不及待的去抢药方。

      太子清俊一笑,收好钱,迈着轻盈的四方步,划着小弧线,炫着流光溢彩的袜子逶迤远去。

      太子宫里,炳紫一脸骄傲,与有荣焉:“我们太子懂得可真多啊。”

      天居录皱眉纳罕:“我自小记录太子言行起居,怎么不记得他何时习得这岐黄之术,坏了,可别是他一时兴起,拿些不对症的药石去糊弄人,到时候造出业障来!”

      他心惊胆战的将天镜放大,追回去细看黄掌柜等人手上的药方。

      “五灵脂一两、望月砂一两、夜明砂三钱、白丁香一两、黑冰片二两、人中白五钱、左盘龙一两半……”

      天居录眼前一黑,身形止不住向后踉跄,被炳紫勉强扶住。

      炳紫不明所以,“又怎么了?我于药石上是一窍不通,难道这方子有什么玄妙之处,竟然把您惊成这样?”

      天居录脸黑如锅底,哆哆嗦嗦的说:“五灵脂是鼯鼠屎、望月砂是野兔屎、夜明砂是蝙蝠屎、白丁香是麻雀屎、黑冰片是野猪屎、左盘龙是鸽子屎……”

      炳紫听得两眼呆滞,“那、那人中白是什么?”

      天居录抖得像山风口的纸灯笼,“人中白是人……”话没说完就气得撅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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