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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   早在黑尾伸出手的那一刻,今井就清醒了。再怎么说她也独自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十多年,对隔着一段距离的镜头都敏感到决不会被抓拍到松弛的表情,眼下他们距离这么近,凭她的反射神经,无论如何也沦落不到一无所知的地步。
      但她没有睁开眼,而是任由自己在重力作用下一次次倒向车窗。
      他的掌心传来恒定的热度。
      这份友情变质的关怀又一次让她感到无措,既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也没法当一切没发生过,只能闭着眼努力装睡。
      结果她真的睡过去了,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到达了最终目的地兵库。

      她从后座惊醒,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件冲锋衣,衣服的主人则不知去向。
      孤爪从前排转过头,对她解释:“小黑去买水了,他联系的朋友一会儿就到,我们要开车去对方家里借宿一晚。”
      她简短的应了一声,示意自己有在听,其实神智还没彻底回笼。过了五分钟左右,一个穿着很朴素,发色很个性的青年信步走来,黑尾提着一兜饮料,挂着商务十足的表情迎上去同他握手。
      在车里的今井和孤爪趴在车窗边悄悄咬耳朵:“小黑这样好像那种巡回拉选票的政客。”
      孤爪深以为然。
      车外两人寒暄完毕,拉开车门入座,就发现孤爪和今井都坐得十分拘谨。黑尾以为他们这是怕生,主动开始活跃气氛:“这位是北信介,以前也是打排球的。”
      黑白混染发色的青年坐在副驾位置,他侧转身,对她微微颔首:“初次见面,承蒙关照。”
      他开口后,她不免有些意外,人很容易先入为主——看发色会以为对方会是很酷的性格,没想到措辞是如此守礼的类型。
      她连忙回:“哪里哪里,我才是要请你多关照……”
      两人彼此客套了一通,车内的气氛一时沉寂下来。

      今井在手机屏幕上打字:为什么非得借宿,我们已经赤贫到住不起旅店了吗?
      她隐晦地把屏幕朝向黑尾,让他速速回复。
      黑尾看了眼,笑眯眯地拿过手机,手指轻点:不是你好奇兵库的酒米文化?北家就是这里的地主,是种植稻谷的行家哦。
      原来打排球还能结识地主!她用“想不到你竟然有此等人脉”的眼神看向他,黑尾冲她弯弯眼睛,转而对北提起:“我们明天能去地里参观吗,对了,需要出力气的活儿也是可以指派给我们的。”
      他话音刚落,今井就看到孤爪全身一颤。
      北沉吟几秒,视线在三位东京来客身上一一滑过,她觉得他可能是在评估他们这几个不请自来的劳工究竟能干点什么活。
      最后,他礼貌地说:“最近水稻在灌浆期,要做的工作非常多……大家量力而行就好了。”

      一行人从京都市区出发时,还头顶着玫瑰色晚霞,等到达尼崎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北家的房子在偏远的郊区,下车后还需要步行一段路——他家毕竟有着大片农田,位置想也不可能临近中心地带。
      兵库县郊的夜晚,灯光稀少,或许正是因为人造光源的短缺,这里的夜空显得格外的近,星星也非常大颗,圆圆的光团点缀在天鹅绒一样的天幕上,看起来就像童话剧的布景。
      她仰着脖子走路,突发感慨:“好像银河铁道之夜啊。”
      这一段是土路,时不时会有凸起的石头嵌在路面,黑尾担心她不看路摔倒,腾出一只手虚搭在她后腰。
      他想了想,说:“确实是有那种氛围,不过宫泽贤治好像是岩手人?”
      她“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来抓住他的小臂:“说到岩手果然就是花卷东吧?”
      黑尾危险地盯住她;“虽然都是球类运动,但野球算是我的敌人哦。”
      “诶,为什么?”
      “是因为个头高大,身体素质好的幼苗总会被野球抢走吧?”北倒是很快理解了他话里透出的怨念,他弯下腰,把远远冲过来的一条秋田犬抱了起来。
      “不过我觉得,有人憧憬甲子园,就也会有人渴望站上春高的赛场,无论哪个项目都会找到用心对待它们的人。”
      黑尾点点头,只是他脸上仍有隐隐的不忿之色:“道理确实是这样,但看好的孩子总会被笼络走一大半还是很让人生气啊。”
      孤爪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他说:“会被劝走就说明不是有缘人吧,这样的人就算强留下来,心不在排球上也是走不远的。”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闲谈,民宅很快到了。

      因为黑尾很早就提过来访的事,家里客房都已备好,安排的是男士二人共住,女士单独一间。
      进屋后的第一件事是洗澡,第二件事是各回各房睡觉。人在疲惫的时候一泡热水就容易犯困,今井呵欠连天的坐在浴室门口吹头发,呜呜的风声里,黑尾端了个盘子走过来问她要不要吃夜宵。
      不要,她这样说。同时,她举着风筒的手一点点滑下来,又倔强地抬上去,他看得忍俊不禁,说,要不要我帮你吹?
      这个倒是可以接受,她点点头。
      吹头发的过程中,他好像跟她说了很多话,她半梦半醒地回,嗯,啊?哦,是吗。再后来就彻底失去了意识,黑尾怎么叫她也叫不醒,只能把人整个从地上端起来——她蜷缩成了一个标准的球状,双手抱着小腿,脸紧紧贴在膝盖上,再一路艰难地端去房间。
      待她体力回满,饥肠辘辘地从床上爬起来,时间已经来到第二天清晨。

      北家的早餐是味增汤米饭和炖菜,由于今天要去田里帮忙,还一人配有一整条烤鱼。或许是因为有外人在,这次今井和孤爪都老老实实地吃干净了自己分到的食物。
      用过餐,北就带着他们前往仓库,一人发了一个橙色的打药桶。
      他朝他们鞠了一躬:“现在正是防治病虫害的关键期,药水的比例我会统一调配好,喷洒过程中务必注意安全。辛苦大家了。”
      药桶不大,容量只有10L,但装满药水后的分量也不算轻,为了节省力气,北贴心的给他们提供了一辆手推车,说这样就可以运到田里之后再背上。
      “从这里到那边系着红丝带的一片都需要打药,等会儿我要先去另一边的田地给水渠放水,你们自己可以吧?”
      黑尾信心满满地说没问题。
      北划出来的工作区域并不算太大,目测大约也就三亩,而他们有三个人,一人负责一亩,理论上解决起来并不困难。
      他想的容易,但真做起来就发现难度远比想象大。首先是稻田因为灌水的原因非常泥泞,行走阻力很大。其次是因为喷药的缘故,三人都穿上了长袖长裤,还戴上了口罩,虽然现在还早,太阳算不很晒,可包得这么严实,哪怕站着不动都能闷出一身汗。
      黑尾和今井平时都有锻炼的习惯,适应起来还算顺利,他俩背着药罐,握着喷头,在田间匀速移动。
      孤爪看起来就可怜多了,一副随时可能晕倒的模样。今井频频回头看他,体贴道:“不然你去阴凉的地方休息吧,我等会去帮你那罐喷完就好了。”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男人,怎么可以在体力活上让异性帮忙……孤爪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逼出一句:“不用,我能坚持。”
      她对他的逞强不置可否,只默默加快了速度。
      北事先提醒过他们,打药也得讲究时机,最好能赶在太阳升到头顶前结束作业。三人在田间艰难跋涉,总算是赶在十点前给区域内的全部水稻喷上了药水。
      等到北再次出现时,他身边多了一位身材娇小的老妇人。他提着一个竹篓,招呼道:各位过来休息吧,奶奶准备了冰麦茶和饭团。
      今井从他手中接过水和食物,打算找地方坐下来吃,谁知北奶奶竟然叫住了她。
      “听信介说,是你很好奇酒米?”
      “啊……是的,因为很喜欢菊正宗。”
      奶奶亲切地笑着问她:“亲自参与了稻米种植的一环,心里有什么感觉?”
      可能是因为对方身上的沉淀而安定气质影响了她,明明可以用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掩饰过去,但她竟然不自觉地敞开了心扉。
      她说:“说实话,我只明确了一件事,就是我肯定没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奶奶听完哈哈大笑,用满是皱纹的双手拍了下她的手背。
      “这不是也挺好的嘛,知道什么不想要和知道想要什么同样重要。”
      她也笑了:“嗯,能排除一条选项确实也很有价值,不过,您又是因为什么坚持下来的呢?”
      本以为会听到“因为深爱着这片土地”或者“我认为种植工作也很有价值”之内的标准答案,谁知北奶奶就和她孙子一样充满了意外性。
      她给出了一个很神奇的答案。
      “是因为和神明结缘了。”
      “莫非是在说稻荷神?这片土地上曾经降下过神谕吗……?像世界未解之谜里出现过的麦田怪圈一样?”黑尾也很感兴趣地凑了过来。
      北失笑着摇头:“没有那些玄乎其玄的事,所谓的神谕,其实每天都在发生。”
      看众人面露不解,北奶奶便拿起一枚饭团,示意咬一口吃吃看。
      大家依言做了。由于刚刚亲自体验过打药的辛劳,即便用于制作饭团的稻谷肯定不是他们照料的这一批,但或多或少会有一点移情作用,是以每个人都吃得很珍惜。
      奶奶郑重地说:“神明自土地中诞生,而我们在神诞生的土地播种,又仗仰神明的赐福收获食物和粮种,世代传承……每一次吃下饭团,就代表我们与神明的连结变得更加紧密。”
      奶奶说完,自己也顺势咬下一口饭团,只是她在咀嚼几口后,忽然变了脸色。
      北了然的看了奶奶一眼,无奈地问站在一旁的三人:“刚刚的饭团,味道是不是不太好?”
      “也,也还好啦。”她目光游移。
      “只是好像没什么香味,是特意用陈米制作的吗?”黑尾自以为找到了答案,他正想继续发表一通“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好好珍惜粮食”的感言,就被北信介打断了。
      他捂着额头说:“不是陈米,是奶奶又把食用米和酒米弄混了……你们现在吃的就是菊正宗的原料,山田锦。”
      北奶奶爽朗地用手拍了拍腹部:“哎呀,人年纪大了就是容易误事的嘛。”
      今井默默把饭团举到眼前,神情受伤:“我一直以为酿酒的米应该很好吃……”
      只有孤爪露出“我早已看穿一切”的睿智眼神,他说:“也没什么奇怪的吧,专门拿来酿葡萄酒的那种葡萄也很难吃啊。”
      她的回应是一声响亮的抽泣。

      直到中午吃上了用北家自种的食用米做的烤饭团,远道而来的三人组才勉强恢复了精神。经过几个小时的休息,临近傍晚,三人又被委派了给另一片土地的稻种喷施叶面肥的任务。
      背着沉重的药水在田间劳作一天,今井深刻感觉到了农民的不易,她看着蹲在一旁观察稻种籽粒饱满度的北信介,敬佩地说:“你竟然每天都要做这么机械又繁重的体力劳动,真是太了不起了……”
      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诚实地说:“也不至于,其实平时我们打药和补肥都会用无人机的。”
      她顿时愣住,他补充道:“是黑尾强调,说你们想体验最原始的田野生活,说实话,我听到这个要求时还真吓了一跳。要知道现在我们这都没有几户人家会坚持纯人力劳动了。”
      今井:“……”
      孤爪:“……”
      他们同时转过头,看向某位幕后黑手,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拳头。
      “黑,尾,铁,朗!”
      “我今天非得把你拔成秃头不可!”
      被追杀的黑尾撕心裂肺地尖叫:“我也是好意,你们一个需要散心,一个严重缺乏锻炼,过来干点体力活不是很好吗,你们摸着良心说,难道没有在流汗的同时产生一种返璞归真,找到人生真谛的感觉?”
      孤爪气喘吁吁地追在他身后:“我的人生真谛就是要把你爽快地揍一顿!”

      得知自己无意间坑了今井和孤爪一把,北信介对此深感歉意,得知几人并没有规划好接下来的行程后,他想了想,提议:“你们要不要去淡路岛?我正好有朋友在那边开民宿,现在还是未运营状态,不过熟人是可以先去体验的,如果天气情况好的话,能看到海上日出。”
      “海上日出……”她听完迅速心动了,转头看向两位发小,“我们去吧,费用我包了!”
      北拿起手机打电话,他摆了摆手:“不用,就当我支付你们今天劳动的报酬吧。”
      就这样,今井拖着孤爪,黑尾扛着北家人强烈要求带上吃的菜蔬和大米,坐上车,朝着淡路岛出发了。

      风呼呼的从车窗灌入,今井深吸一口气,惊喜道:“植物晒过太阳的味道好好闻啊。”
      孤爪靠在座位上打盹,黑尾充当了这段短途驾驶的司机,他把驾驶座的窗户往下调了点,表示同意:“确实比东京的空气好多了。”
      “要不要考虑以后来兵库养老?”她坏笑。
      他扶额:“我还没到三十岁就要考虑这个问题了吗?”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赶在星星出来之前,他们顺利找到了北预约好的那家民宿。
      民宿位置临海,因为还没正式营业,又是北介绍过来的客人,老板大手一挥,给他们安排上最好的独栋木屋。这间房推开窗户就是沙滩,甚至还可以自己搬出帐篷在海边露营。
      傍晚的海水不像白天那样的碧蓝,而是更深,更混浊,晒了一天的沙滩温度还没退下去,今井没忍住脱鞋踩上去试了试,没走两步路就开始跳脚。
      黑尾忍着笑蹲下来,把她的鞋递过去:“再等等吧,过一会儿应该就可以好了,对了,你想搭帐篷吗?”
      她说:“搭搭搭!”
      劳累一天的孤爪身心俱疲,没有加入这场热火朝天的搭建工作。他坐在门廊前,目光掠过两人,投向不断拍击着白沙的海浪,突然说:“据说在沙地上写下祈愿,如果十秒钟内有浪花冲上来抹平,就意味着愿望被海神收到了。”
      今井在努力抻开一块帆布,并试着把这块布套在黑尾插进地里的固定桩上。她问:“研磨有什么愿望想要说给神明听吗?”
      他冷酷地回话:“愿望当然要靠自己实现,拜托神明是逃避责任的行为。”
      “研磨也太严格了吧……”她小声吐槽,“总有只靠自己力量办不到的事啊。”
      他说:“比如?”
      她说:“比如,我希望研磨过来拉一下这块布,啊啊啊啊手要撑不住了!”
      他无奈地走过去。

      帐篷支好后,沙滩的温度也降下来了,夜晚的海沙冰凉湿润,踩上去有一点微微的痒,但被沙粒包裹住的皮肤又莫名的感觉很舒服。
      三人并排坐在海边,看潮水一下下蔓上来。
      黑尾说:“不如来许愿吧?”
      因为闲着也是闲着,大家都同意了。
      今井用手指在地上写:“一切顺利。”
      孤爪用手指在地上写:“朋友一切顺利。”
      黑尾用手指在地上写:“希望小音濑心想事成。”
      因为是特意挑选的容易被浪花拍上的沙滩,三份迥然不同的字迹很快就被海水卷走,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她用余光看到他们写的字,眼眶悄悄热了,故作潇洒地说:“怎么都便宜了我,你们这么大公无私啊?”
      黑尾就对她很肉麻地说:“因为我最偏心你嘛。”
      孤爪哆嗦一下,忍了三秒,到底还是受不了地抄起一把沙子冲他洒过去:“恶心死了你!”
      在海边过夜的体验非常奇妙,天空很近,水也很近,永不停歇的海潮宛如地球的心跳,一声声坚毅且笃定。
      今井从东京带来的便携音响终于派上了用场,她打开开关,连上蓝牙,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的乐声在海风中徐徐铺开。
      三人头并头躺在星空下,潮水时不时奔涌过来,抚摸他们的小腿,像一只温柔的手掌。
      她看着头顶的月亮,说:“以前看到过一段台词,讲一对男女成为夫妻的时间久了以后,妻子的意义就不再是妻子,而是成为了家具。
      当时心中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可后来却总在脑海里响起这段话。”
      她顿了顿。
      “我常常会想,对我们来说会不会也是这样?因为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久到已经不是爱与不爱的关系……搞不好,我们对彼此而言已经成为了一件家具。对于家具,人的情感是模糊的,说真的,有谁会对家具说爱吗?我总忍不住怀疑,万一我们之间只是互相形成了依赖,才导致生活上离不开呢?
      黑尾和孤爪静静听她述说。
      她深吸一口气:“我们从小就待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如果一直怀抱这种模糊的情感对待你们,也并不公平。我想,去国外也好,也许只有分开一段时间,我才能真正搞明白自己的内心。”
      黑尾轻声问:“要是一直不明白呢?”
      她没有回话,出声的是孤爪。
      他说:“那也没关系。”

      说不清是风太柔还是水太轻,也可能是Elton John的歌声太隽永,他们连帐篷也没进,就这样胳膊横着躯干,腿并着腿地睡着了。
      第二天今井是被摇醒的,黑尾把她扶起来,拍着她的脸对她说:“快看,太阳出来了!”
      她懵懂地转过头,远眺海平线。
      橙红的火球在水中升起,光线穿过漫长的海面,照在她的身上。清晨的太阳明明并不灼热,甚至堪称温和,可她却有种自己被烫伤的错觉。
      她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海的神明有好好收到昨天她许下的愿望吗?
      她不知道。
      可是,沐浴在那样的阳光下,她心中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有什么正在呼唤她,真理和太阳都远在海的另一边。想到这,她的身体比大脑先动起来,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冲向那片海,纵身一跃。
      她想:无论如何,这都是我的选择。
      身体短暂腾空的那刻,她看到惊慌失措的黑尾和孤爪一左一右冲过来,他们同时朝她伸出手——
      于是她笑了。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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