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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欲念 ...

  •   连轴转忙了一个星期后,在雁城的某饭局上,酒酣饭饱之余,沈廷轩和贺东终于谈妥了一个已考察了许久的财务投资项目。中间人也很高兴,张罗着晚上要带几个出资人一起去著名的夜总会“钻石年代”唱唱歌。

      成年人谁不懂那是啥地方?走到这一步,本来去夜总会报到也是圈子里谈生意的基本流程:唱唱歌、喝两口酒,再进来一群漂亮的女孩……□□的愉悦释放了精神的压力,给项目打开一个精诚合作、相互信任的开头。桌子下的暗潮涌动需要潜规则这个挖掘机制造出的水渠。

      于是在座的各位男士也都随言含蓄地笑着站起身,拍着各自的肩膀开始往外走。

      贺东看了看沈廷轩的神色,知道他又要撤退了,轻轻调侃说:“又不去?枪不擦会生锈的哦。”

      沈廷轩不答,转身向大家拱了拱手,笑着说:“各位,我昨晚睡太少,今天心脏不太舒服,避免扫兴就先撤了,贺东,你代我过去作陪,一定要让大家玩得开心。下次的聚会大家给我个机会,我来给大家安排出国海岛游,天涯海角,哥哥们,咱们再好好聚一次!一定要赏脸啊。”

      麒麟投资的朱总抓过沈廷轩的手“哈哈”笑道:“沈总,难怪你名声在外,都说你年纪轻轻气度非凡,今日一见,果然,格局真是大,前途无量啊。你都这么说了,哥哥们也不强留你了。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大家走出门,沈廷轩也准备回酒店去。

      等明天签完项目的合同,他也该在雁城置一套房了,有生意在这里,总归来去方便点。虽然,就算有房子,也只有他一个人,但是酒店……酒店永远不是家。

      手机突然响了。

      是……苏季然?

      沈廷轩来了兴致:“大小姐终于想起我来了?”

      苏季然也没废话:“喂,沈非,你不是说我欠你一顿饭吗?我请你吃宵夜吧,突然想吃番禺路的阿沁小龙虾了,咱们十点见?”

      “十点?”沈廷轩看看时间,“他家开到几点?”

      “凌晨五点收。我跟你说嗷,你要是今天不来,那咱们这顿饭就清掉了啊。不是我不想请,是你不吃。”苏季然说着欢快的话,但是声音听起来有一丝沉重,沈廷轩说不清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立刻搜了一下航班时刻表,想了想说:“苏季然,我现在有点事,可能要晚点到,夜里两点钟你要睡觉了吗?我两点钟肯定可以到那里的。”

      苏季然犹豫了一下:“啊,这也有点太晚了吧……要不算了,你忙吧。”

      沈廷轩真诚地说:“你的邀约我没准备时间,请你等我一下好吗?我能忙完的,两点钟一定到。”

      苏季然沉默了三秒钟,说:”好吧,你晚我也晚,那就两点见。但是说好别迟到啊,多一分钟都不等你的。”

      他说:“好的,哎加个微信好……”

      话还没说完,电话对面就“嘟嘟嘟”……

      沈廷轩无奈摇头,不由笑了笑。“这丫头。”

      他给贺东发消息:“我回沪浦市了。”

      下一秒贺东的电话打过来:“明天签合同,这么大事你都不来?”

      沈廷轩说:“你记得把合同发过来给法务审查一下没问题再签,跟朱总他们是第一次合作,还是要谨慎一点。”
      贺东:“那我全权代理你?”

      沈廷轩:“签之前你确定一下公司在城市银行的账户里,保证金都回来了吗?钱没到就把第一笔款的时间往后挪到下个月。”

      上次刚从三亚回来,他就把捡到的登机牌交给了贺东。
      “帮我查查这个人的基本信息。”

      贺东看着登机牌问:“女的啊?哪家的创始人么?”

      “少废话,你去查就行了。对了,有开房记录更好。”

      贺东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把登机牌夹在了自己的笔记本里。

      没到一周,贺东给沈廷轩送来了一个信封,里面薄薄三页纸,竟是苏季然的资料。

      26岁、小城市建州人、沪浦财法大法学本、金融学硕士在读,目前研二、已过法考。

      本科毕业后还在大公律所工作了两年,才又考上的研究生。“工作后考研不易,没想到小姑娘还挺有韧劲的”,沈廷轩想。

      家庭成员:母亲苏美玲(在建州拥有八家木兰美容院),父亲王志刚(2012年已去世)。

      然后就是她的小学、中学和大学时期的学习成绩和老师的评价总结。还有她自评的一段话,说自己是个合格的高中生了,手写的文字在娟秀中透着遒劲有力。

      总的来说,一路名校,家庭条件也不差,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学生。

      最重要的部分,开房记录:未找到。

      沈廷轩将苏季然的资料摊在办公桌上,靠着椅背、细细端详着资料首页上苏季然的一寸登记照,照片被复印后印成了黑白的,看得出久远的时间痕迹,但依然不难辨别出她美好的五官。她以前有垂过肩膀的长发、紧闭的嘴巴和与现在一样的桀骜的眼神。

      不同的是,现在的她已褪去了稚嫩和婴儿肥,变得更加知性大方了。

      他喜欢她的眼神,不服输代表着生命力和有欲望。

      沈廷轩不由得去镜子前打量了一下自己,吸住小腹、摆摆胳膊、看看下巴。

      “嗯,该换个眼镜了,衬衫也要重新定做了。”

      五、
      沈廷轩马不停蹄地从雁城飞晚班机赶回沪浦市,最近天气好,航班没延误太久。

      刚坐上飞机的时候他也想过,要是延误了、没赶上怎么办?

      是认他和她没有缘分,还是明天就去她的学校找她?

      一秒钟犹豫都没有,他想,一定会再见的,不管用什么方式。

      尽管早已想通,但在坐上出租车后,当他看完手表发现可以在凌晨两点前按时到店的那一刻,仍然松了一口气。

      他闻闻自己的衣服、闻闻自己的口气,看看司机的后视镜、又摸摸头发,突然把自己忙笑了。

      苏季然其实也是卡着点到的。

      她把手机里贺东昨晚八点半发给她的微信翻出来看了又看,“你可以约他了”,眼神有瞬间茫然。

      贺东要她扮得清纯学生一些,她没听,凭直觉穿上了自己上班时穿过的立领白衬衫连衣裙。出发前又戴上了自己小小的钻石耳钉,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和最好的饰品了。

      她边走路边给贺东发了个消息:“让我装有钱人可以,你得先帮我武装到牙齿。他太聪明了,我会露馅的。”

      过了两分钟,贺东回:“买点A货,找我报销。”

      夏初的凌晨夜晚,仍有一些凉意,苏季然下了网约车后,就看到沈廷轩斜倚着阿沁小龙虾店门口的路灯杆,左手夹着香烟,边吸边望向西边的方向。

      他穿着藏青衬衫和黑色长裤,袖口挽到手肘、钻石袖扣在路灯下像无数个小猫眼睛一样散发着璀璨静默的宝石光芒。

      她悄悄绕过去,右手拍他左肩膀,然后从右肩膀探出头,想吓他一下。没想到沈廷轩竟立刻向右扭头,正好“咚”的一声和她的额头撞上。

      “哎呦”,苏季然喊出声,“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好痛。”

      沈廷轩撞到她后也吓到了,马上摸着头拉开身体,笑着说:“你走路没声音的,是仙女还是女鬼?”

      苏季然没好气地说:“是鬼的话第一个来找你报仇……你真是一个出其不意的人啊。明天额头要肿了。”

      沈廷轩笑笑说:“我可没见过那么爱吃的女鬼。”

      凌晨两点,店里人还不少,他们挑了个看起来干净一点的座位坐下来。

      “既然是你挑的地方,那你点想吃的东西吧,让我尝尝什么味道值得你半夜叫我出来。”沈廷轩说。

      “没有半夜啊,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才八点多好吗?是你让我这么晚还得出来吃东西,胖死了。”苏季然嘴上一点不输。

      沈廷轩笑着说:“对对,是我忘了,都是我的错。大小姐快点菜吧,我有点想吃你请的饭了。”

      店员很快上满了两筐麻辣小龙虾。

      “开动。”

      苏季然立刻挽起袖子开吃。

      沈廷轩看着她剥好吞下第一个小龙虾后,问,“好吃吗?”苏季然翻了个白眼说,“废话。”

      沈廷轩笑了,他在笑自己,“今天想说的话怎么这么多?”

      可能是今天谈妥的项目、晚上的风、此刻的灯光、或者对面的人吧,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问苏季然:“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苏季然头都没抬:“你认为我们是朋友?我请你吃饭是因为我不想欠人家的。但我觉得做朋友应该基于喜欢和了解,我们还远远不够。”

      沈廷轩说:“你不想答的话可以不答,我只是对你有点好奇。你说交朋友要基于了解……那让我们先从了解彼此开始可以吗?”

      苏季然盯着他看了几秒,说:“我更想知道为啥你的黑眼圈这么重,你平时不能熬夜吗?”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样跟自己聊过天。沈廷轩突然笑出声来:“你知道你很特别吗?”

      笑完,沈廷轩问:“为什么等了一个星期你才想起来我?”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黑眼圈呢,是我先问的。”

      “哎,行行行,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其实到现在为止,我已经超过20个小时没合眼了,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雁城出差。我不是不熬夜,是太能熬了。”

      “那……你是为了我专门飞回来的?”苏季然问。

      沈廷轩点头,又加了一句:“不过我明天本来在沪浦市也有事,不算是专门为了你回来,只是提前了一点而已。但是小龙虾不好吃我还是要生气的。”

      苏季然剥了一只虾,放在廷轩碗里,说:“这周我朋友生病了,我在照顾她。不是忘了。快吃一口看看你飞这么远值得吗?”

      “那你朋友好点了吗?”

      “好多了。”苏季然平静地说,眼里有隐约的泪光。还好沈廷轩专注吃东西没有看到。

      这一整周苏季然确实在照顾病人,但她照顾的不是朋友,而是自己的妈妈——苏美玲。

      几个月前回家过年的时候,苏季然在和妈妈打闹的过程中发现苏美玲的脖子上长出了一个大包,不痛不痒,但是有一个鸽子蛋大小。直觉告诉苏季然这个包不简单,她生拉硬拽把妈妈带去医院检查了一下,结果诊断是疑似癌症。

      医生说一定要尽快安排手术切除,再做病理看看恶性程度。

      还没过完正月十五,妈妈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和妈妈相依为命十来年的苏季然一个人守在病房外,死死盯着通知栏上“手术室1”的进度信息。

      后来再回想起那天,她才知道人在极致紧张和害怕的时候是不知道饥和渴的,也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流过了八个小时。她甚至来不及担心一下后续的治疗费,只有一个信念:我的妈妈不会有事的。

      万幸的是,切除手术还算成功,只是需要后续的化疗和放疗来杀死癌细胞。

      但她好像又没那么幸运——就像她过去遇到的许多事一样——妈妈的肿瘤恶性程度很高,“三期”。

      医生叫家属进行术后谈话,看到对面只站了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女孩,心下不忍:“病人家属只有你一个人吗?要不咱等其他家属都到齐了再商量治疗方案?”

      苏季然摇头:“我妈妈她……只有我了。您说吧,我能做主。”

      医生看着她坚强的表情,决定直言不讳:“虽然已经尽量切除你妈妈的肿瘤了,但毕竟长在淋巴附近,我们还是有所保留,再往下切的话,你妈妈的唾液分泌功能和其他面部神经都会受到影响,生存质量会很差。针对病人体内残留的癌细胞,我们要安排放疗和化疗,必要时考虑靶向药。你妈妈这种程度的癌症,病人的生存期差别比较大,有的人癌细胞敏感,放化疗后生存期能超过三年,奇迹的话能到五年。但若是不太敏感,可能会很快转移,生存期在半年到一年。”

      听到“半年到一年”几个字,苏季然如遭雷击,她踉跄着扶住墙壁,豆大的泪珠无法控制地涌出眼眶。
      天啊,这是说的我妈妈吗?
      半年?
      是对我说的?
      是说的我妈妈?

      不会的,不会的。

      医生说还有预后好的病人,能活三年、五年?也许在这个过程里,有新药诞生了,我妈妈就能赶上、就能一直活着、陪着我。

      苏季然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医生办公室的,等她有察觉的时候,她已经满脸泪水、茫然无措地站在大街上了。后来才知道她出了医院流着泪一直走,热心的环卫工大叔报了警,警察在离医院三公里之外的地方找到她,等她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才把她送回了医院。

      回到病房里,妈妈在护工陪伴之下还在昏睡。苏季然回过神来,拿出妈妈的手机查看银行账户里的钱,加上她手头的一点积蓄,她把所有的钱归置到一起,算了算,将将二十万。

      后面的癌症治疗费用需要多少,苏季然心里没底,她想,后面要想办法挣点钱才行。或者,把小城市并不算太值钱的房子卖了?

      她现在读到了研二,主课都已结束,毕业论文可以远程写作。苏季然向导师说明情况,到学校打包起行李彻底回家照顾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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