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星沉》苏暖青

54、第 54 章

　　等林晗从昏迷中醒来，她已经躺在前线医务室的大帐中，她像木乃伊一样被全身包扎着，脸上还扣着氧气罩，见她醒来，一名军医对她说：“林少校，别动，你伤势很重，需要留观。”

　　林晗把氧气面罩摘掉，大口的喘息片刻，着急地开口：“救援队的人回来了吗？有没有我们队员的消息？”

　　“你不过才昏迷了两个小时而已。”军医安抚她，“救援队派人把你送过来，他们还在前面搜索其他人呢，一时半会儿大家都不回来，你还是接着休息吧。”

　　“我有要事和中将汇报。”林晗费力地想站起来，她觉得自己五花大绑的样子，如果被荆晞看到，她一定要笑死。想到荆晞，她更加担忧，不知道她此时此刻，身在何处。

　　军医通传了半天，才联上战时特需线路，中将的通讯器被接听，林晗的嗓子还被毒气熏的沙哑，强忍着不适，一五一十地把唐扬名的事情上报给了坐镇指挥的李中将。

　　“据唐扬名说，他们手上还有一份名单，会对所有的贵族子弟逐一行动，”她尽量不去想名单上有无向南昕的名字，只理智地对李中将汇报，“他说，一共有二十几个，代号‘捕猎’的小组。”

　　“营救计划屡次不成功，我就猜到军中有反贼，内奸和叛徒！”李中将的声音苍老了很多，“前线的战事焦灼，这件事你先不要对外声张，我即刻向元帅汇报，商量一下对策。”

　　林晗又苦等半日，中途军医还给她全身换了一次药。得益于Alpha强悍的身体素质，她的恢复能力惊人，半日过去便能下床走动了。然而这也是于事无补的，她像困兽一样不停在大帐中打转，军医屡次三番安慰她无果，终于在夜晚听到前线的好消息。

　　通讯兵兴冲冲地跑来汇报：“他们回来了！林少校，营救行动的队员们都回来了！”

　　林晗腾地冲出帐外，看着大家扶着、抬着伤员挤进医务室，她站在一旁，焦虑的目光略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武器部和特种队的战友们，还有她的组员们，有七七、阿莱，等等，但是没有荆晞。
　　她又耐心地看了一遍，还是没有看见荆晞的身影。

　　七七见到她，蓬头垢面地扑上来，抱着她放声大哭：“太好了，林晗，你没事！你没事！”

　　“荆晞呢。”林晗按住她的肩膀，见她摇头，焦急地大声询问，“有人看到荆晞了吗？”

　　阿莱和秦磊交换了一下眼神，秦磊斟酌着开口：“有一批伤员因为伤势太重，已经马上专机送到军区医院了，荆少尉也在其中……”

　　林晗六神无主：“伤势太重？她怎么了？”

　　阿莱走过来，揽住她包扎严实的肩膀：“林晗，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她可能在抢救中，也许过个一两日就醒了。”
　　“好。”林晗低声说，“我晚一点再去打听消息。”

　　医务室被挤的水泄不通，还有不少人鱼贯进出，救援突击小队派遣了上百人，回来的只有大半数，大家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挂着彩。机械组的成员们反而是伤情最轻的。

　　七七在她身边喃喃解释：“组长……唐扬名那个王八蛋，事先给我们发了躲藏点的位置，我们都没事。”
　　七七捂住脸啜泣：“那个王八蛋，我恨死他了，他把我们骗到那里，是为了让你落单，然后杀你！”

　　林晗坐在角落，看着军医们给大家忙碌着取子弹、换药、消毒。心里升腾起前所未有的绝望，他们不仅营救林东阳的行动失败，死伤还超过半数。眼下林东阳、荆晞的生死未知，前线军团的战事也很吃紧，她更联络不到任何向南昕的消息，只能心急如焚的干等着，祈祷他不要有任何闪失。

　　夜深之后，大家都逐渐休息，林晗来到她的表姐王中校的帐篷中。军团的人几乎都去了前线，这里一片漆黑，她打开应急灯，坐到向南昕睡过的那张行军床上。

　　他们几日前，还曾在这张床上抵死缠绵。带着无尽的甜蜜和无尽的担心。

　　向南昕的行李寥寥无几，除了军队发的军需用品，他的箱子里只有两件换洗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整齐地叠放着，下面压着一摞洁白的纸张。

　　林晗把它们抽出来，看落款，全是他在军中这些日子空闲时候画的素描画。画上没有例外，全部都是她。没有什么露骨的内容，却一笔一画，都是他的思念。

　　有她的侧脸，她散漫开车的模样、她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还有一张儿时的她。穿着小裙子，正高高地荡秋千。

　　她轻轻抚摸了一下画上的自己，向南昕画的很生动，也许在他心里面，早已经描摹过她千遍万遍。

　　林晗以前从来不相信爱情。她惧怕付出，更厌恶不对等的关系，觉得会因此给生活带来莫大的麻烦。但现在她奇迹般地转变了心态，她回忆起向南昕狡黠的笑容，他对她说：“姐姐，正因为我是一个勇敢表达爱情的人，才能有今日，对不对？”

　　是对的，林晗心想，尽管她懦弱、逃避、瞻前顾后，但是向南昕永远都是那么坚定地选择她，从来没有放弃过的时候。现在的她，是多么感激他的勇敢。

　　天蒙蒙亮，林晗再次换好药，来到通讯部，尝试打听荆晞的消息。没想到通讯员都冲她摇摇头：“暂时没有军区医院的情报。”

　　见她着急，一名通讯员安慰她：“林少校，所有送去医院的伤员都会第一时间通知家属，有亲人照顾队友，你不用太担心。”

　　林晗默默想，荆晞的亲友是谁呢？会不会通知了四叔四婶？也好，他们一定会尽心尽力地照顾好荆晞。这样想来，她心里升起渺茫的希望，稍微感觉到宽慰。

　　她又来到李中将的大帐中，想询问他是否还有新的营救林东阳的计划，没想到刚走入帐内，就被呛人的烟味给熏得不轻，她咳了几声，勉强站定，看见李中将脸色颓败地坐在桌后，一枝接一枝地抽烟，她心里一惊，开口询问：“中将，发生了什么事？”

　　李中将跟林东阳是几十年的交情，对着林晗也格外和蔼。此刻，他却像一樽泥塑一样一动不动，过了片刻才敲了敲桌子上的文件，对她说：“林晗，急报，联邦刚刚向帝国宣战。以包庇、藏匿逃犯的罪名，派了上百辆战车在边境线。现在我们是内忧外患，形势大不妙啊。”

　　自帝国成立以来，联邦就是最大的劲敌。这么多年，白礼的反抗军能发展壮大到如此程度，无外乎也是联邦的支援。

　　林晗大吃一惊，沉默不语。

　　“眼下元帅也开始举棋不定，要战还是要和。”李中将又燃气一根烟，“你们年轻人怎么看？”

　　林晗坦率地回答：“和。”

　　“混账东西！”李中将腾地怒骂她，对着她指指点点，“没有骨气，没有良心！不配做林家的孩子！”

　　“自大元帅建国以来，上百年的基业，将来交到你们的手里，你们也根本守不住！”

　　林晗诚恳地开口：“中将，前段时间我从宁都开车去界南，所见所闻简直触目惊心。中青年全部投身战场，老人和孩子流离失所，有些人家里没有饭吃，把自己的妻儿送去典当。”

　　林晗直视他的愤怒：“我知道您和我父亲一样，都是绝不会向敌人屈服的性格，但是眼下联邦和白礼勾结，他们的新武器和装备远在我们之上，我们可以采取其他的政治手段，而不是拿这么多将士的生命去赌……”

　　李中将冷笑：“说白了，就是你们的日子过的太好了，舍不得眼前的荣华富贵，全都是贪生怕死之徒。”

　　“怕死又有什么错？”林晗倔强地说，“我眼中该死的人，是那些交易毒品、买卖人口、穷凶极恶的人。而不是我们的战士。如果能够走别的途径，为什么一定要战争？”

　　李中将看着她：“你以为和谈是什么好事吗？你只能屈辱的接受他们的不平等条约，他们要褫夺你先辈的荣耀，让你全国上下洗脑他们共和的那一套。你的家将不再是你的家，你的臣民也不再是你的臣民，他们会变成刽子手，将利剑对准你的胸膛，逼迫你放弃尊卑国法，做一个没有信仰的野人！”

　　林晗低下头，不再倔强，她朝李中将行了一个大礼：“中将，我生在林家，保卫帝国是我的职责，不管是什么军令，我都会谨遵并执行，为了帝国，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好。”李中将对她摆摆手，疲惫地说，“你下去吧，有事情我再通传你。”

　　林晗走出帐外，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只觉得身上的军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她想逃，想带着向南昕远走高飞。可是她做不到。

　　她生来就肩负特权和使命，虽然叛逆，但她坚信自己是一个正直的人，绝对不能做数祖忘典之事。向南昕也同样如此，所以他理解她、陪伴她，永远尊重她的每一项决定。

　　她回到医务室的大帐，重伤的人占据了病床，轻伤的人都席地休息。她走到秦磊身旁坐下，秦磊给她挪了一个位置，查看她皮肤的伤势：“都结痂了，你要小心点，别留疤。不然我们军中第一美人的宝座，就坐不稳了。”

　　林晗笑不出来。看到秦磊，她就想到张绍宗，心里一阵难受：“你们把他带回来了吗？”

　　秦磊知道她说的是谁，长叹一口气：“都带回去了，火化完之后各回原籍，骨灰和抚恤金一起交给父母……”

　　林晗忍住眼中的泪意：“他是为了救我而死。我应该去他家里，向他父母赔罪。”

　　“别多想，这是他的职责。为国捐躯，也许你我，也早晚有这一日。”秦磊缠着手中的绷带，冷硬的脸上也带出一丝怅惘，“营救还没有开展就失败，将军至今下落不明，这是我的失职。”

　　“我还有更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林晗说，“等会儿你也应该收到通知了，联邦已经向帝国宣战，这里估计还得抽调人手去南线。”

　　秦磊沉沉叹气，摸着下巴思索着：“他们的这些难缠的武器，都是哪儿来的？”

　　“是程远。”对于儿时的偶像，他的人生轨迹，林晗再了解不过了，“他在宁大毕业之后，去联邦留过学，也许那时候他就被策反了。”

　　她苦涩地说：“不知道他在联邦接触到了什么，学习到了什么，他选择放弃了培养他成才的祖国，转投向了敌人的阵营。如果不是他发明的无人设备，我们也不会输……”

　　他们聊着天，外面隐隐传来鼎沸的人声。一名通讯兵匆匆跑来，向他们传达了噩耗：“秦中校，大事不妙，前线军团败仗回来，死亡两千人，被俘两千人。中将下令，全体撤退，回翼州！”

　　林晗脑中轰轰作响，她跟着秦磊疾步跑出医务室，却没有往李中将的帐中奔去，而是逆着人群，往大军撤退的前线奔去。

　　大喊声、吵闹声、整队的声音都被她抛之脑后，她的视线略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向南昕。

　　阿莱跟着她挤出来，从后面牢牢抓住她：“林晗，不要乱跑！我们X11的伤员一起撤退！”

　　“不，”林晗对他说，“我要去找南昕。”

　　“这儿人这么多，你上哪儿找他去？”阿莱见劝她不听，只好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坚持不懈地一直询问十四军团的位置，然后带着满身的伤，奋力挤到更远的地方。

　　她问了无数个人，问到喉咙都沙哑的几乎发不出声，才终于打听到十四军团的方位。前线的人风尘仆仆的撤下来，她拉住一个眼熟的卫兵，对方看见她敬礼道：“王中校被俘，向中尉带着几个人救她去了，他说让我们先撤，随后就到。”

　　“他去哪里救她？”林晗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放在油锅里，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东幽野，”卫兵说，“林少校，您不能去，反抗军说不定一会儿就追上来了！”

　　“多谢。”林晗转身就朝着医务室奔跑，她的装备和“燃心”都还在那里。
　　阿莱在她耳边大声说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见，她只想全力的奔跑，就算是以卵击石，也要找到向南昕，她要找到他，不管生或死，都要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