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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5宿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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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九月四日,对我而言,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这是S大学新生报到的日子,也是我的梦想彻底破灭的日子。在一座未知的城市,一所未知的大学,学一门自己厌恶的专业,我的心情像极了当时的天气——阴冷而又潮湿。
下了火车,搭着出租车穿过一条破破旧旧的街道,来到一座仿古的红色牌楼前,旁边竖起的高碑上刻着“S大学”几个字,字大得刺眼。
父亲从车里拿出行李,看着校门笑道:“看起来还不错。”
我没应声,只感到一种莫大的讽刺:这就是我辛辛苦苦奋斗了十三年换来的结果?!
进了校门,没有看到迎接新生的人,大概是来得太早了。这不是我选择的,更不是我想要的,所以周围的绿地红楼,古槐奇葩映在我的眼中,在内心激不起一点波澜。人未老,心已死。来这里,只不过是为了安慰家人。
顺着路边的指示牌,我梦游般的晃到了新生宿舍楼下。父亲一言不发地拿着行李,如影随形般跟在我的后面。当时我只顾感受自己的悲哀,没有注意到他心中的伤痛。
楼管是一个瘦小的中年妇女,两只小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芒。看到我们就热情地迎上来:“新生吧,叫什么名字?”
“程薇。”父亲说。
“G省的吧,在225宿舍,这是钥匙。J省的姑娘昨天就来了,这会肯定还在宿舍。”楼管把钥匙递到我手上,倒豆子般地说。
“哦,谢谢。”我说。真是个快嘴的人。
我和父亲把行李搬上二楼,在光线昏暗的楼道里寻找“225”,最终在东边阴面一排找到了它,门的玻璃上贴着一张天蓝色的纸,上面印着“经济贸易学院”六个红色的美术字。唉,一个农业院校,偏偏设一个经济贸易学院,还开一门国际经济与贸易的专业,真不知道最高领导是怎么想的。
我拿出钥匙刚要开门,门却开了,迎面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眼睛很大的漂亮女孩。她用略带东北味的普通话说:“我听有人开门,心想肯定是室友来了,快进来吧。”
我和父亲拖着行李箱进了宿舍。不是我想象的那种四人一间、下面是电脑桌上面是床的宿舍。这里有三个架子床,意味着将有六个人住在这里。
漂亮女孩指着靠窗的一个上铺说:“我住2号床,你呢?”
我瞅了一眼钥匙,上面标着“1”,便说:“我应该是1号。”
“太巧了,你是我的下铺。”
我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床位,还行,两面靠墙,一面被储物柜挡着,要是再挂个帘子,就可以构成一个与外界隔离的小小世界。我把背包放在床上,对父亲说:“歇会儿吧。”坐了一夜的火车,应该累了。
漂亮女孩热情地说:“我叫金子韩,来自J省,是国贸042班的。你呢?”
“我叫程薇,G省的,是国贸041班的。”
金子韩略显惋惜地说:“不是一个班啊。”
“是一个专业,也不错。”我无所谓。
父亲对她说:“我家小薇从来没住过校,以后还要麻烦你多照顾。”
“没问题,我高中就开始住校了。”金子韩爽快地说。
我看了看表,快九点了,便对父亲说:“咱们去吃饭吧,你还要去T室赶火车呢。”
“这么快就走?叔叔,你不多呆几天?”
父亲是想在学校多呆几天,我不同意,我怕自己拙劣的演技被他识穿。我说:“我爸单位事情多,请不下假。”
“哦,那你们快去吃饭吧。”金子韩说。
邀她一起去,她不肯。我和父亲便出了宿舍楼。
吃完饭,出了餐馆,父亲对我说了很多,都是在家里重复过几千遍的话——让我调整心态,投入到新的学习环境中,好好学习,无论多么差的环境,都能培养出优秀的人才。
我尽量让自己显得高兴,说:“其实这学校也蛮不错的,树多花多,很漂亮。”
父亲看了我一眼,说:“希望你能真心喜欢这里。”
说着说着便到了汽车站。人很多,很嘈杂。
“就送到这里吧,我坐车去T市。你快回学校吧。在外不比家里,一定要和同学搞好关系。”
“放心吧,我会的。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所重点大学。”我咧着嘴笑道。
父亲拍拍我的肩膀:“回去吧。”
我冲他一笑,转过身去。泪,落了下来。
爸爸,你也是在强颜欢笑吧。
在模糊的视线中,我一人回到学校。大门口已经人群攘攘,面容稚嫩的新生,拖箱背包的家长,身披“服务者”绶带的高年级学生,手拿册子的老师。通往宿舍的大路上摆满了各个学院的宣传牌,空中也挂起了“欢迎新生”的红色条幅,接待桌前挤满人群,音响中播着“某某学院的某某学生,现在正在某某大学深造。”
我向来不喜欢热闹。看着这些欢欣雀跃的人们,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看见主道旁有一条侧路,上面没有摆放桌椅,便走了过去。沿着这条未知的小路,我绕过了全校最现代化的建筑——一座高五层,圆形的,用蓝色有机玻璃装饰外表的科技实验大楼,看见了一片长满兰花草的绿地,里面有几棵笔直粗壮的杨树。走过这片绿草地,一条陈旧的走廊出现在眼前,走廊边上是一个花园,里面开着一些不知名的花朵。走到走廊的尽头,一座古朴的二层小楼出现在眼前。灰色的砖瓦,斑驳的淡黄色木门,几近白色的红漆柱子,唯有雕花的窗棂和勾嵌成趣的木制屋檐向世人表述着这栋小楼曾经有过的辉煌。小楼前面是座怪石砌成的假山,已是杂草丛生。
二层小楼的右侧有一个圆形的拱门。踏着青砖铺成的路走进去,里面别有洞天,一个完整的小院出现在面前。拱门的右边是一座四周都是窗户的宽大屋子,玻璃大约经历年代久远,已经混沌不清,看不见屋里的情形。脱光漆的,满是虫眼的两扇大门中间挂着一个黑色的大锁,让这位历史的老人闭上了掉光牙齿的嘴 ——我无法探知它究竟经历过什么,屋里有什么秘密。它的对面是一座瘦而高的建筑,它造型奇特,像是在一座亭子上加了一个岗楼,岗楼上有一个圆形的窗户,安装着玻璃。那扇破旧的木门依旧紧锁着。
没想到学校里竟然有这么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这些建筑是什么朝代的?以前都住着些什么人?
用手抹着那些因寂寞而冰冷的砖墙,我的心里涌起一阵哀伤:无论多么辉煌的过往,终将被时光掩埋。
四年后,我终于知道这个院子里曾经住过民国时期一位显赫的官员,那个瘦而高的建筑就是那人妹妹的绣楼——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女子。
走出这片古园,看见几棵碗口粗的垂柳在这寂寞的一角落寞伫立,像被人遗忘的少女,临水自恋。我沿着水泥路漫无目的的行走,转过一座白楼,再过一片松林,便看见了粉红色的大楼——我们的宿舍楼。
进了宿舍,里面多了两个人。一个高高瘦瘦,带着眼镜,留着短发。另一个比她矮,比她胖,圆乎乎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
见我进来,那个胖胖的女孩笑着说:“听子韩说你叫程薇。我叫谢言,和子韩一个班的。”
我应了一声,问:“你哪个省的?”
“S省的。她是我老乡,叫林梓清。”谢言指着她上铺的女孩说。
“哦,你们还真幸运,既是老乡,又是室友还是同班同学,还是上下铺。”我说。
“是啊,挺幸运。你不是我们班的?”林梓清问。
“我是一班的,不过咱们是一个专业。”我说。见她们三个都把床铺铺好了,我便动手铺褥子。
“真遗憾。”林梓清说。
“没事儿,专业课都是一起上的,和一个班没多大差别。”金子韩插嘴道。
我笑笑没再说话。考大学时一心想要逃离,逃离所有朋友的视线,这次真是如愿以偿了。在这所大学,没有一个高中的校友,连宿舍里也没一个同班同学。
该满意了吧,终于没人知道你的下落了,没人知道你的生活了。可是为何眼前却是一片雾蒙蒙?
“我来帮你。”谢言走过来,拉起褥子的一端说。
“谢谢。”我悄悄抹去眼角的泪。
在她的帮助下,我的床很快铺好了,被子也乖乖地钻进了被套中。
林梓清坐在上铺上笑道:“谁娶了我们家小言可就幸福死了,她可是典型的贤妻良母,我的床就是她给铺的。”
谢言说:“我命苦呗。谁让你爸妈把你宠得连被子都不会叠。”
“没办法,懒人有懒福。在家靠父母,出外就靠你了。”林梓清抱着枕头一脸奸笑。
“唉,我的命好苦啊!”谢言笑着痛心疾首地说。
这时门开了,一个小个子女生抱着一只玩具熊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男一女,看样子是她的父母。他们手提肩背,拿着四个大包挤了进来。
金子韩溜下床,热情地说:“叔叔、阿姨,你们送女儿来了?”
“啊,是啊。宿舍可真不好找。”女孩的父亲放下行李说。
林梓清也下了床。谢言招呼他们说:“坐火车来的吧?肯定累了,坐我这里歇歇吧。”
“不了,我和她妈妈下午还要赶回去呢。”女孩的父亲说。
小个子女生不客气地坐在谢言的床上,抱怨道:“累死了。什么破宿舍?这么小!”
女孩的母亲笑着对我们说:“可可第一次住校,你们几个大姐姐可要多帮帮她。”
我们点头答应。不过我对她没什么好感,太娇气,还有点蛮横。
可可的父亲看了一下钥匙,自语道:“6号床位......”
金子韩指指林梓清床铺旁边的那张空床说:“是这张。”
“怎么是上铺?可不可以换到下铺?我家可可没住过上铺。”可可的父亲说。
金子韩面有难色地说:“床位是定好的,不能乱动。”
“这不是有张空床吗?”可可的母亲指着下边的床说。
“那是5号同学的床。”林梓清面有不悦。
这个叫可可的女孩站起来不耐烦地说:“哎呀,真麻烦。上铺就上铺,赶快给我铺啊,我都快累死了。”
她的父亲爬上去,接过她母亲从柜中取出的被褥,一层层地铺好,最后问女儿:“是不是薄了点儿?要不我和你妈再给你买条褥子来?”
“行了行了,她们能睡我就能睡,烦不烦啊。”可可撇着嘴说。
她的母亲把行李中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柜子中,又拿出一大包吃的东西,对她说:“这是从家里带来的营养品,你记得每天都要吃。”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走吧。”
可可的父母临走前又给她叮嘱了很多话,从吃饭睡觉一直说到接人待物。她只是满脸烦躁地催他们快走。
她的父母刚出宿舍,她就长出一口气,甜甜地笑道:“他们就是这样,老把我当小孩子。你们好,我叫王可可,来自J市,国贸042班的学生,你们呢?”
我们四人各自报了家门,不由得对这个小个子女生产生了担忧,她适合住校吗?
报到的第一天,5号床铺的女生没来。她是没来呢?还是压根儿就不想来?我希望是后者。这样,她就能为更好的学府奋斗了。可惜,第二天早晨她就来了。听王可可说,她是豪华小轿车送来的。不过她的父母并没有来宿舍,床铺也是她自己整的。从娴熟程度来看,她应该是住过校的人。她叫刘丹,唯一的本省人,她是营销042班的学生。我稍稍有些高兴,总算这个宿舍还有一个外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