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之后》姜鼠标

3、第 3 章

　　当我再次醒来时，眼睛都不想睁了。

　　好累，不想动，反正怪物最后都会扑上来，干脆躺着，也能省点力气。

　　又或者老老实实按怪物的想法做，出了大门说不定就能自动解除这个诡异的轮回世界。怎么也比在这里一遍遍重来好。

　　流水滴答的闹钟在这时响起，我侧身抽出背后的手机，随手关掉闹钟。

　　也许是因为盯的时间太长，它自动识别了我的人脸，跳出了上回见过一次的黑底红字，红字变成了“4”，像倒计时又向前跳了一步。

　　看来这个轮回是有次数限制的。我突然有了一点紧迫感。

　　数字很快被挤到了角落，我随意划着手机看，各种软件都打开试试，余光突然捕捉到一旁光线暗下。

　　我赶紧从床上坐起，把被子往旁边一掀，往地上跳，再往旁边看时，已经伸出双手的怪物隐去了身形，只剩下最后的轮廓消散在虚空中。

　　原来它是这样消失的，突然出现，突然消失，避无可避。

　　我快速换好衣服，拿起手机往厕所走去，只要按照我平常做事的顺序，即使慢了点、怪物出现了也能及时躲避。

　　我又多了点信心。

　　既然这手机是房子里唯一异常的东西，那离开的关键估计也在这台手机上，我边刷牙边刷着手机，同时不忘分出半点余光观察怪物什么时候出现。

　　手机桌面上依然是那个熟悉的软件图标，我毫不犹豫点了进去，可点进去之后要干什么呢？

　　我翻翻聊天记录和好友，想不起的人依然想不起，消息也发不出去，只好再次点进动态，准备再一次接受满屏负面情绪的冲击。

　　也许有了心理准备，冲击没我想象中的大。

　　准备往下划动的手指突然停顿，移动到右上角的加号，输入道——

　　“走不出去，该怎么办”

　　发送。

　　新动态跳出。

　　这有用吗？不也是徒劳？我感到有些好笑，转眼把它抛在脑后，开始专心浏览下面的内容。

　　好友动态大部分都是我发的没人点赞也没人评论的情绪垃圾桶，中间夹杂着几条陌生好友的游戏转发或者转锦鲤，没有任何意义。

　　再往下拉能看到更久之前、也是我自己发的动态，大多是发完就不看的留言。

　　现在回想，好像很久以前我就把这个聊天软件当成一次性树洞，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好像就是刚上高中那会儿。

　　身后突然阴影显现，我赶紧一口吐掉嘴里的泡沫，随便漱了漱口，也不管有没有漱干净，抓起手机就往外面走。

　　厨房做早餐又是一个等待的好时机，我特地多叠了几片面包放进微波炉，又多设置了几分钟，然后继续浏览下面的动态。

　　再往前翻就到了我的中学时代，也是我刚开始习惯在动态里发点什么的时候，几乎都是吐槽学校、老师和同学，毕竟刚来到新的环境，有新的人际，身边还少了以前熟悉的人。

　　即使现在我也能记起那时的无所适从。

　　过往的经历一点点涌进脑中，我翻到后面有些心不在焉，手指越划越快，突然屏幕中划过一点别样的东西，我赶紧停下，划回去仔细看，竟是一条好友说说——

　　“江：
　　生日快乐。”

　　底下还有我的评论，“蒋江夏你在哪里！”

　　再看日期……竟是我的生日！

　　我愣住，心里有些打滚，记忆回到了中学时期，身边唯一知道这个小号的朋友身上。

　　这个号最初只是为了躲避无尽的群聊，也只加了最好的朋友，就是这条说说的主人——蒋江夏。

　　微微波炉“叮”的一声作响把我拉回现实，我放下手机，戴上手套把热得烫手的盘子取出，端上桌面，继续对着烫得不能下嘴的早餐发呆。

　　蒋江夏和我从小认识，他比我大一岁，看起来又乖又文弱，是传说中邻居家的小孩。

　　但这家伙表面上看着乖，实际那一肚子的坏水，我也是和他熟悉之后才慢慢发现的。

　　也因此能发现看起来十全十美的邻居家小孩背后可能也没有十分称心的家庭。

　　那就是家暴吧。

　　我很久之后才意识到，但是已经没有用了，蒋江夏在他初中毕业那年离开了所有人，包括关心他的和不关心他的。

　　我没办法想他能跑去哪，但我什么都不敢做，接受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的安慰，继续端着面具学习生活，然后转头把各种阴暗的负面的情绪扔进树洞，希望他能看到，希望他能回来……又或者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好好活着。

　　面包不那么烫了，我抓起一块吃。

　　揭开伤疤的感觉并不好受，回忆起越多越发现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没有多大的进步，只会在这个树洞里发泄，对外依然是那副假兮兮的样子。

　　现在也许比以前好了吧？

　　我盯着手中的面包片发呆，不自觉停下了进食。

　　应该是好了，以前那么自恃清高、实际上只是哪哪都不满的小屁孩，现在已经能很好地和所有人相处了，有稳定的工作，有不菲的收入，甚至很快就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大城市里买下自己的房子——虽然只是供的——我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我为什么……会累到想死呢？

　　一切明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啊……

　　手机突然响起的震动，我低头，只见屏幕上方多了一条提示——

　　“您有一条新的回复。”

　　我呼吸一滞，点开那条提示，死死盯着屏幕看。

　　页面迅速跳到了最顶上，在我刚刚发的那条“走不出去，该怎么办”的说说底下，竟多了一条来自“刚刚”的新评论：

　　“江：没人能困住你，除了你自己。”

　　我……困住了我自己？

　　我怔怔地抬起头，才发现怪物早已在餐桌对面恭候多时。

　　它慢慢向前靠近，狰狞的面孔对着我，逐渐裂开大嘴，独留黑色空洞的眼眶恶狠狠地盯着我，似乎只要我继续这么呆坐下去，它就会扑上前来。

　　我却不想动。

　　我……困住了我自己？

　　我怎么会困住我自己呢？我明明，在变好啊……

　　这一瞬间我脑子里划过很多事情。我想起了如今与周围的同事亲友相处得如鱼得水的生活，想起了求学年代挣扎在树洞里的孤独迷茫岁月，甚至想起了更加遥远的年少时期，与蒋江夏真正意义上初识的那一天，自己终于忍不住把他一脚踹翻在地，脏了半边脸却依然笑着的蒋江夏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只要我乖巧地对他们示好，他们就会喜欢我。”

　　那时的我当然不认同这句话，只是到了后来当他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没有人再充当我与外界沟通的桥梁，我只能自己摆起那张示好的笑脸时，再回想起这句话，心里又是别的滋味。

　　挣扎吧，妥协吧，然后戴上友善的面具，长久的岁月中磨练出一身迎合的本领，获得了美满的人生，这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啊。

　　为什么我会累呢？

　　怪物离我越来越近，面目越发狰狞，我却一步都不想动，答案其实已经在我心里——

　　“因为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我才会累，我却把自己困在这样的生活里，如同行尸走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你想让我像以前一样上班，你不想让我偏离原来的轨迹，你想让我继续走原来的路，可你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

　　怪物发出一声低吼，弓起背，黑色的眼泪从它瞪大的眼眶边上流出，落入它张大着、发出怒吼的嘴中，再落在我的手背、落在桌面上。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怪物！”

　　“你……是我！”

　　怪物的怒意被彻底激发，它发了疯似的吼叫着，枯裂焦黑的手脚四处挥舞，把餐桌打得啪啪作响。

　　怒到极致它终于把头扭过来正对着我，但此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先发制人扑了上去，抓过它的肩膀，和它扭打在一起，滚落在桌面、地上。

　　“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你休想让我继续过这样的生活！”

　　我一边扯着怪物的头发一边朝它嘶着嗓子大喊，它也不甘示弱地低吼着，枯黑瘦长的双手箍着我的脖子，被我用一只手用力掰着，气上头来我竟一口气把它的手指掰断了两根，顺势又扒上怪物的手臂。

　　“你这个懦夫！伪君子！你不喜欢还不敢承认！你都难受到想死了，还想拦我？！”

　　压抑了多年的情绪此刻彻底爆发，我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拉着怪物头发和手臂的双手用力往两边一扯，将怪物的一整只手臂也扯了下去。

　　怪物发出了痛苦的怒吼，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它的痛苦、它的绝望，但我丝毫不在意，怒意把我的斗志激发到了顶点，继续拉扯着怪物残存的身体破口大骂。

　　直到怪物被扯成几块，我才慢慢停了下来，嘴里喘着大气，看着一地零碎的怪物身体化作灰烬消散，不留痕迹。

　　我也终于坚持不住，扑倒在地，眼神开始涣散，心中却是无比的舒畅。

　　“滚吧，该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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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睁开眼睛，只觉大梦方醒。

　　街上喧闹的各种杂声伴着稀释的昏暗的晨光透过橘黄色的落地窗帘融进了我的卧室中，吵吵闹闹的，却让人安心。

　　闹钟还没响。

　　我在床上扒拉了一下便找到了我的手机，还是熟悉的分类界面，满格的信号把一条条新消息推送到我的消息栏，被我一键清除，包括那个还没到点的闹钟。

　　好真实的梦。

　　我放下双手，对着天花板发呆。

　　从来没做过这么真实、这么清晰的梦，可是现在一点都不累，还特别精神。

　　因为我想通了吗？利用一个梦。

　　嘿嘿嘿嘿。

　　我发出了一声声傻笑，在床上滚来滚去。

　　手机突然有一道提示音响起，我打开一看，是上司发的新消息，我随意看了一眼，大概是今天的任务。

　　“领导，我不舒服，请个假，谢谢。”编辑，发送，然后不再理会。

　　不管了，今天先任性一把。

　　我坐起身，也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积极地起床，拉开窗帘让晨光彻底洒在身上，落入屋内，以前讨厌的阳光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让我心情愉悦。

　　要不出去随便走走吧，去河边、去郊区、去野外，随便去个安静的舒适的地方，感觉有很多东西需要重新想想，一天说不定还不够。

　　我打定主意，迅速收拾了一下自己，随便吃了两口面包便准备出门去。

　　站在玄关，我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拉开屋门，准备迎接美好的一天。

　　一团浓厚的黑色雾气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面前，我避无可避，转眼就被它吸了进去。

　　意识消失的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有人在说话，可那一瞬间太过短暂，声音太过遥远，我什么都没听清便陷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