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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引导 ...

  •   萧以安屏息凝神,尽量屏蔽赵宏情绪对自己的影响,继续看着。
      没有一位凌阳百姓愿意出来为其作证,皇帝即便摇曳不定也只能相信弹劾书,更何况钦差大臣说凌阳百姓各个都很痛恨赵宏。

      接到消息,皇帝勃然大怒,当即以通敌罪处之,抄家斩九族。

      那日天气不好,细雨蒙蒙,阴风飒飒。萧以安能看见在场有许多饥渴的恶鬼在飘着,虎视眈眈地盯着断头台上十几个即将赴死的倒霉蛋。
      台上的只是赵家主要人物,整个赵家林家算起来,林林总总上百条人命,那是孤魂野鬼的狂欢。

      记忆不会完全准确,人们总是有意识地对自己的记忆进行加工,快乐的记忆一定是美好的,连风都温柔;痛苦的记忆一定是灰暗的,在场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扭曲。

      在彼时的赵宏眼里,皇帝是凶神恶煞的昏君暴君、刽子手各个身形庞大面目如厉鬼,就连围观的百姓都面貌丑陋。
      萧以安惊讶地看到,示众游行时扔鸡蛋和菜叶的百姓、断头台前喝彩叫好的百姓,逐渐都变成了凌阳人的模样。

      那位老伯,被富商敲诈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县衙喊冤,赵宏抗下巨大的压力把公正判给了老伯。
      那位老妪,当年抱着濒死的孙子到县衙求助,赵宏自掏腰包为其请了大夫抓了药,这才让不满两岁的男孩健康地活到了现在,而老妪旁边,就站着不断喝彩的十岁少年。
      前排站着的几位姑娘,是赵宏连着半个月昼夜不休破的一起拐卖案,几位姑娘原本都被违心卖至黑市,赵宏毫无背景与黑市硬刚,把人救了回来。破案之后,姑娘们的家人还特地到县衙感谢赵宏,非要给银子作为回报,赵宏统统拒绝。
      ……

      风是烈的,空气是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萧以安揉着心口,呼吸重了几分,往阴气没那么重的那边走过去。

      随着行刑官一声令下,数把锋利可怖的大刀同时举起来,鲜血喷溅,热流穿过萧以安透明的身体,洒在了地上、树上、墙上。
      那里的树早就朽烂了,上面常年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鲜血,发黑发暗。

      萧以安不可避免地感受着赵宏狂烈的情绪,眼眶和鼻尖酸涩不已,眼睛通红。恨意像洪水开了闸一样倾盆泄出,负面情绪从头到脚把萧以安完完全全裹了进去,萧以安扶着树干,五指微微陷进枯朽的树皮,手心被映得泛红,像是沾满了血迹。

      滔天的恨意和不甘让愤怒与恶念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空间变得扭曲,血红色涂满了整个记忆。
      而后红光乍现,大旦的模样在暗红的漩涡中若隐若现。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这十五年来,赵宏到哪都是随遇而安,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把怨气撒在百姓身上?与百姓相处这么多年,他比谁都清楚百姓只是某些人传舆造势的工具,他们是被引导的。

      赵宏的怨念明显被什么东西放大了,且波及到了记忆中的所有人。他恨皇帝的偏听偏信,恨百姓的愚昧无知,恨那些奸臣自私自利,所有的恨意都无限放大,他恨每一个人。

      死后与死前状态不同,赵宏能看到萧以安了。萧以安把自己变成一片叶子,时不时飘在赵宏身后,看着赵宏变成大旦,走下断头台,迎面遇上埋伏许久的仙官和阴差。
      看到几十年前的南泽时,萧以安心脏猛地一跳。

      想必那时的南泽刚化形不久,脸绷得很紧,像个冰雕似的站在人群侧边,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几位仙官在赵宏走下断头台时就立刻围了上去,同时阴差拿出索命符铺天盖地地撒了上去,漫天的黄纸明明灭灭,大旦在里面嘶吼着、挣扎着,扑面而来的气息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皱眉。

      南泽依然没什么反应。就像这些负面情绪完全影响不了他一样,更像是……南泽才是地狱,才是这些恶欲的主导。

      萧以安被自己的想法一惊,瞳孔缩了一下。

      想了想,萧以安唇边浮现一抹笑意。而后,枯黄的落叶随着一阵风飘到南泽身上,一点一点往上爬,最后落在他肩头。

      “真君,您衣服上……”有随从提醒,不敢近身,指了指南泽肩头。

      南泽侧头,目光微垂,瞥着肩上枯黄的落叶。
      轻风吹过来,身形轻小的叶子差点被掀翻,又笨拙地扒住真君雪白冰寒的肩头,堪堪将自己稳住。
      而正常情况下,叶子被风掀起,应该直接飘落在地的。
      南泽眼底霎时涌动了一些情绪,浑身僵住。

      “……墨阳真君?”侍从觉得真君的表情有些隐忍,不放心道,“这叶子有什么古怪之处么?”

      萧以安一阵心虚,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心想这孩子怎么警惕性这么高。

      南泽抬手,把叶片轻轻取下来,放在掌心,凝神看了许久。

      萧以安欲哭无泪:快来一阵风吧我马上走!!

      然而天不随人愿,这时的刑场十分平静,没有一丝风,天色沉闷地像是下一瞬就要爆开一样。

      南泽也不说话,就捧着那落叶反复端详着,薄唇微动,欲言又止。

      大旦刚形成不久,还不怎么熟练,对上这么多仙官阴官肯定不占上风,没多久便被阴官震下,随后立刻有仙官摆阵净化超度。

      由于准备齐全,预备工作到位,这次净化十分顺利,南泽就起了一个见证者的作用,从始至终没动手。
      随从有几分胆怯,吞了吞口水,提醒道:“……墨阳真君,您今日还要去漠北除祟来着,在凌阳停留这么久,真的不会耽误么?”

      “不会。”南泽嗓音冰冷,没有半点起伏。

      天气很潮湿,刚停没多久的细雨又若有似无地飘了起来,终于带动了些许微风。

      被南泽捧了半个多时辰,萧以安大气都不敢喘,憋都憋死了,微风一起立刻飘了起来,晃悠晃悠到了地面。这地上混着泥、沙、陈年旧血和各种不明液体,早就一派污黑,按照境灵仙君的性子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停留哪怕一瞬。

      南泽盯着脚边的落叶看了一会儿,倏然收回视线,冷漠道:“走吧。”

      白光一闪,两人消失。

      萧以安往远处撤了撤,变回人身,擦擦额角的汗,这才冷静下来。

      另一边,赵宏的魂魄已经被收束,怨念按常规程序化开。萧以安几乎盯了整个流程,没发现有何不对,按这种流程下来完全可以把赵宏的怨气化去八、九成。
      那为什么他还会变成大旦呢?

      场景慢慢变暗,赵宏的意识消散了。
      再次亮起来的时候,面前是年轻时候的周勤。

      这时的大旦很虚弱,形不成连片的记忆,萧以安眼前明明暗暗,大概猜出来这是周家的人把赵宏镇压在了护城河对岸的森林里。

      不知过了多少年,萧以安在赵宏的记忆里听到了一道低哑模糊的嗓音。

      “赵宏,你想报仇么?”
      “你为这个国家做了如此大的贡献,那皇帝昏庸无能听信谗言,没有给你该有的待遇,是不是很可恨?”
      “你对凌阳百姓推心置腹,他们却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落井下石……想不想报复他们?”
      “那些大臣见不得别人过得好,算计你这么多回……你是不是很想杀了他们?”
      “……还有凌阳周氏,你沦落至此,他们的功劳可是最大的。你……是不是很愤怒?”

      “对,没错,应该愤怒。”

      “他们都自私,嘴脸丑恶,他们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赵宏,你看看,这凌阳方圆百里,本该立满你的功德庙的!”

      浓郁的负面情绪爆开,萧以安头痛欲裂,心脏一阵一阵发闷,痛苦地蹲了下来。

      这……这是谁?谁的声音?

      探灵阵之上,萧以安浑身猛地一颤,鲜血从嘴角和鼻子流了下来。

      “仙君!”南泽皱眉,立刻倾身抱住萧以安,另一只手同时扫了一下香炉,低冷的花香立刻散开来。
      萧以安却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南泽把萧以安揽在怀里,抹掉他脸上的血,努力让声音柔和一些:“……不看了,别害怕,那不是你。”
      “仙君,凝神,停止探灵。”

      萧以安脸上痛苦的表情似乎减弱了一些。

      可是……还没查到麒麟公子的事情。萧以安不是很想离开,他想弄清楚麒麟公子的下落,也想知道那个令他浑身发寒的声音究竟是谁。

      南泽却不管那么多,一边加大香调,一边抬脚踩着地上的血印抹了一下,探灵阵被破坏。

      他把仙君强行拉了回来。

      萧以安脸色惨白,唯一的颜色还是没擦干净的血迹。他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眼睛,接着便捂着心口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南泽整个人都有些乱。他不知道萧以安在里面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也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才能让萧以安好受一些。

      他收紧双臂,把萧以安紧紧箍在怀里,一遍一遍道:“没事了,没事了。”

      萧以安大脑还是一片空白,浑身冒着冷汗。缓了好一会儿,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感受到了一股暖意,这才反应过来南泽又在给他输灵。

      自己就倚在南泽怀里,听着对方有些慌的心跳。

      萧以安仰头,视线在南泽脸上停留了片刻,握住南泽输灵的双指,挣扎着起身:“好了,别输了。”
      “你有多少灵力能输给我。”

      南泽看着萧以安,声音发紧:“你连推开我的力气都没有。”

      “哪有那么夸张,”萧以安笑两声,扑腾两下站起来,“探灵只是进入别人的回忆,又没有真刀实枪地打。”
      “刑场,我离开之后,你都看到了什么?”

      萧以安穿外衣的动作顿了顿,讶异道:“你那天还真认出我来了?”

      南泽没说话,墨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萧以安。

      “……”萧以安嘟嘟哝哝穿好衣服:“跟谁学的这么强势,一点都不可爱。”

      南泽:“……”

      热烈的阳光从窗缝里照进来,在地上打出一道道光条。
      萧以安挥挥手,一片红光撒下来,地面上的血迹很快随之消失。

      他打开窗户,又打开门,虚浮着往外走两步,被阳光刺得轻眯一下眼睛。

      没多久,他听见身后有道低冷的嗓音叫了声仙君。

      回头一看,南泽把贵妃榻挪到院子里了,上面的绒毯被阳光烤得暖烘烘。

      萧以安眼前一亮,一边夸徒儿孝顺,一边舒服地躺了过去。
      毯子很柔软,太阳很暖和,萧以安身上的寒意很快被驱散许多。

      南泽搬个小马扎坐在他旁边,追问:“到底看到了什么?”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矮矮的小少年搬着小马扎坐在他身边,脑袋枕着他的腿听他东聊西扯。
      那个时候,萧以安就格外喜欢呼噜小少年毛绒绒的脑袋,手感极好。

      “仙君?”南泽不动,看了眼头顶劲瘦好看的手,挑挑眉。

      萧以安一愣,被烫着了一样迅速缩回手,有些局促地嘿嘿两声转移话题:“看到了……”

      他眼睛一转,盯着南泽的眼睛:“你先告诉我你为何仅通过一片叶子就能认出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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