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6 ...
-
比十二月海风更冷的，是云落刚才那句话，顿时把楚之宁又拉入了被她短暂遗忘的篓子里。
对，她亲手捅的篓子。
她不敢看，犹豫又犹豫，破罐子破摔接过手机，点击播放。
那是一段来自舞台侧方的录像视频，看录制人站的位置，应该就在一众领导席旁边，最左边隐约有半个专门负责领导席学生会成员的后脑勺。
画面里播放的是演讲的上一个节目，舞台剧。
据说这出剧是榆苏电视台台长在大学时自己导演的第一出戏，当时剧社成员为了找到当年的剧本，废了不少功夫。
进度条已经走到舞台剧谢幕那里，灯光熄灭，台上有学生飞速地清场。
楚之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明知一会儿场面有多炸裂，她还是忍不住全身颤抖，连忙又掰了一块巧克力在嘴里含着，化开的能量勉强支撑她不会因为心悸当场晕倒。
云落说得没错，她胆子的确太小了，干都干了，事后还这么怂。
主持人上台，串场词流畅过渡自然。
随着二位主持人下台，现场陷入一片黑暗，楚之宁跟着眼前一黑，这比凌迟处死没什么两样啊！
耳边传来轻笑，明知是云落在嘲笑她，她却已经无暇顾及，眼睛紧紧盯着屏幕，等待第一刀像自己划来。
她以为很漫长，其实只暗下来不到五秒钟，随后，一个人走上讲台，聚光灯按照多少次彩排那样来了一次完美的追随。
？
？？
？？？
她眼花了？
怎么会有人上台？
视频里传来一声很轻的：我艹这他妈，随后迅速消音。
因为心虚又紧张，所以楚之宁很轻易地辨认出来这句脏话来自自己导员。
她满腔疑问，悬着的心却渐渐放了下来，继续看视频。
拍摄者也适时拉大镜头，高清摄像头下代替她上台演讲的人也被清晰地拍摄出来，楚之宁震惊地瞪大眼睛，这不是下午刚给她画过妆的夏冉冉吗？她怎么会替自己上台？
她抬眼看着云落。
后者拄着太阳穴，挑眉示意，“继续看。”
她继续看。
讲台对面有一个很大的提词器，夏冉冉虽然全程看着提词器，但感情非常充沛，讲到英雄如何勇斗歹徒，如何跟广大人民群众一起制服歹徒时，还低头轻声抽噎。
观众席也传来哭泣的声音。
楚之宁自认不如。
一篇东拼西凑根正苗红的演讲稿被夏冉冉发出最后一丝余热，在她喊出那句：我永远为他骄傲时，也是整场演讲的尾声，全场寂静，随后爆发出轰鸣般的掌声，连领导席的领导们全都起立鼓掌，久久不息。
拍摄者很轻的说了一句牛逼啊夏姐。
夏冉冉准确地捉到手机镜头，饱含热泪的双眸极其不引人注意地冲镜头露出一抹胜利的狡黠。
视频结束。
楚之宁呆了半晌，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一时语塞，良久才缓缓转头看着云落。
“是你让她帮忙的吗？”楚之宁半天只想出这句问出口。
云落：“不是我，是田螺姑娘。”
“好，那谢谢夏冉冉和田螺姑娘。”楚之宁说，“这回这个篓子总算小了点，我要怎么谢她比较好？你有她联系方式吗？”
“你要不考虑一下，”云落说，“先谢我？”
月光如银，铺洒在海面上犹如镶嵌了数不清道不尽的细钻，那海平面变成了一条深蓝色的绸缎，被风吹皱，绸缎上点缀的钻光，跟随着起起伏伏，映出银蟾倒影。
歌手在唱着90年代华语情歌，有来散步的人陆陆续续往周围靠拢，调酒摊老板很有眼色地招呼生意。
楚之宁被他眼尾眉梢勾得晃了神，刚想开口，卫衣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这玩意估计震动一路才消停片刻，只是刚才她神经过于紧绷完全没注意到。
导员打来的，在此之前他已经打了至少六七个语音电话。
看时间那时她还在路上，也是夏冉冉上台表演的时候。
“接下来还要我教你吗？”云落问。
“可以给点提示吗？”
云落伸出手食指，在楚之宁反应之前点下接听键，同一时刻，他殷唇微启，口型吐出一个字：哭。
吹拂来的海风把话筒里导员愤怒又惊慌的声音准确吹到楚之宁耳朵里。
“楚之宁！你到底在搞什么！”
“你人在哪？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以为88周年是儿戏吗？榆苏电视台台长都来了，你以为你在做幼儿园文艺汇演吗说不上就不上了！！！！你们这群学生平时在论坛找人替课就算了，演讲还有替的？？？”
哭。
哭。
——“必要时也可以吊一吊。”
这一瞬间，福至心灵。
楚之宁抿嘴，闭眼，睁眼，瞪着眼睛任海风往眼眶里灌，实际上她再低头看到楚彬送她的手链时，眼泪自己就出来了，她对着话筒抽噎，一声比一声大，真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你……”导员声音迟疑起来，“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吗？”
哭。
楚之宁闷头不说话，不论导员在那边说了什么，她就是一个字，哭，两个字，大哭，七个字就是怎么委屈怎么哭，小姑娘本来声线就偏柔，抽噎起来让人心生怜爱。
“……是不是讲你父亲的事情让你压力太大了？唉其实你可以跟老师说呀，老师会帮助你的，你直接让别人上台，哪有这么办事的，你胆子太大了，台下领导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云落很嘲讽地将头瞥走。
女孩抽噎的声音，让他陷入了一团迷幻的回忆之中。
古朴沉重的卧室，像欧洲上世纪的重工屏风，床上的女人穿着华丽的礼服，她像绣在屏风里的一只鸟，羽毛暗淡无光，颈间璀亮的宝石，只会把她的羽毛显得更加黯淡。
她像绣在屏风里的一只鸟。
她腐烂在屏风里。
楚之宁很用力地吸鼻涕，那声音将云落拉回现实，他用力按了按眉心。
导员声音越来越慌，“……你现在人在哪？我现在派学生去找你！你别情绪波动做出什么傻事，别哭了这都算什么事，又不是挂空挡了，你找的那个女学生蛮厉害的，把领导眼泪都说下来了，比你讲的好，唉呀行啦别哭啦！”
他似乎有意压低了点声音，抱怨似的，“我就说那韩国人不靠谱！”
“哎老师。”云落把手机抽走，“老师，我看着她呢。”
“你们在哪呢？！”
“警察局。”
楚之宁看着云落。
他要干嘛？
导员声音猛然拔高三个度，“怎么跑警察局去了？！”
“这位同学情绪太激动了，一直说别逼我别逼我我压力好大。”云落慢悠悠瞥了一眼正在用印花纸巾擦鼻涕的楚之宁，殊不知这种拉长和停顿在导员听来像是把他后半生的仕途用一根细线吊起，“我害怕啊老师，我好害怕，所以就给她带过来了，想让警察问问谁逼她了，谁让她压力大了。”
“！！！”
导员：“你报警了？！”
这韩国人脑子有泡吧！这点小事算个屁报什么警啊！！西巴！！！
云落勾着唇角，面容隐在夜色中，海边波光粼粼光影绰然，深深浅浅地落在他的眼梢和鼻梁上，延伸出一道宽线，没入冲锋衣深处。
他慢慢道：“还没，刚到，老师您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江福气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今天让这韩国人看着楚之宁，不然绝对没这些事，楚之宁是他的学生，乖乖巧巧到现在，能翻出什么花来他还不知道？
他深吸口气，语气像给自己六岁女儿讲童话故事似的温和，“好好好，你别害怕，让楚之宁也别冲动，这点事别麻烦警察了，你跟她说这事我不计较了，让她别哭了，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这都不叫事啊，小事小事，你跟她说演讲效果非常好啊哎哎哎哎韩同学你把电话给楚之宁我再嘱咐她几句。”
事实证明，一哭二闹三上吊真的有用。
楚之宁听导员讲了十几分钟的大学生心理健康，如果不是有人催他返回礼堂，他还能再讲讲当代社会年轻人薄弱的抗压能力及解决方案。
挂断电话时导员再没提过一句楚之宁临场跑走的事，甚至还让她好好休息，明天给她批一天假条，不用上课。
楚之宁懵懵的，“这就结束了？”
“刚哭得不错。”云落称赞。
楚之宁：“他刚才是不是还说让我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可以不用上课来着。”
“嗯。”
“这么简单？”
“估计见了你还得叨叨两句，但应该不会记你大过了。”
楚之宁不敢相信地问：“为什么？”
“很简单。”云落从烟盒里拎出一根烟，打火机咔嚓一声吞没烟丝末尾，火光随着他的呼吸燃烧得更红，随后，他缓缓吐出烟雾，长腿伸直，“他在意的只是演讲效果。”
“你以为这场校庆的观众是谁？是底下几千名叫不上号的学生，还是前三排的领导们和所谓的名人校友？”
“还有，”云落道，“大学里最怕的就是学生出问题，这东西是个隐形炸弹，没人敢碰。所以他生气你要比他情绪更激烈，你以为他心里不清楚你那点小九九么？彼此给彼此个台阶罢了，只要今天给那几排穿中山装的人呈现出好的效果，他真的会在意是谁上台演讲么？”
“你们那台所谓电视台台长在校时创作的独立剧本舞台剧，里面有三个演员都是假唱，一样的道理。”他漫不经心掸落烟灰，“好学生，这个社会的规则都是用来约束老实人的，很多时候可以不用那么乖。”
月光染上晚风，吹到楚之宁心房上。
她的心脏在跳动的节奏下，轻轻地、轻轻地震颤。
半晌，她轻轻开口：“你今天是特地为了我过来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