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寿囍》青帝帝

2、桃花庵

　　小二弯着腰，打量着刚进门的人。他自打做了这行，就只会低着背看人，时间长了，居然也习惯了。

　　自然做惯了，也就能认清人，凡是来过他们附近的戏院茶馆的，不用多，只三次，他就能记得，可是面前的人实在眼生。

　　他是满意这职业的，这职业叫他养活大了两个孩子，也有足够的钱去埋死掉的三个，所以他就极小心地开了口。

　　“这位爷…哎哟，” 小二看一眼那个年轻人，就一拍头，又凑过去看走在前面的一个和他年龄相近的佣人 “老哥哥，你瞧我的记性，行行好，跟我提一嘴爷的名字。”

　　佣人就斜了他一眼：“咳，这位是李家的少爷。”

　　“阿呀李家…” 小二顿了顿。这城里最大的姓就是这个，人一多，做的种类生意也杂，竟不知道是谁的少爷。

　　“李家吗，当然是最大的那个。” 佣人就压低声说。

　　“是了是了。” 小二弯着腰，喊他的徒弟领路，自己就溜在后面，扯住佣人塞好瓜子。

　　“那家有好几位少爷，虽然不是老哥哥你带来的，我也见过几次，这位爷实在面生。” 小二就笑 “这位爷也是个戏痴？”

　　“这位是六少爷，我们老爷子女众多，单论少爷们，这位下头还有两个小少爷。至于你说的面生…” 佣人面色一松，吐口皮 “我们这位小六爷打小体弱，虽然夫人舍不得，不过到底要放到乡下去。这还算灵验的。”

　　小二惊讶说：“放到乡下去养几年就好了？”

　　“当然是好了。” 佣人又斜着看他一眼 “你刚才也见了，活灵灵一个人，也是能跑能跳的。”

　　“哎哟，这真是…这真是灵验呐！” 小二挠挠头，又弯下腰去 “老哥哥，以后家里的爷们想听戏都引来我们楼这。这几天请了鼎福班，名头大着呢。”

　　佣人摆摆手，又搓了搓手指。小二只好当没看见。

　　今天演的是《桃花庵》。鼎福班之前试演了几出，已经积出了热，这时候才肯让打招牌的徐静官压台子出来唱整折的。

　　“一个人唱陈妙善和窦氏，只怕是吃不消的吧？” 旁边的看客咬开个瓜子。

　　“恁别不信，这才是徐静官的本事嘞。” 另一个穿大褂的，就托着一方小壶 “他当初亮的本事，是一个人唱四五个呢。”

　　“这么大的本事？这么大的本事还在鼎福班混饭呢。来茶馆戏院连轴转的不都是不中用的吗？” 咬瓜子的看客说。

　　大褂摇了摇头：“嗨，恁不懂，这是打人气呢。恁看看外面贴的牌子，是暗地卡票钱呢。”

　　看客点点头：“还真是，这豫南王可真是下了一手好棋。要我看啊，全德班那老东西恐怕要急喽，他本来还指着小玉霜给他赚够老本呢，这下子可泡汤啦。”

　　“要我说，” 大褂嘿嘿一笑 “要担心的还是台上的主，全德班可不好惹。往前几十年，可还上过京呢。私底下做事没一个手软的。恁要是票友，肯定记得惠诚戏院的小阿满。哎哟，可惜啦，就这么毁了。”

　　“嗨…小阿满吗，他的《打金枝》极好。不过我记得他的妹子，小阿夏也会唱，怎么惠诚戏院没了，不见他两个。” 看客蹭了口茶。

　　大褂一摆手：“这可不好讲。”两人就凑在一块儿大声笑起来。

　　李寿站在二楼把珠帘一掀：“老兄们，聊什么这么开心？饶是老板给房隔修得这样厚，也拦不住声音往耳朵里钻。”

　　“小兄弟这是什么话，早个一两年，哥哥也是坐楼上的货。” 看客就笑着骂起来 “眼瞅着年纪轻轻，怕也是只会花老子本的主。”

　　“哎，哎。” 大褂就略拦一拦，做个和事佬 “都是来听戏的，没必要生事。马上就要开场了，别坏了场子。”

　　李寿靠栏杆上，没接话。旁边几个隔间的人却也掀开帘。

　　一个姑娘，穿一件枣红斜襟的小褂，十来岁，先开了口：“大伯这话说来奇怪，我们几个间的全程听下来，竟像是曹操杀吉平，恼羞成怒了！”

　　旁边的人随口附和着，底下的大褂脸上有些挂不住，就松口说：“哎，这是什么话。等会请你们一人一碟子点心，权当赔礼。”

　　小姑娘就摆手：“这样岂不是礼虚又破费？我们呢，自然不欠你的点心。不如开开金口，给这小哥道句抱歉才是。”

　　底下的两人脸憋的通红，恰逢开场的锣已经响起，就装作看戏，对姑娘的话充耳不闻。

　　姑娘还要再说几句，李寿就冲姑娘一笑，遥遥做了个揖。姑娘就也不再多说，只派陪着出来的奶娘送点心过去。

　　点心是枣泥奶皮子的，甜香绵软。不像是茶楼里能做的，只怕是自家带来的。李寿一时间就没有回礼，只好托佣人去街上买些炒栗子、炒松仁一类的东西。

　　佣人买来，李寿又一一剥开，才叫送去。因此竟错失了开场的部分。

　　抬头一看，正是陈妙善嗑瓜子的部分，瓜子皮落得好看。底下两人就又开始说起话来，什么“竟像天女散花”、什么“扮相清丽”云云。

　　张才接扇，与妙善相望一眼，私定终生。

　　显然为了这个徐静官，王班主花大价钱改了戏本。李寿敲着栏杆，可惜将陈窦二人同台的部分删改的稍显刻意。

　　窦氏双手合十姿势盈盈，向神佛倾诉愁思。

　　“喂，你！” 旁边姑娘的声音打断了李寿的思绪。

　　姑娘见他没有立刻回话，也不恼：“我叫唐宝珍，你叫什么名字？”

　　“李寿。” 李寿赶紧回应她。

　　“这名字真好，想来你父母一定顶爱你。” 唐宝珍说 “我见你应当略年长我些，不过城里像我一般大的姑娘都不肯一起来跟我听戏。不如以后我们约着来，怎样？”

　　“我想我大概只乐意听鼎福班了。” 李寿有些抱歉。

　　“那有什么？” 唐宝珍就笑起来 “这个班子一直在这里演，过一两年兴许才到别处巡上几月。我不挑这个。不过夏天再来，就没有剥好的栗子松仁受用了。”

　　李寿也笑起来：“到时请你吃刨冰，听说西洋式的冰淇淋味道也好。”

　　“那当然好。” 唐宝珍想了想 “不过，这位徐静官怕是有名头可闯了。扮相俊美，唱腔也利落。哎，寿哥，瞧你很中意呢。”

　　李寿愣了一下：“倒也不是中意…只是看着眼熟，像极了我一个朋友。他也爱戏。”

　　“真的？” 唐宝珍压下声音 “哎，其实我有个朋友，她爱极了这个，就捐点票把自己投进后台去打打下手。既然如此，不如我带你去后台，你能细细看呢。”

　　李寿笑了笑，并不接话

作者有话说

　　好像吃了士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