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的心事》余穗安

9、牌局（2）

　　方也的一句话成功引起惊呼，目前为止，所有玩家下注的金额已经上千，尤其是齐保宗和方也，他们两人都将手中的五百元筹码全部押上牌桌。

　　齐保宗双目通红，自信嚣张，而方也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冷静的神色，镇定自若。

　　齐云手心渗出冷汗，他盯着方也的面庞，像从那张平静的面孔上看出些什么。

　　棋牌室五颜六色的灯光打在方也脸上，他的五官在光怪陆离的光线下模糊不清，盯得久了，齐云有些眼晕，他像是短暂的坠入醒不过来的梦境。

　　可眨眨眼，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梦境，而是现实，是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无论好坏都要全盘接受的现实。

　　他攥紧拳头，再次挪到方也背后，从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瞥见了方也的两张手牌——梅花二和方片三。

　　烂的不能再烂的两张牌。

　　他怎么敢的？怎么敢这样压上全部筹码？！

　　齐云眼睛都瞪大了，但是方也一点都不慌张，甚至还打了个哈欠，歪着头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脖颈。

　　“啪！”

　　最后一张底牌揭开，是一张红桃八。

　　齐保宗早就凑成了“葫芦”，无所谓最后一张底牌能翻出来什么，他把自己的两张手牌狠狠往桌上一摔，得意洋洋的看着方也。

　　“你就这么自信，自己一定能赢我？”

　　方也没急着亮牌，一双漂亮的杏眼盯着齐保宗。

　　齐保宗正沉浸在自己马上就要赢到一大笔钱的狂喜之中，情绪上头的时候，半点理智也没有，对方也的话嗤之以鼻，只催着他赶紧亮牌。

　　“就算你真的赢下这一局，这笔钱也并不会真正属于你。”

　　两张扑克牌在方也的左手指尖灵活翻转，他的目光扫过棋牌室的所有人，嘴角噙着一丝笑。

　　“你在这一局赢下的钱，下一局就会输掉，你的工资，你的存款，你所拥有的一切，总有一天都会被你当成筹码押上赌桌。”

　　“赌徒当久了，小心把自己的命也押进去。”

　　齐保宗被方也的话激怒，一拍桌子：“草！你他妈的废什么话！”

　　齐云闭上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齐保宗赌了这么多年，赌的家破人亡，赌的家徒四壁，早就不是一两句话能劝的回来了。

　　方也也没再说话，直接伸手亮出自己的手牌。

　　红桃九和红桃七！

　　正好能组成一个“同花顺”，比齐保宗手里的“葫芦”还要更高上一级。

　　不仅齐保宗震惊了，就连齐云也傻眼了，明明刚才方也手里的牌并不是这两张！

　　“你出老千！”

　　齐保宗恼羞成怒的大叫，但是方也摊开双手：“我穿着短袖，胳膊上干干净净，能往哪儿藏牌呢？”

　　齐云心里也有这个疑惑，方也肯定是出老千了，但是他身上总要有个藏牌的地方，他一直站在方也身后，也没发现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可赢了就是赢了，齐保宗没办法赖账，他将身上全部的钱都输了进去，还不够。

　　这个时候，棋牌室老板微微一笑，贪婪的眼神紧盯着齐保宗，就像盯上了一个待宰的羔羊。

　　“没钱不要紧，我们也提供小额贷款，放款特别快。”老板搓搓手：“就是利息嘛，比外面银行的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齐云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十年律师的直觉告诉他，这老板提供的小额贷款大概率就是高利贷。

　　不过现在是2005年，对于这种非法借贷的管控还没有十几年后那么严格。

　　这也是棋牌室的一种套路，先是提供场地吸引赌徒，等赌徒把钱输光了，就马上提供这种快速的高利贷业务，利用赌徒上头的“翻盘”心理。

　　果不其然，齐保宗虽然将身上的钱输的干干净净，但他双眼通红，急吼吼的说：“我先借一千！我就不信了，下一把肯定能赢回来！”

　　方也在一旁站着，双臂环抱在胸前，冷眼旁观。

　　棋牌室老板乐呵呵的拿来一份合同和借条，齐保宗看都没看，就在上面签字盖了手印，一千块钱现金到手，他又马上兴奋起来，斜眼睨着方也：“小子，再来一把？我就不信赢不了你了！”

　　方也冷哼一声：“滚蛋！我玩够了，走了。”

　　方也头也不回的出了棋牌室，瓜毛也屁颠屁颠的跟在他后边。

　　出了门，棋牌室老板追出来，笑眯眯的给方也递了根烟，本来还想留一个联系方式，但方也用自己没有手机拒绝了。

　　棋牌室老板被拒绝了也不生气，反而说：“没事，小兄弟这么有能耐，多来玩几次，什么都会有的！”

　　对于棋牌室老板来说，方也这种会玩的客人比齐保宗更有价值，赢得多，输的也多，是更大的肥羊。

　　方也没搭理棋牌室老板的自来熟，走过了街角，看见个垃圾桶，顺手把刚才老板给的烟扔掉，还把手指凑近鼻尖，闻闻有没有沾上烟味。

　　瓜毛今晚彻底被方也折服了，狗腿一样的凑上前：“哥，你打牌可真厉害啊！一个晚上就赢了一千七！”

　　方也转过头看着他，从一把钞票里数出一千五百块钱，递给瓜毛：“说好的，今晚赢的钱两人分，给你。”

　　瓜毛盯着那一沓钱，眼神放光，结结巴巴的说：“这，这不好吧？我拿小头就行……”

　　瓜毛根本就没见过这么多钱，实打实的钞票拿在手里，他手都在发抖。

　　“给你的就拿着。”

　　方也侧头看他，语气严肃：“我知道你父亲早逝，母亲得了重病，躺在医院交不上医药费，家里还有两个年纪小的弟弟妹妹等着吃饭，你缺钱，但没学历找不到工作，偶然接触到打牌，你就认为打牌也能挣钱。”

　　瓜毛一愣：“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你妈住在哪个医院，知道你两个弟弟妹妹在哪里上学，知道你们家住哪儿。”

　　方也浓密的睫毛垂下来，给眼睛蒙上一层阴鸷。

　　“我还可以告诉你，如果你继续赌下去，不仅挣不到钱交医药费，还会欠下高利贷，被逼着成为暴力催债的打手。”

　　“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接到一个催收任务，那家人里面欠债的父亲早跑了，只剩下一个刚成年的残疾儿子，家里最贵重的东西就是母亲的骨灰盒。你心软放他一马，自己却因为空着手无法交差，最后活活被打死。”

　　瓜毛听的愣住了，方也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的起伏，他不能直接说出重生的事，但他是真的想帮瓜毛一把。

　　因为他就是那个“刚成年的残疾儿子”。

　　上辈子，齐保宗的高利贷越欠越多，后来还染上了戒不掉的东西，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缠着刘家慧和方也，搬家也没用，阴魂不散。

　　刘家慧打工，卖血，却都只是杯水车薪，后来一病不起，在方也十八岁那年去世了。

　　瓜毛上门催收的那天，方也本来想抱着刘家慧的骨灰一起沉入海底，这日子实在太苦，苦得他根本看不见希望。

　　但是瓜毛心软放了他一马，不仅没有打砸东西，甚至还买了一份盒饭给他。

　　那份盒饭沉甸甸的放在他手上，还带着烫手的温度，将他重新拉回了人间。

　　重生一次，有许多遗憾想要弥补，方也想帮瓜毛一把，把他从泥潭一般的生活里拉出来。

　　“这一千五百块钱给你，但是也有要求，”方也说：“你不许再碰赌博，扑克，麻将，都不能再玩了，必须把你这个毛病改掉。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医院，直接交医药费，不能拿来干别的。”

　　瓜毛赶紧点头答应了。

　　深夜的街道上安静下来，路灯昏暗的光线提供着若有似无的光线。

　　方也和瓜毛到了医院，亲眼看着他把一千五百块钱都交了医药费，方也才放下心来。

　　瓜毛的妈还在住院，他去陪床，方也在医院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两大包吃的，花了一百多，身上还剩七十八。

　　方也拎着两大袋东西回到医院，都塞给瓜毛。

　　“这些你带回去给你的弟弟妹妹，省着点能吃半个月，”方也拍拍手，刚才拎袋子勒出两道红痕，他嘱咐瓜毛：“你知道我家地址，明天下午三点在楼下等我，你要是迟到或者放我鸽子，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瓜毛挠挠自己那个花里胡哨的西瓜头，答应了。

　　方也攥着兜里的七十八块钱，去医院对面的公交站牌下面等末班车。

　　夜里的微风裹挟着凉意，方也绕着公交站牌来回踱步，低头数着地面上铺路的砖块。

　　他没注意周围路过的行人，直到一双手从背后搭上他的肩膀。

　　方也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僵直，缓了一秒后才回过头。

　　齐云站在他身后，背着昏黄的路灯光线。

　　“你怎么在这儿？”方也拍拍胸口：“吓我一跳。”

　　齐云没有说话，阴沉着脸色，抓紧了方也的手腕，强硬的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你干什么，齐云？你有病吧……”

　　方也眉头紧皱，咬着牙：“……你松手，我手腕疼！”

　　齐云听到方也说疼，马上松了手，但他并没有放过方也，直接伸手摸上方也的后颈，揪着短袖的后领口一抖。

　　两张扑克牌掉出来。

作者有话说

　　远离黄赌毒，健康你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