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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春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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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几人忙活了一整天,傍晚收摊回家后,沈沁如约给赵清平做春饼吃。
莹薄如玉的薄饼摊在掌心,切成细丝的各色时蔬蘸了甜面酱,放入饼中,葱丝极嫩,一咬直沁水,微辣中带着丝丝的甜,甚有口感,韭菜清香鲜嫩,豌豆芽有股怡人的豆香味,清淡且脆,滑润适口,荠菜正是水润细嫩的时候,搭在齿间一咬,齿颊生鲜,蘑菇特有的香气温柔的沾染上了饼皮上,将一整个春饼囫囵个儿的吞进口中,各色鲜和香占据舌床,其味真是美妙至极。
沈家二老初尝沈沁做的饼子时,本以为那已是极好,谁能想才隔一日又吃到这春饼,又比之那饼子有过之无不及,顿时惊艳无比,手与嘴都忙碌着,这个尚在咀嚼,已去卷下一个。
赵清平爱食辣,又比他们多一道工序,那便是在卷菜与酱前,先刷层辣子,那一口放入口中,酱的辛辣咸香和时蔬的清淡柔脆交织糅合在一起,万千滋味混在一起,口感层次分明,回味无穷。
饭桌上根本没人多说话,因为多说一句,便少吃一口,直将一大盘菜和饼子吃完了,又喝了一大碗荠菜汤,才各自散开。
赵清平因为身份贵重,自然是不会主动帮忙劳动的。沈伯母更舍不得辛苦了一天的侄女,刷碗这活儿就被沈伯母抢去了,沈沁被她推着去屋中歇息。
沈沁吃的有些饱,便在院中溜达着消食,老人精力有限,沈伯母收拾完后便回屋睡了,沈沁越溜达越精神,怕吵着沈家二老,就去了隔壁院子。
她昨夜宿在沈伯父沈伯母院中,这院子就留给了赵清平一个人,推开栅栏门,院中无人,正屋中烛光跳跃,房间门开着,沈沁象征性敲了敲门,没等屋中应答便迈过门槛踏了进来。
待看清了屋中的摆设,沈沁由衷发出一声喟叹,“老天!这才一日不见,这还是我家吗?”
若非院子还是那个院子,沈沁此刻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那个贫困潦倒的家,只见屋中书桌、紫檀案几、供案一应俱全,正中一鼎紫炉,烟气袅袅飘出,芳香怡人,榻上衾褥帷帐锦绣薄绸,上面还有两个玉枕,赵清平正倚在其中一个上面翻看一本游记。
屋中无一处不透着华贵精致,各种陈设更是镶金嵌银,烛火中,金灿灿冒着光要闪瞎人的狗眼。
“你是将养居苑的一应家伙事儿全搬来了吗?”
赵清平很是看不上沈沁的大惊小怪,他从小到大走到哪不都是这样的?
他用“你真没见识”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嗤道:“怎么可能是养居苑的东西?养居苑的东西搬来了,那我回去用什么?这当然都是新置办的。”
沈沁在屋中转了一圈,走到哪叹到哪,最后摸着桌上一方乌金砚台道:“你说你在皇城的生活多舒服安逸!干嘛非得去那苦寒边疆!”
劝他留下的话赵清平听了没一千遍也有一万遍,对此早生出逆反心理,她话音刚落,赵清平便深深皱起眉头,冷声道:“你深更半夜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换了任何人都能听出这是惹得这脾气阴阳不定的王爷不悦了,偏偏沈沁跟全然未觉似的,随口说:“要不是我吃撑了瞎溜达,你连这些废话都听不到。”
言外之意是,我来找你也没什么正事,就是闲聊而已,你大可不必这么敏感。
赵清平冷哼一声,收回目光,重重翻过一页书。
沈沁摸摸鼻子,不想再触霉头,盘算着换个话题聊聊,突然桌上一块腰牌吸引了她的注意,那腰牌花纹繁复,很新,仿佛从没使用过,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很有质感,背面还篆刻着一个什么字。
沈沁摸了几遍,又凑到烛火下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
“这是什么?”
赵清平:“你不识字?”
沈沁:“......”
她是不识字啊,但最近学了不少,可她很肯定这个字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
“是亲王腰牌,写的是‘安庆’二字。”
“哦!”沈沁恍然大悟,怪不得没看出呢,原来是两个字。
“我先前似乎听人说过,你好像是唯一的二字亲王。”
赵清平嗯了一声。
本朝一字王通常比二字王地位高些,郡王以封地为号,通常会是二字王,而亲王多为一字封号。皇帝的几个异母兄弟,成年后没有就藩,封号虽为一字“康、平”等,也只是郡王而已。
赵清平是亲王,却是二字,本就是破了例。
沈沁反复翻看那腰牌,“难道这‘安庆’二字有什么讲究不成?”
屋中很静,很明显能感觉到赵清平翻书的动作一顿,沈沁不自觉抬头去看他。
好半晌,赵清平才说:“上有茅庐,下有儿女,和睦宫闱,谓之安宁;外有锦装华服,中有安国之心,内有坚韧之情,谓之喜庆;入则恬淡而居,出则平和相庆,谓之安庆。”
这就好比文言文后面跟的一长串释义,沈沁语文成绩一直一般,听得云里雾里,唯一确定的一点就是字里行间都是好的寓意,给他取名字的那个人一定希望他一生喜乐安康,她不禁问道:“是太后给你定的封号吗?”
赵清平看了她一眼,“是我爹。”
他爹?沈沁反映了一会儿,才明白是上一任皇帝。
“那先帝一定很疼爱你吧。”
赵清平不知想到了什么,叹息一声,“还行吧,除了有点不太靠谱。”
这个沈沁明白,别说古代,就是现代,都是爸爸带娃,活着就好。
她想了想,太后和蔼可亲,先帝对他也很好,这分明就是一个很幸福的原生家庭,她完全想不出赵清平非要离开皇城的理由。
她凑过去,问道:“王爷,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去边疆呢?太后、先帝......没有理由啊!难道是皇上?您跟皇上闹矛盾了?被贬去的?太后想捞您回来?是皇上不同意?所以您一定要走?”
沈沁犹在猜测,赵清平听得额角直抽抽,“我好像知道为何你能和彭成文成为好友了。”
哎?沈沁一怔,怎么好好的提起那人。
赵清平抬眼看她,“因为你俩都很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沁很快反应过来,大怒,“你嘲讽我!不,你把我跟那傻大个儿相提并论,简直就是在侮辱我!”
赵清平懒懒给她个眼神,完全不否认。
沈沁怒极,“我漏液前来关心你的心理健康,你却这般不识好人心!早知这样,我还不如回去歇会儿!”
沈沁拂袖离去,正要跨过门槛,听到后面冷冷一声,“回来!”
沈沁回头,只听赵清平道:“我刚才说错了......”
沈沁哼一声,以为赵清平想通了,正打算坐回去同他好好说几句话,又听榻上的人接着道:“不仅脑子不灵光,眼神也不好使。”
“......”
“!!!!!!”
沈沁正要发作,对面赵清平指着她的胳膊,“你袖子开线了,自己没发现吗?”
沈沁一愣,低头一看,袖口果然破了个大洞,也不知这样丢人现眼多久了。
“我这就去把它缝上!不碍您的眼!”沈沁说完走了。
赵清平在屋中心不在焉的看书,心烦气躁翻了几页,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正打算熄灯睡觉,沈沁又抱着个针线匣子噔噔噔跑进来。
“你又来?”
沈沁理所当然,“你这里烛火亮,伯父伯母都睡了,再点烛火会打扰他们睡觉。”
赵清平:“赶紧缝!缝完赶紧走!本王也要睡了!”
他越催,沈沁越缝不好,她一个现代人,哪会用针线,只打算勾几针不那么明显就算了,何况她本打算只在宫外待一天,也没带换洗衣物,此刻衣服穿在身上,右手拿针,单手缝线,难度当然更大。
赵清平在榻上等了半天,还不见她完工,愤愤然起身过来,才看了一眼,就嫌弃道:“你没学过女红?”
他语气里的惊诧藏都藏不住,沈沁心想没学过女红,多大个事。
她抬头瞪他,“没啊,难道你学过?”
赵清平抿嘴不语。沈沁歪头上下打量他一眼,“别跟我你真学过?骗谁?你为了打击我,连这种谎话都编的出来?”
赵清平忍无可忍,摊开手,“给我!”
“什么?”
“针给我!”赵清平夺过针,当着她的面挑开她七扭八歪的线,当他落下第一针,沈沁就要开口。
赵清平厉声道:“闭嘴!”
沈沁实在忍不住。
赵清平眼风扫过,“有个忌讳你知不知道,衣服穿在身上缝补,说话的话日后会被贼偷!”
沈沁想起自己今天赚的银子,赶紧闭上嘴,可还是想说话。
“嗯嗯嗯嗯。”嘴巴合着,发出的声音抑扬顿挫,可见有多想发表见解。
赵清平无法,“那你跟我念‘坐着补,站着连,谁偷懒,伤大天’,念了说话就没事了。”
沈沁一听,赶紧跟着念,接着感叹道:“你竟真会针线活儿!还知道这么传统的风俗?!”
赵清平缝完最后一针,沈沁拎起袖子看了看,他用的竟还是双面绣法,外面一点看不出缝过的痕迹!
“都是谁教你的?”
赵清平将针扎在线团上,低声道:“小时候照看我的嬷嬷。我幼时特别调皮,好几回跟人打架扯坏衣服,急着去给父皇母后请安,又怕看见了责骂,就求一直照看我的嬷嬷帮我缝上,每次嬷嬷都会念这几句俗语。”
有很多年,赵清平不曾提及过去的事情了,他曾以为他这辈子再不会回忆那些事,需要很多很多时光,才能这样话语间淡然讲述。
沈沁没有察觉到异常,只随口问:“那嬷嬷呢?”
“死了。”赵清平说。
屋里安静了一瞬,烛火跳动,赵清平俊秀脱俗的面庞隐于暗中,看不出悲欢喜怒,沈沁恍惚了一瞬,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你不愿留在皇城的原因。”
“是,不全是。”
“还有什么?”
“很多。”
“比如呢?”
“比如留在皇城,就会遇到不想见,却怎么也避不开的人,还会有很多嘲笑我,等着看我笑话的人。”
“嘲笑你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沈沁很肯定的说。
赵清平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沈沁想了想,“因为你这个人虽然嘴巴坏一点,爱捉弄人一点,难伺候一点,脾气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赵清平面无表情掰动手指,骨节“咔咔”作响。
“但!”沈沁音调扬起,话锋一转,“你平易近人,也不以权势压人,还乐于助人,大体来说还算个好人。”
沈沁一字一顿,“所以欺负你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赵清平笑出声,“那要是有人笑话我呢?”
沈沁不以为意,“那不过是你躲避的理由而已,你都王爷了,还怕人笑话?!再说了,只要你不把他想当笑话的事放在心上,那谁都笑话不到你!”
赵清平挑眉,“若是做不到呢?”
“做不到?”沈沁思索片刻,一锤桌子,“那就装!装也要装得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只要让他觉得你不在乎,你就赢了!然后你就反过来笑话他,戳他最痛处下手!如果还不行......”
沈沁手肘撑在桌面上,右手握拳,左手食指指着自己的拳头,目光炯炯看着赵清平,“你看这是什么?”
赵清平:“你的蹄子?”
“......这是我的拳头!”沈沁没好气道,“这是我能抡动三十斤......”有点太夸张了,“不!二十斤铁锅的拳头!”
“要是骂不赢!我就帮你揍他!”沈沁一拳砸在桌上,“噹”的一声,桌上的针线匣子、灯烛齐刷刷飞起又落下,“锤爆他猪头!打得他亲娘都不认识!”
赵清平看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笑得直打跌,忆起往事的郁气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