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鸣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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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李华，如果柏祖承在你面前骂我，激动下揪着我的领子上脚踹，你会怎么做？”
夏夜的空气中有丁香花残败的味道，清幽劲爽的气息不过来自空调外机在窗外的轰鸣。卓年慢吞吞地扯动被子，盖住半张脸，眼中毫无生气，唯一有活力的鼻息也被遮掩。
她？她能怎么做？
她又不能变身成巴啦啦小魔仙有让柏祖承等她升级的机会，也不能念一句“汉得拉”就能让柏克恭隐身。
她只是一个多思多虑的青年。
卓年声音清浅，不过脑地闲聊：“我会给你切一半多籽的西瓜，再递给你一个大勺子。你用勺子舀西瓜，吃完后用西瓜籽吐他。”
一句天马行空的疑问，自然得到一句天马行空的回答。
柏克恭被卓年逗笑，很久都没有说话，后来笑问：“如果是在冬天，很难买到西瓜呢？”
卓年能听清柏克恭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慢吞吞的，让她安心。
“如果是在冬天，你的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就朝你发脾气，那我就带你跑。”
卓年翻了个身，拿下耳边的手机，手机屏光映亮她的脸，强光晃了下她的眼睛，满满都是柏克恭的名字。
她皱眉适应了一会儿光线，很快眉心舒展开，目光紧盯“转接视频通话”。
“我跑步很快的，我带你跑，跑掉后，我再返回去泼他咖啡。孙小胖的姥姥常看一部家庭伦理剧，你还记得吗？那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嘛——在没办法扇耳光扯头发的情况下，就泼咖啡。”
“一杯不能让他清醒，我就泼两杯。”
“泼完我接着跑，跑到警局门口，跑到人多的地方。我是个外人，你父亲顶多对我颐指气使，他身为商人总不会不顾形象地朝我发泄火气。”
柏克恭的声音很低：“这就是你的主意？你傻不傻？”
卓年笑着说：“别忘了，我念的是T大的工业工程专业，而你父亲的物流公司如果还想招揽人才，应该不会和我太过计较。”
柏克恭很没情商地问：“为什么？”
她在物流方面也不是名人才啊。
看这意思，难道她是要去柏祖承的公司？
“因为我会告状！我告诉我的同学和老师，这家公司的老板品行不好，不要去。依据六人定律，这消息说不定会传遍高校，人才背离的情况下你父亲公司的口碑就会坏掉，展示在外的前景不过是画了一张大饼。”
真可爱。
可爱死了。
柏克恭声音明朗，卓年头一次听见他这样开怀的声音，像是心跳不受控后的恣意：“卓李华，这么说，整个T大工业工程专业的同学，都是我的娘家人了？”
谁是你娘家人。
臭不要脸。
卓年这样想着，答非所问，只告诉他：“柏克恭，我有保护自己，也想保护你。”
她不再犹豫，按下视频通话。
视频很快接通，屏幕正中央出现柏克恭略显意外的神情。
他的额上带有黑色的运动发带，侧边印花字母是品牌标志。鼻梁高挺，鼻尖往下滴汗，唇瓣柔润，微张着沉沉呼吸。
柏克恭手肘拄着膝盖，坐在仰卧举肩的健身器材上，一身黑色跨栏背心，肩颈肌肉线条勃发有力。
他在自己的公寓里。
“卓年，照你说的理想情况，我差点以为我是个怂货。而你正和一个怂货玩暧昧。”
柏克恭败就败在这张嘴上，臭不要脸，骂天骂地骂自己。
卓年抿紧嘴唇。
“你说你要带我跑，不让我面对我的家人，”柏克恭笑得神气，笑卓年的傻气：“你当我就会让你家亲戚欺负你吗？”
他的脸凑近屏幕，不过一瞬就远离，卓年只看得清柏克恭骤然靠近的嘴唇，仿佛有清冽气息拂过她的睫毛，而他正要吻上来。
卓年浑身颤了颤，心脏漏跳一拍，能想象到他唇瓣微张时贴近的温度。
“我们谈恋爱吧。”柏克恭说：“你对象我还不想当个怂货。”
·
夏天是吃西瓜的季节，商贩攥紧缠有防滑胶带的长刀，一刀捅进薄脆的瓜皮，瓜瓤碎裂的声音就像是趴在窗纱上的蝉突然飞进屋内啃噬人的耳朵，躲闪颤栗间，放大的昆虫脸庞模糊又狰狞。
啃噬音带着凉意，比闹钟醒神。
“要多少？”老板头也不抬。
章齐肚子很痛，急着回夏令营机构上厕所，弓着腰，夹着屁股，额头后背冒了一层冷汗。他紧盯老板的手，只见其手中刀刃轻轻一别，劲凉的甜汁儿大股地涌出来。
他诺诺地伸出食指和拇指，比了个数字“八”。
老板刚要给他称八斤，章齐在虚空中指骨微弯，比量了十厘米。
“一小盒。”
老板：“……”
一刀又一刀，成块的西瓜咚隆哐哐地装进盒子里，盖子一盖，皮筋一封，打包售卖五块钱。
章齐闷不吭声地付账，余光瞄到一个短袖掀上去露出大肚腩的大叔，趿拉着拖鞋插队在他前头。
他抿紧嘴巴，低下头，默默后退一步走。
即便闻到他身上的臭汗，他也什么都没说。
是的，正如他即使人有三急，也没有勇气去和老板说一句：“我不买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懦弱，他适应了自己——
也就适应了不适的生活。
中考结束半个月，在今天，章齐轻装入住柏克恭引荐给他的锡城一中夏令营。
六年前，柏克恭在这里呆过。作为锡城最好的高中，合该富裕到拥有现代化的科技设备和舒适的住宿条件。
却是掉渣……
漏水……
还有大蟑螂……
最老的宿舍给最新的人，章齐很难受。
他中考前来这里报道时，在图书馆后门停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此时拎着西瓜匆匆穿过图书馆，想骑车回宿舍上厕所。
“图书馆一楼男厕八个坑，不够你蹲的？为什么不直接在图书馆上？”
柏克恭和他打电话。
章齐抬手擦了擦冷汗，“我走之前，吃了妈妈做的辣酱蟹，吃很多……现在想拉肚子，有声音，不好意思在公共场所上厕所。”
人在憋不住的情况下，大脑会乱乱的。
章齐不想多说话，可他崇拜柏克恭，就哼哧哼哧地多解释了两句。
他正等着柏克恭问他秦芝做的辣酱蟹是什么味道，或是损他没出息，等这位老哥羡慕下装作不耐烦挂电话。
性格内向的人，优点便是心思细腻，章齐会悄悄揣测所有人潜藏在张扬表象下的不安。
他预设了很多种情况，为每一种情况准备了不同弧度的微笑。
却在下一秒听见柏克恭的笑声。
那笑声不是对他。
因为那笑声很明朗，很轻快，很……温柔。
哦，笑声是给卓年姐姐的。
哥哥逢人便炫耀“你怎么知道我谈恋爱了”，他惊讶哥哥恋爱后的幼稚外放，也替他、替自己开心——
心中依赖的哥哥，终于不会再无端羡慕他了，章齐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很感谢卓年。
前几天他被秦芝拖着陪她逛街，双眼无神地看她抱着五件衣服走进试衣间。他知道的，秦芝兜里揣着手机，会对着试衣镜拍拍拍，顺便发给姐妹淘，没半小时出不来。
他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无聊下骚扰柏克恭和他视频。
视频中柏克恭身穿灰色西服外套，微微弯腰，一只手拿插好吸管的酸奶喂给卓年，另一只手牵住卓年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章齐知道，柏克恭是故意在炫耀——瞧，你哥我的女朋友是卓年，我的女朋友超级好，哪儿都好，值得我对她好。
他们二人在林间甬道上散步，光影斑驳，卓年一身浅灰色印花旗袍，落落大方地探头和章齐打招呼，章齐当即就夸道：“嫂嫂真漂亮！”
柏克恭的嘴角就没降下来过，视线不离卓年，吻一下卓年的手背，倾身过去，额头想顶住她的。
卓年匆忙瞥一眼视频中的章齐，倒吸一口气，手掌直接拍上柏克恭的额头，声音响亮。
“你注意一点。”她和他咬耳朵。
章齐看得乐呵，当电灯泡也很开心，他一直保持沉默，便看见卓年轻捅一下柏克恭的腰侧，柏克恭这才站直了，一只手拉过卓年的双手捂在掌心，笑着，轻飘飘瞥他一眼：“你嫂嫂说要你叫她姐姐，结婚前就改口，她会不好意思。”
嗯？嫂嫂明明没说话，哥哥怎么知道？
柏克恭被卓年打了一下，恰好秦芝出来，视频关掉。
章齐见识到自家老哥谈恋爱后的不值钱样子，丝毫不想了解柏克恭此刻在做什么。
他举着手机，在图书馆后门左右四顾，却找不到车。
一辆自行车都没有。
一千多公里外的B市公寓里。
柏克恭正和卓年掰手腕，他手肘支在桌上一动不动，掰……不，是摸上卓年的右手已经有半个小时。
卓年不服输，又不肯违背规则用上两只手，他也就由着她干使劲儿，大拇指甚至挑衅似的抚了抚她白皙细腻的手背。
柏克恭懒得听章齐对去哪儿上厕所的解释，耳朵听到的词汇也要挑一挑，他又不是个对一个男人吃喝拉撒感兴趣的二缺。
他满心满眼都是卓年，认真看向卓年因使劲而通红的脖颈，另一只手放下手机，全然忘记和章齐还在通话中。
青筋微鼓的大手悠哉又暧昧地伸向卓年的脖颈，他用手背轻柔缓慢地蹭着，感受其上跃动的脉搏。
久无人声，章齐挂了电话。
他实在没办法了，红着脸返回图书馆，西瓜扔进垃圾桶，在一楼解决生理问题。
厕所人来人往，他上得心惊胆战，直到隔间外静悄悄的，上一个洗手的人离开很久……他才推开门走出去。
章齐站在图书馆门口，莫名回头看了一眼垃圾桶，他买西瓜，等西瓜，拎着西瓜跑了很远，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那辆自行车三千多块，也说没就没了。
他好像从来就没有长久拥有过什么，他的家境还算富裕，但也觉得惋惜——只要是失去，都不是什么好事。
有形或无形，不管是头发，还是在意的人的关注。
章齐回到寝室讲了丢车这回事，室友笑说：“要不你再买一个？”
另一个室友在上铺探头：“谁偷都是偷，这回让我来！肥水不流外人田！”
章齐无法拥有爽朗的人的性格，但也会被爽朗的人无形中感染明快心情。
他主动邀请室友：“我们要不要去食堂，一起吃饭？”
暑假沿着无忧的神思，细细描绘脑海中曲折的神经脉络，分分秒秒啃噬人的纠结、忧思，分分秒秒欢欣鼓舞地跃动在脉搏。
月亮始终高悬。
万物开始鸣响。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鸣响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