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逗美食日常》冯默默

1、第一章 甜咸豆腐脑

　　夜凉如水，风清月朗。寅初一刻，雕花木门被敲响，门外守夜的小宫女轻声唤道：“沈女史，快到上值的时辰了，您该起了！”

　　沈沁随口应了一声，在黑暗中使劲儿睁了几下眼，越睁越小，就在她又要睡过去的时候，门外适时又传来一声，“沈女史——”

　　越发急促的声音吓她一跳，知道再不起真要迟到了，遂狠狠心，咬咬牙，起身一把掀开温暖的被窝。此时正是初春，屋里温度偏低，沈沁冻得一机灵，这回彻底醒了。

　　穿衣，洗漱，沈沁披着凌晨三点半的月光匆匆往外膳房走去。

　　这是沈沁穿越的第三天，到现在她也没闹明白为什么别人穿越就是皇后公主、宫中的娘娘、再不济也是高门大户的嫡女庶女，手里握的是宫斗宅斗的剧本，而她却穿成御膳房一个打杂的，好像天生就是烧火的命。

　　最重要的是，没想到穿回古代还得倒时差！三点半啊三点半！谁能想到古代膳房上值的时辰竟然这么早！只因要准备整个皇宫的膳食！

　　正胡思乱想间，沈沁已到了膳房，守值的太监宫女们纷纷起身行礼。这是沈沁唯一安慰的一点，原身是御膳房从七品的女史，虽不是什么大官，终非普通的宫女，至少不用整夜守值。

　　沈沁不大适应古代这一套繁琐礼仪，只挥了挥手便叫众人散了，她围着灶台转了两圈，平日一直跟着她的宫女冬霜问道：“女史，您在找什么？”

　　“没找什么......”沈沁瞥了一眼墙上写着今日膳食的木牌，古文比之现代要繁琐许多，她还在学习中，目前不大认得明白，又不好明说，只得觑了觑眼，假装看不太清，“今日晨膳吃什么？”

　　御膳房除了有品级的庖厨、膳正、膳副负责准备宫中贵人们的膳食，还有几名大师傅例行准备太监宫女、守值官员的饮食，吃什么都会在头一日写上木牌挂在墙上，有点像沈沁以前见过的大院食堂，目前她都是在这里解决一日三餐。

　　此朝定都北地，因此早饭多偏北方口味，通常是米粥、咸菜、包子、豆腐脑之类的吃食。

　　果不其然，冬霜回答：“炊饼豆腐花......”

　　膳房里的豆腐脑沈沁已不是第一次吃，通常是浇一种叫做豉汁的浇头，这个豉汁是本朝常用的一种酱料，有点像是豆豉的半成品，咸涩有余而香味不足，浇到豆腐脑上除了能提咸，并起不到别的作用。

　　因此虽然膳房备好了饭菜，沈沁还是决定自己做个卤汁浇头，就她这两天的观察，古人的吃食口味跟现代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古人吃饭更偏清淡，宫廷菜更是讲究“清雅鲜香”，烹饪方法不像现代这么五花八门，较为传统单一，佐料也不很齐全，有好几味香料还在药材单子里躺着没出来，菜品也还未成体系，总的来说就是食材广泛，做法保守。

　　反正沈沁是很吃不惯，豆腐脑上浇上一层红棕料汁，丝毫激不起她的胃口，但是她也没打算一下子搞个膳食革命，一是因为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史，蚍蜉岂可贸然撼树；二是人家吃了这么多年都没觉得口味不好，你一个新来的凭什么这么觉得，一人之口岂能传万人之意。

　　所以今天沈沁打算先做点简单的试试水，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舌之欲的同时，也可叫身边的人尝尝鲜评判一下。

　　宫人大多是北地人，沈沁本打算只做咸口的浇头，但又想起当年上大学时候，来自天南海北的室友，为了甜咸争得面红耳赤，从此吃饭甜咸各一桌的盛况，沈沁还是决定做酱油咸卤汁和甜的红糖浇头。

　　她叫了旁边一个手脚麻利的小宫女过来烧火，头一回用这种烧柴火土灶做饭，还挺新奇的。

　　沈沁转了一圈，因为膳房食材都有定例，她也不敢随便拿过来用，只好捡了一些昨日剩下的不太新鲜的菜，还只能有啥用啥。她切了香菇、木耳、芥菜、绿叶菜，又抓了几把黄豆芽，打了两个鸡蛋搅匀，打算来个大杂烩。

　　冬霜平日只要没什么活计，都是跟着沈沁的，她在一旁皱眉看着，心想这能好吃吗？

　　本朝主要烹饪方式是炮炙、蒸、煮、缹，对于炒菜还处于萌芽阶段，因此膳房备了一口很大的铁锅，却常年没人使用，沈沁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搬到灶台上。

　　看着火烧得差不多了，沈沁倒油，待油热，把切得碎碎的葱花扔进去，只听“哗”一声，顿时葱香四溢，倒入备好的菜，慢慢煸炒一会儿，沈沁拿过桌边一个白瓷罐，倒入几勺酱油，大火立马烹出酱油的香味。

　　冬霜常年在膳房行走，长了一只狗鼻子，马上问：“女史，这酱清香气似乎比从前更加浓郁。”

　　沈沁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古法制出的天然酱油晒够半年，其酱香味是后世的调制酱油完全无法比拟的，此刻经过热油激发，更是霸道致极。

　　有道是生抽提鲜，老抽上色。为了尽可能还原现代厨房，她还倒出一部分酱油炒了焦糖继续煮，煮后的酱油颜色更深了些，味道除了鲜还多了微微的甜。

　　沈沁把两种酱油分别装进白瓷罐，颜色浅的贴生抽，颜色深的贴老抽。

　　今天，沈沁就带着她的新式酱油用炒制的烹饪方式做了这道卤汁，葱花炝锅，酱油浇头，香味霎时在膳房内弥漫开来，正巧寅正是宫女太监换值的时候，准备上值的宫女太监一窝蜂的涌进膳房吃晨膳。

　　与沈沁的灶台相比，膳房大师傅那里的吃食稍显寡淡，人们瞬间对豉汁浇的豆腐脑失去兴趣，团团围在沈沁身边七嘴八舌的嚷嚷道：

　　“女史，您在做什么啊？好香啊！”

　　“是呀，好香呀，一会儿可不可以给我们尝一尝？”

　　宫女们正是十二三岁的年龄，正活泼好动，眼见她们越凑越近，沈沁一边笑着提醒离远点别烫着，一边下水小火熬煮，勾芡，加耗油，放老抽，加胡椒粉。

　　沈沁先少放了一点盐，特意盛出一小勺给其中一个小宫女尝了尝，“咸了还是淡了？”

　　那小宫女吹都没吹，迫不及待放入口中，给烫得直吐舌头，却还是笑着说：“不咸不淡正正好！”

　　古人果然口味清淡，不过沈沁还是又加了一点盐，毕竟做浇头配豆腐脑还是要稍有滋味才好吃。

　　端了一碗白白嫩嫩的豆腐脑过来，轻轻盖上一层卤汁，浇头已给烧成琥珀色，浓郁粘稠，嵌着切块香菇、黑的木耳、嫩黄的豆芽，在灯火下显得格外美味。

　　最重要的还有一股浓郁的酱香和鲜味，让人忍不住垂涎，沈沁拿勺子拌了一下，叫冬霜先来尝尝。

　　冬霜先舀了一勺卤汁，一入口便觉得与以前的吃食口感有所差别，这个卤汁口感更加绵软顺滑，胡椒微微的麻意过后就是浓浓的鲜香，豆芽、木耳清脆爽口，香菇厚实耐嚼，渗出的汁水更是齿颊留香。

　　豆腐脑也已浸透酱香，舀一勺根本不用嚼，顺着喉咙咽下，一直暖到胃里，料峭春寒里增添不少暖意。

　　“嗯！”冬霜点点头，“女史手艺真不错！味道非常好！”

　　小宫女们又开始吵嚷嚷：

　　“冬霜姐姐都说好，那一定是很好的！”

　　“是呀是呀，沈女史，也给我们尝尝吧！”

　　“那还等什么？还不赶紧拿碗去！”沈沁笑了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先前还怕大家吃不惯，现在可以放心了。

　　小宫女们欢呼一声，“沈女史最好了！”

　　因为卤汁做得不多，每个小宫女只分得了一点，但就这样大家吃得依然很香。来得晚的小宫女没赶上，沈沁便用酱油放蒜汁儿、辣芥菜调了个汁，味道竟然也不错。

　　果然有几个小宫女平日吃惯甜口的豆腐脑，但糖在古代价高，膳房不会给没品级宫女太监另备糖，所以这几个小宫女已经很久没吃过甜豆花了。

　　之前沈沁炒焦糖的时候用自己的月俸买过一些糖，现下还剩一些，她就用这点冰糖加了一点红糖烧成汁子浇到嫩白的豆腐脑上，色泽明亮，打眼一看便能勾起馋虫。

　　几个小宫女忙不迭的端起碗，小口小口的抿着，恨不能将这甜味存得再久一点，甚至还有一个小宫女偷偷抹起了眼泪，想来是从这碗甜豆花里念起家乡。

　　沈沁正要感慨这就是美食的力量，眼角余光看到正四品司膳祁和志正进屋子，刚还叽叽喳喳的小宫女们霎时安静下来。四品司膳算是御膳房最大的官，再往上官职皆由御前侍卫兼领，主要负责膳食的安全。

　　可司膳平日也不往宫女太监们吃饭的地方来啊！

　　屋子里还飘着酱香，几个小宫女围在灶台旁边，祁司膳的头正往沈沁的方向转，沈沁有种上班偷吃零食被上司抓到的感觉。

　　但沈沁不慌，她笑眯眯的朝祁司膳打了个招呼，“祁司膳，您也来尝尝这卤汁豆腐脑？”

　　沈沁给自己留了一碗卤汁，本打算中午煮面条留做浇头的，但现在上司来了，就不能不割爱。

　　可谁知祁司膳毫不领情，“哼”了一声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今日膳房分了个很紧急也很闹心的差事来，祁司膳接到消息，未来得及在家中吃早膳，只匆忙带了些糕点，路过膳房的时候闻到隐隐飘来的香味，想着膳房今天可能改善伙食，于是拐了个弯进来瞧瞧，却啥也没瞧见，大锅饭不可能做得精细，炊饼有点干，豉汁豆腐脑一点也不香，可来都来了，都坐下了还能走吗？

　　还有那沈沁，也忒没规矩，好歹他也是个四品大员，见了他不作揖不见礼，笑笑就过去了？还叫他过去吃她做的吃食？一看就不是诚心的！要真诚心给他吃，远远问一声就完事了？他可是个大官，诚心诚意的邀请怎么不得盛一碗搁他前头？

　　祁司膳正想着，一碗浇了厚卤汁的豆腐脑摆上桌。

　　一抬头就看见沈沁笑着说：“祁大人，您尝尝？”

　　沈沁私心里还是希望祁司膳能够尝尝她做的吃食的，比起冬霜和小宫女们，祁司膳阅历更加丰富，意见更具有指导性。

　　祁司膳慢条斯理拿起调羹，一副“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邀请，我就勉为其难尝尝看”的样子，舀起一勺放入口中。

　　好香！

　　祁司膳有些年龄了，还真是挺喜欢豆腐脑这种软绵绵的吃食的，卤汁鲜香爽口，配着豆腐脑微微的豆香，搭在一起当真绝配。

　　沈沁看他吃的香甜，干脆搬了个椅子坐在一旁指导他，可以把炊饼撕成小块儿泡到卤汁里，她一边比划一边在心中哀叹着可惜没有油条，油条按到卤汁里，裹满汤汁捞出来，色泽诱人，咬一口又酥又麻，光是想想就叫人咽口水。

　　祁司膳看她乱舞的手指：“......”

　　忒没规矩！

　　不过这下炊饼也不干了，吸饱了水的炊饼挂着浓浓的卤汁，吃着很过瘾。

　　连最后一点儿汤底都刮干净，吃饱了的祁司膳又变成了那个矜贵的四品大员，沈沁还未来得及问他指导性意见，只听他道了声“味道不错”便匆匆离开了，跨过门槛时还不小心打了个饱嗝。

　　沈沁：“......”

　　行吧，此处无声胜有声。

　　冬霜走过来收拾碗筷。

　　“他那是什么眼神？”沈沁还没忘他那副“勉为其难尝尝看”的样子，为了证明她没看错，她向冬霜问道。

　　冬霜想了想，猜测道：“大概是不信沈女史您能做出这样的美味？”

　　“怎可能？我不就是做这个的？”沈沁并没有承袭原身的记忆，但她不信原身若不是厨艺了得，怎会十七八岁就坐上从七品女史之位。

　　冬霜一头雾水的看着她，“可这确实是沈女史您第一次下厨啊！”

　　沈沁：？？？

　　大概半柱香时间，沈沁重新了解了女史的工作，女史是专为弥补御厨出入内宫不方便而设置的职位，平日的工作主要就是：新菜来了抄抄菜谱，逢年过节记录皇帝赏了哪些菜给哪些大臣，偶尔宫里的主子图个新鲜想听听菜怎么做的，到各宫讲解一下菜谱。

　　差不多就是档案室的工作，什么零碎活儿都做，唯独不做饭。

　　沈沁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迟疑着问：“那......我是怎么成为女史的呢？”

　　“您写得一手好字啊！您的字是进宫之后翠竹姑姑手把手教的，也是姑姑荐您做御膳房女史，说若往后您的字写成了菜谱，那是吃着香，看着也香！女史，您怎么了？您是不是没休息好，怎的这些都不记得了？”

　　字还没认全的沈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