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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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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
“……先生?先生!……”
耳边声音嘈杂,那并非一人的呼唤,而是男女老少的交叠,让她烦躁不已。
聒噪的声音没有持续多久就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声。
清冷,悦耳,带着释然与希冀。
“……夏……”
“……走下去……”
男声渐歇,女声响起。
甜美软糯,却似带着呼啸的寒风。
“……熙……”
“……替我……”
女人猛地睁开眼睛。
一切都归于沉寂。
……
痛。
很痛。
剧烈的疼痛撕扯着神经,莹白如玉的躯体上是纵横交错的狰狞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不过瞬息,这种疼痛就如潮水般散去,欺霜赛雪的肌肤毫无伤口,先前的感受恍若幻觉。
女人抬手扶额,身体的疼痛已经褪去,神经的不适却并未减弱,她只觉得头昏脑胀,意识低沉迷蒙。
我是谁?
我在哪?
女人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宁静的小楼、盛放的鲜花和坐在窗前的青年。
夕阳的余晖打在青年身上,勾勒出温柔的轮廓。
女人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她看着青年,感觉到隐约的亲切,似是本能,却又隔着一层朦胧的薄纱。
“姑娘醒了。”
青年看向她,墨色的瞳孔温柔专注,女人却能感觉到其中的失焦。
——他是个瞎子。
女人心中涌起了奇怪的感觉,这栋小屋,这盛放的鲜花,这个温柔却失明的青年,她都似曾相识。
“……这是哪里?”
女人开口询问,声音沙哑,却掩不住底色的清冽。
“此处名为百花楼,是我的居所,”青年如是回应,嗓音舒缓,宛如潺潺流水,令人心旷神怡,“姑娘昏迷在楼前,我便自作主张,将姑娘带了上来,冒犯之处,还望姑娘多多海涵。”
……女人有点想笑。
这种说话风格,多久没有听到了?
脑海中突然蹦出的想法让女人茫然了一瞬,她收敛心神,微微摇头:“多谢公子收留,是我冒犯才对。”
“不知我昏迷了多久?”
闻言,青年顿了顿,再次开口时,语气带上了轻微的不解。
“姑娘昏迷了一月之久,我帮姑娘把过脉,脉象并无异常。”
何止是没有异常。
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的脉象。
“一个月?”女人关注的重点并不在自己的脉象上,她精致的眉微微蹙起,“叨扰公子了。”
“无妨,”青年微笑着摇头,“说来奇怪,我一见姑娘便觉亲切,姑娘若有需要,尽管待下去。”
“我是花满楼,可否知道姑娘名讳?”
女人怔了怔,她回忆起昏迷时耳边的嘈杂,唯一能听清的两个字是——
“……夏熙。”
*
花满楼热爱生命。
得出这一结论并不困难,目之所及的鲜花便是佐证。
夏熙听着对方的话语,像在倾听一首轻柔美妙的歌曲。
她能感觉到字里行间洋溢着的幸福与满足。
“你有没有听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能不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风里常常带着种从远山上传来的木叶清香?……”
真好啊。
夏熙勾唇笑起。
眼盲并未改变他的心志,恰恰相反,他乐观积极的态度甚至胜过了许多健康的人。
即使不是同一个世界,她也为他感到高兴。
因为他也是……
也是什么?
夏熙知道这突然冒出的想法一定和自己失去的记忆有关,可无论她如何思考,都找不到更多的线索。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来自其他世界。
“夏熙,”花满楼的声音略含担忧,“你怎么了?”
他对情绪的感知极为敏锐,夏熙因想不起更多而涌起的烦躁一闪而逝,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无妨,”夏熙摇了摇头,笑道,“只是苦恼于失去的记忆罢了。”
在说出夏熙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将自己失忆的事情告知了对方。
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夏熙有种莫名的直觉,面前之人是可以信赖的。
她似乎能抽丝剥茧般地剖开外表,准确无误地看清一个人最核心的东西。
为人是善是恶。
于她是敌是友。
花满楼无疑是符合大众观念的善人,更别提对方发自内心的友好态度。
所以,她选择实话实说。
*
“失去记忆确实令人不安,”花满楼柔声安慰,“我的医术不甚高明,你若愿意,我可以为你介绍几位名医。”
“多谢,但不必了。”夏熙下意识地否决,莫名的直觉告诉她,自己的失忆与疾病无关。
就算有关,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医者能治好的。
花满楼微愣,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楼梯上突然响起的急促脚步声打断。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奔上了楼,神情很是惊慌。
她不算太美,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却灵活聪敏,只可惜现在她眼睛里也是说不出的惊慌和恐惧。
夏熙和花满楼看向她,她也看了过来。
视线落在夏熙身上的那刻,她愣住了。
……好美。
青色宫装勾勒出高挑的身形,如瀑的及腰墨发挽至脑后,被一根简单的檀木簪绾住,垂落的几缕青丝被夕阳镀上细碎的金光。
那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跨越种族不分性别,也唯有“盛世美颜”四字能简单描摹一二。
只她一人,便自成一个繁华盛世。
上官飞燕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与她相比,上官丹凤也好,自己也罢,都要自惭形秽。
花满楼何时认识了这样的人?有她在,自己的计划还能成功吗?
心绪急转而过,面上,她喘息着,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人在追我,我能不能在你们这里躲一躲?”
“能。”花满楼的回答几乎没有考虑。
就算是一匹负伤的狼在躲避猎犬追逐时投奔到他这里,他也会收容。
他的门永远开着,因为无论什么人到他这里来,他都同样欢迎。
闻言,小姑娘的气舒了一半,她看向夏熙,迟疑道:“那,这位姐姐……”
夏熙笑意清浅,琥珀色的眼眸一片沉静:“我也是客人,不必在意我。”
这个人没有给她那种隔着层薄纱的亲切感,甚至还让她有些不适。
敏锐的直觉告诉夏熙,对方绝非表现出来的模样。
但,正如她所言,她只是客人。
客人不能阻止主人接待别人,但若是被接待的人不怀好意,客人也不会袖手旁观。
让她看看,对方有什么目的吧。
*
听夏熙这么说,小姑娘的气彻底舒了下来。
她的眼睛四面转动,好像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花满楼柔声道:“你用不着再躲,只要到了这里,你就安全了。”
“真的?”小姑娘眨着大眼睛,仿佛有点不信,“追我的那个人很凶,还带着刀,随时都可能杀人的!”
花满楼笑了笑:“我保证他不会在我这里杀人。”
小姑娘还是在慌张,她准备问他:“为什么?”
可她没时间问了,因为追她的人已经上了楼。
他身材高大,上楼的动作却很轻快。
他手里提着柄刀,眼睛里带着比刀还可怕的凶光,一看到这小姑娘,就瞪起眼来厉声大喝:“我看你还能往哪跑?”
小姑娘往花满楼身后躲,花满楼微笑着道:“她到了这里,就不必再跑了。”
提刀的大汉瞪他一眼,发现他不过是个很斯文,很秀气的青年,立刻狞笑着道:“你知道老子是谁?敢来管老子的闲事?”
花满楼态度温和:“你是谁?”
大汉挺起了胸:“老子就是‘花刀太岁’崔一洞,老子给你一刀,你身上就多了一个洞。”
花满楼道:“抱歉得很,阁下这名字我没听说过,我身上也不必增加别的洞了,无论大洞小洞,我都不想要。”
小姑娘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崔一洞变了脸色,狂吼道:“你不想要也得要!”
他反手抖起一个刀花,刀光闪动间,刀向花满楼的胸膛直刺过来。
花满楼没有动。
他大概是想动的,但他已不需要动了。
坐在他对面的夏熙伸出了食指。
这显然不是习武之人的手指,它修长、白皙,没有一点薄茧,宛如美玉精雕细琢,挑不出瑕疵。
可这精美如艺术品般的食指,在刀尖上轻轻一点,便点出了蜘蛛网般的裂缝。
在崔一洞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的刀碎成了粉末。
做出这一切的女人微笑着,笑意清浅,是完美的官方弧度,没有透露半点情绪。
崔一洞僵硬地转过头,他看见了绝世的女人,可他没有心力去惊叹对方的美丽。
刀身被震为粉末,残存的内力向下落在刀柄上,崔一洞的手腕剧烈颤抖,险些握不住刀。
女人声音温和:“你还不走吗?”
崔一洞看着女人,满头大汗。
他跺了跺脚,握着手中的刀柄,头也不回地冲下楼,速度比上楼时快得多。
夏熙看着他的背影,瞳孔中划过意味不明的暗芒。
有亲切感,但微不可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