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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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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穆琢悄无声息进来,看见的就是自家殿下怔怔坐在那儿。
“穆琢。”贺兰莳像是同他说话,但更像在自言自语,低低的,带着少有的沮丧,“我不想怀疑他。其实我不该怀疑他。我只是,怕他真的走错了路。”
事到如今,穆琢对于这位蔺大人的身份已经有了些许猜测。便是他看惯了世事无常,也不由轻叹一声造化弄人。
穆琢半蹲下,轻声说,“殿下没有做错。相反,殿下所言所行都情有可原。”
就算蔺柘真的是他想的那个人,他也无法放下对他的警惕。十年,足以改变人太多太多。穆琢只能看到眼前,而眼前的蔺柘,面乖心狠,擅弄人心。
穆琢甚至觉得,贺兰莳对他太心软了。
但若是贺兰莳不心软,就不会一次次因为与蔺柘意见相左产生争执,也不会在今日面对面质问蔺柘。可他但凡心再狠一些,或是再凉薄冷漠一些,他就不会次次暗中相帮。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自幼被当做胤朝未来的君主教导的贺兰莳,他学的是任贤革新 、体察民隐,学的是仁厚礼贤、治下宽和,学的是爱恤民命、睦邻安边……这样的君主在盛世会是天下之幸,可在这样的多事之秋,却会让自己痛苦。
“穆琢。”贺兰莳说,“我真的很不喜欢这里。”
在这里待久了,认识的人会变,自己也会变。
穆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的陪着他的殿下。
*
又两日,将出征往云州的五万人已经集结完毕。
事情出得急,粮草也是匆匆出发,但已先一天运出去了。
太子亲征,不是小事。
雍武帝也是犹疑了许久才同意贺兰莳的请命,关键时候是稽查院御史林言则出来说话,摆明利弊,直言若太子能亲征,利大于弊,此战若胜,还能威吓其余小国。
林御史开了头,后面自有一连串的人表示赞同。
尹氏的人跳得挺高,差不离是有大皇子的授意。大抵是等着贺兰莳这个太子若是没能大胜,大皇子再出面请命。
这种想法并不稀奇。
前世蔺柘也是抱着审视的态度等着这一局的输赢。毕竟贺兰莳此前从未有过带兵的经验,纸上谈兵和真刀真枪的差别太大了。
但贺兰莳赢了。
这位经历过被废再到被复立的太子殿下,似乎完美继承了身体里那一半白家血脉里的基因。
蔺柘自那日与贺兰莳不欢而散后,一直未再同他说过话,即使常在勤政殿遇着,也再没同路过。在贺兰莳出发前一天,蔺柘再到东宫,还是因为雍武帝让他新领了个差。
“蔺卿,你觉得太子如何?”
蔺柘当即跪下,“臣不敢妄言当朝太子。”
雍武帝却道,“你若是都不敢跟朕说真心话,朕恐怕也找不到谁会跟朕说这些了。”
身体的衰老越来越明显,那些金丹似乎也只能指标不治本。
他一边知道没有谁真的能长生不老,一边又不甘心。
蔺柘抬抬首,迟疑了一会,谨慎道,“太子殿下对上敬爱军父,对下节俭爱民,宽厚仁恕,是一位很好的太子。”
雍武帝哼笑一声,“你与太子的意见常合不来,朕倒有些意外你对太子的评价这么高。”
蔺柘伏地,“太子殿下是陛下之嫡子,也是陛下亲选的太子,臣从不敢妄加揣测。”
“起来吧。”雍武帝叹了口气。
“太子,确实是很好。”雍武帝没头没尾嘀咕了一句,“也只有他了。”
“蔺卿,太子即将出征,东宫只怕一时无主。”雍武帝轻描淡写,给他安了个太子宾客的头衔。
明晃晃地把他这个刚过十七,入朝不足两年的新官又往上提了一级,明晃晃的把他安进了东宫。
其中当然有太多不合理,但雍武帝肆意妄为惯了,少有人敢撞上去触霉头。
……
“臣在东宫等殿下凯旋。”蔺柘拱手,弯下身子,平静的。
贺兰莳神色如雪,看不出是什么态度,只淡淡一句,“劳烦蔺大人了。”令那些等着看他反应的人大失所望。
*
宣宁二十七年。雍武帝病重之际,二废太子。
朝野对此议论纷纷,因为雍武帝因为养病已经近两月没有上过朝或者召见过朝臣了。
稽查院的御史剑指已是当朝中书令的蔺柘,怀疑他这是趁雍武帝意识不清,挟天子以令诸侯。
事实上,他们没有怀疑错。
那封二废太子的诏书,是蔺柘亲手所写。
他素来聪慧,伴驾多年,临摹雍武帝的字迹轻而易举。
他也从不辟谣,就由着朝廷和民间各种猜测。
他从来都是巴不得这局面再乱一点。
蔺柘觉得,他是能猜到的。
这个“他”,指贺兰莳。那位被他矫诏废掉的太子殿下。
他在等着他的反击,然后再作出新的应对。以蔺柘对贺兰莳的了解,他极擅绝地反击,这么一封不明不白的诏书,不明不白的幽禁,他是不会接受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蔺柘等了半个月,没有等到他的任何动作。
再这么等下去,雍武帝就真的要死了,届时尘埃落定,贺兰莳是不会有活路的。
东宫。蔺柘在这一场梦境里如走马观花一般看着贺兰莳做的一切。
二废太子的诏书下来时,东宫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人人自危。
贺兰莳端坐在太子尊位,出乎意料的平静。
“殿下,这一定有问题!”穆琢厉声,“陛下分明还没醒!是蔺柘,一定是他,胆大包天伪造圣旨!”
贺兰莳唇畔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挥退了下首跪着,听到这话后更是吓得瑟瑟发抖的的宫人。
“不用担心,穆琢,孤心中有数。”
穆琢脸上不解,但已经逐渐平静下来,“殿下难道已经想好了对策?”
贺兰莳笑了笑,没有说话。
穆琢的心却安定了下来。
蔺柘在一旁瞧着,也不由好奇。难不成前世贺兰莳真的已经做好了反击的打算?
又过了两日,幽禁的地点从东宫换到了坤元宫。
贺兰莳听到这道诏令时有轻微的怔愣。穆琢担心这破坏了贺兰莳的谋算,贺兰莳却摇摇头,但更多的又不肯说。
蔺柘一直在等,只等到贺兰莳让朱雀卫将穆琢带出宫。
穆琢想不通,也不肯走。
贺兰莳却告诉他,“穆琢,这一次,孤的生机在你。”
穆琢愣住了。
贺兰莳将计划托盘而出,告诉穆琢只要他把手令带出去,驻守淮州的周通就会集结周围四个州的兵赶来京城,他只要把手令带出去,等到人来,一切困局就可以迎刃而解。
蔺柘听得直皱眉头。
——穆琢困在宫里多年,对于那些阴私脏事手到擒来,对于这些却没有什么敏感度。可蔺柘不一样。
贺兰莳所谓的生机根本行不通。
而且退一万步,如果真的有用,贺兰莳何必一定要穆琢去?他手中还有朱雀卫,朱雀卫的本事比穆琢这个太监可要大多了。
这更像是……贺兰莳故意把人骗出去。
其实穆琢心思敏感,若能沉心细思未必不能发现不对劲,但贺兰莳一句“穆琢,孤只有你能相信了”,穆琢便顾不得太多了。
然而事实也如蔺柘猜测那样,穆琢前脚出宫,后脚蔺柘就又召了朱雀卫。
“这是去年孤让周通在淮州置办的田宅和孤的一部分私产,等穆琢到了淮州……把他关起来,过个一年半载再让他出来,这些东西都交给他。”
“孤幼时听他说起过,若非家中遭灾差点饿死,他或许不会进宫,若是没有进宫,也许这会他在哪里当教书先生,也许入仕做官了,他这么聪明,行事又妥当,什么都有可能。今后不愁吃穿,他也无需被困在这个地方,能过得更恣意些。”
朱雀卫唇瓣轻颤着,隐忍又难过,“殿下……”
贺兰莳摇摇头,“穆琢这半辈子大多是为了孤隐忍筹谋,当年东宫大火,如果不是穆琢,孤应该也不会出来……虽然现在看看,并无什么意义。”
“这些,是……先皇后留下的,还有白府留下的,把这些东西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你们分了,另一部分给白源村里十七年前战死的那些人的家眷。”
“殿下!”这名朱雀卫直接跪下,“朱雀卫于殿下,生死相随!”
贺兰莳闭了闭眼,“不。你们不该如此。都不该如此。我错了,你们错了,都错了。”
没人听得到贺兰莳此时在说什么。
他只道,“这是孤的最后一道命令,从此后,没有朱雀卫,你们都去过自己该过的,正常人的生活。放心,孤不会死的,孤不想死,没人能让孤死。”
最后一句,是在安抚他们。
给所有人都安排了退路之后,贺兰莳要求见一个人。
当朝中书令,蔺柘。
蔺柘得到从宫中传来的消息时,正在自家庭院的八角亭里听雨抚琴,十分恣意。
——蔺柘其实这一刻才想起来还有这遭事。奇怪的是,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一点记忆都没有,只记得贺兰莳被废被幽禁在坤元宫没多久就被六皇子弄死了。他只得到了一个贺兰莳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