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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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吾想离开魔界。”
银锽夕月略带疲惫地睁眼看了看朱武黯然的表情。
她的弟弟，魔界战神，一个曾经那么骄傲的男人，丢掉了兵器舍弃了战袍，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无比沮丧地靠在她榻边。
“……这，就是你思考数日得出的结论？”
语调依然虚弱，然而虚弱中透出的威严不减半分。
“吾始终无法面对。”
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苦涩的回答，朱武直接将脑袋贴到夕月露出锦被的手掌中，就像幼年一样。
心爱的女人为魔界大业嫁给亲生弟弟，朱武拼尽全力按捺才没让自己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阿姐，连你也不能理解吾吗？”
“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还要向吾撒娇。”
夕月无奈闭眼，心道凡事总有因果。
若非她，朱武未必走到这一步。
没错，她曾经有意无意诱导朱武。
宽容他的偏颇与错误，允准他任性质疑，提点他去思考、去追求，去感受。
魔人之心一直紧紧束缚于既定秩序与所谓忠诚的高塔里，银锽夕月正是秩序的坚定维护者、冷血审判官，没有人思考过或尝试过逃离。
故而不可完全预料放纵的结果。
无情流逝的数百年间，她怀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看到朱武一点点、一步步、不易察觉地背离弃天帝，背离异度魔界的宗旨，背离魔人引以为傲的理性奉献。
已经不能回头了。
却不知六天之界那双冷漠无情的眼，看到唯一有点在意的传承渐行渐远，会怎样转嫁他不足为外人道的怒气。
手指轻轻抚摩着朱武鲜红的发丝，静谧安详的氛围竟让人生出隔世之感，仿佛此地并非魔界，也不是长公主兼摄政王的书房，而仅仅是姐弟相聚的温馨场所。
在这样的亲近与抚慰中，朱武获得了短暂的平静。
终究，他听到一声近似于叹息的回复：“那就去吧。”
“嗯。”得到首肯，他心中却突然涌起强烈的愧疚和不舍，一时间淡忘了离去之事，只希望能多留上片刻。
不轻不重极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夕月抽回手掌，理了理堆放一旁的公文，朱武也坐直了身子。
“进来。”
吞佛童子端着药汤默默进入，只短短一瞥即已明白不宜多言。
“长公主，服药时间到了。”
礼仪举止无可挑剔，却很有自知之明地坚持着他对银锽夕月独特的称谓。
以他罪族之后的身份，纵使得长公主青睐收为义子，也绝不代表他可以僭越地自以为尊贵。
放下汤药，垂手侍立一侧，却见战神抬手一扬：“你退下吧。”
待吞佛离去，朱武亲自端来汤药，看着夕月一饮而尽。
阿姐，是越来越虚弱了。
夕月饮完药汤便打开奏折翻阅，淡然道：“若要走，就尽早，在吾没改变主意之前……”
朱武无言，忽然用力捏住她单薄的双肩，歉然又心虚的心情使他不敢抬头与她对视，口里匆匆说着：“阿姐，你……你要保重。”
——便仓惶地离开了房间。
夕月放下手中文书，出神地望着房梁。
魔人不尚华贵，这间书房更是简朴，每一个物件都陪伴了她很久。
可惜，终是要朽的。
像头顶这根房梁，天长日久，终究也出现些许裂纹。
她慢慢敛回思路，唤来侍从。
“让任沉浮来见吾。”
任沉浮来得很快。
虽是人类，却很好地融入到异度魔界紧凑高效的氛围中，实令人欣慰又唏嘘。
“长公主。”
“鸩磐仍在天牢之中？”
“是。”
“传吾之令，即刻将鸩磐神子流放异度空间，魔册除名。”
“！”
任沉浮略带惊色，小心翼翼抬头观察她的神情，确信长公主并无异色，不禁开口疑问道：“长公主，神子他……”
“不必多言。去吧。”
任沉浮点头领命，躬身极为恭敬地退出书房，心中却难免感叹。
鸩磐神子，是长公主唯一的友人。
流放异空间，魔册除名，神子或者将死于空间乱流；乃至于死后魂魄不得归于故里。
执着的思辩者，执着的摄政王。
注定要背道而驰啊。
“吞佛，你过来。”
摄政王发话，红发白衣的少年魔者安然从命。
夕月指尖红芒乍现，瞬间一柄长剑已在手畔。
魔人的善战天性使得吞佛童子立刻感应到这件兵器的与众不同。
夕月指尖轻抚过长剑精致的剑身，得到神兵战栗的回应。
显然，它在为执手之人的雄浑魔力而激动。
“中意它吗？”
吞佛欠了欠身：“如此神兵，怎能不中意。”
“却不知你能否驾驭。接来！”
吞佛下意识接住剑柄，却立刻感受到从掌心到手臂的刺痛。
不服输地握紧，鲜血沥沥流洒。
“此剑名为‘朱厌’，出自名家之手，绝非凡品。”对吞佛的现状，夕月保持冷眼旁观之态。
“绝世的神兵，必然格外挑剔。”吞佛本就白皙的脸更加苍白，语调倒是丝毫不见慌乱。
“你有心理准备便好。若不能驯服这口剑，战神之名也终与你无缘。”
少年魔人素来冷静的脸上终于出现讶色。
“吾不甚明白长公主之意。”
夕月目光深沉：“现任战神已老，新一代战神也该粉墨登场了。”
吞佛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迅速低头避开她的注视：“战神正当盛年，况且吾与战神实力不可同日而语。”
“不必妄自菲薄。吾既能创造战神神话，自可再创造新的战神。”
夕月的神色依然是淡然的，一如她千年来的淡然。千年时光里是她带领着崩溃的魔界重现生机，日渐鼎盛；是她软硬兼施、打压分化有心割裂魔界的异心之徒，使得鬼邪魔三族成鼎立之势，余者臣服，异度法则如铁塔般牢不可破。
她的确有资格如是说，吞佛再无异议。
“长公主，九祸公主求见。”
“请。”夕月以眼神示意吞佛回避，临了嘱咐道：“好生修炼，战神称号虚位以待，端看你们年轻一辈的本事。”
“是。”
九祸鲜艳的裙边随着急促的步伐快速波动着。
“长公主，听闻银鍠朱武擅自离开魔界，殿下打算怎样处理？”
“你说该怎样处理呢？”
九祸面色阴沉，思绪却毫无混乱：“战神脱逃非同小可，为魔界人心稳定，此事不可张扬。应提早邪族与鬼族大婚，事后也该尽快找寻人选，填补战神之位。”
夕月赞同地连连点头。
三族首脑，朱武感情用事，玄影体弱多病，旱魃尚武好斗，惟有九祸冷静理智，堪当大任。可惜……
压下不为人知的思绪，夕月即刻召唤各族长老先座，准备大婚事宜。
待众人匆忙散去，银煌鲸龙才敢从侧门溜进来。
“姑母。”
还是脆生生的稚童嗓音，带着哭腔。
夕月心底一叹。
这才是真正受了委屈的人。
“鲸龙，你是战神之子。现在吾允你流泪，但，你没第二次的机会。”
“姑母……”鲸龙抽泣着走近，拉住她的袖管，压抑地哭起来。
银锽夕月既无抚慰也不拒绝，任他尽情发泄。
疲累之感，正如潮水般淹没她。
与任沉浮料想不同，鸩磐神子在踏出异度空间的刹那，神色依旧从容。
他感应到了异度魔龙的躁动，尽管那股躁动已被银锽夕月以佛法再次死死压制，但明显比上一次的力量更强。
你还能坚持多久？
银锽夕月，铁面无情的摄政王，深藏不露的悖逆者。
谁要是见过她提起弃天帝时怨毒入骨的眼神，也定能明白她道貌岸然的假象。
作为唯一的知情人与合作者，鸩磐神子即将负罪离开。
顺便，带走一个秘密。
而那坚决的悖逆者，必将保持伪装孤军奋战到油尽灯枯的最后一刻。
魔，是执著的象征。
此语有失偏颇。
魔，随心所欲又执迷不悟，爱憎强烈而冷酷凉薄，嗜血冲动也玩弄心机。
人心有多复杂，魔心便有数倍的复杂。
但，一个甘愿束缚本性的魔，是否可笑？
一个为了魔之延续不惜与天性相斗的魔，是否更可笑？
身居高位，心处无间。
银锽夕月，保重。
吾友，永别。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