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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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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北辰转身进了屋子,凶巴巴道:“胆子肥了你!敢给我脸色看!别以为叫你几声表哥,你就真当自己是我表哥了!”
谢牧庭闷不吭声收拾行囊,不理会他的恶言恶语。
庭院里,周一善领着人忙进忙出,齐嬷嬷指挥着侍女们收拾,俨然是一副要长住的架势,其他屋里的婶娘与姑娘也出来看热闹,窃窃私语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屋门大敞着,赵北辰冲去隔壁让齐嬷嬷把他的弹弓找出来,齐嬷嬷无可奈何,翻箱倒柜替他找,赵北辰抓着弹弓冲回房,路上抓了一把小石子,进门就对着谢牧庭后背打。
谢牧庭回头瞪他,恼怒道:“发什么邪火?”
赵北辰自己也不明白,他既喜欢谢牧庭,又害怕与他无疾而终,世事无常,他终日沉浸在惶恐无措间,终是陷入了进退维谷之境。
赵北辰紧紧攥着弹弓,指甲掐得生疼,也逐渐换回了理智,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弯起眼睛道:“逗你玩罢了,真是不禁逗。”
谢牧庭定定望着他,试图从他脸上分辨出他此刻真实的情绪,却只看到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谢牧庭缓步走上前,轻轻从他手中拿过弹弓,顺势握住他的指尖,温声说道:“已许久不曾送你东西,你还喜欢什么?我做来送你。”
赵北辰冷声道:“这种几十文钱就能买到的东西,我根本不稀罕!”他惊觉自己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戾气,下一刻谢牧庭松开了他的手,用一种近乎哀伤的眼神望着他。
赵北辰瞬间心软了起来,下意识想抓住谢牧庭的手,却见他掠过自己,一言不发走出门外。
山间绿意苍翠,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空气里沁满了泥土的芬芳,谢牧庭漫无目的往后山走去,沿途经过安经堂,主持大师正在论经,小师父们盘腿坐在蒲垫上,将住持围在中央,香客们散坐在四周,精神疲乏不堪。
谢牧庭在人群后坐下,目光扫视一周,小师父们一个个肩背挺拔,坐姿端正,颇有几分英姿,香客们懒懒散散,七倒八歪,看着像是被人硬拽来似的,皆是有气无力。
谢牧庭不信命,亦不信佛,可家中祖母常年诵经礼佛,他也随着听过不少箴言,这住持大师说话极有深度,集佛法大成之能,不像是鸡鸣狗盗之辈。
住持年迈,满头花白,似有百岁之态,讲经之后略显疲惫,被徒弟们扶回房休息。
谢牧庭站起身准备离去,却见慧悟走上前,向众人行了礼道:“请去院堂继续。”
众人脸色铁青,却不敢悖驳,无精打采地跟着他往外走。
谢牧庭跟在人流中,随行去往院堂,行至半路却被慧悟叫住。
慧悟板正道:“今日天晴万里,宜远行,施主若不嫌弃,请去饭堂用过早点后再上路。”
谢牧庭瞥一眼他沉稳的下盘,答非所问道:“你们是何处军营里的逃兵?”
慧悟冷毅的脸上出现了怔愣,随即感怀而笑:“慧静师兄说得不错,果真瞒不了你。”
“慧静?”谢牧庭蹙起眉道,“你们认识我?”
慧悟淡淡道:“请谢将军回安经堂。”
谢牧庭回身望向黄墙灰瓦的建筑,缓步往里走,佛祖像前,身穿袈裟的年轻和尚正在敲木鱼,待谢牧庭走近的那一瞬间,木鱼声停了下来,慧静仰面望着那高高在上却又怜悯众生的佛祖,眼眶含泪道:“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日。”
谢牧庭听见他的声音,豁然间怔愣住,呐呐道:“常静?”
常静笑容满面转过身,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谢大哥。”
他从前是谢牧庭手下副官,谢牧庭经山海州漕帮案后被革职,常静调任去长明州,纳入昔日戴震科麾下,此去经年,回首已是七载。
谢牧庭快步走上前,用力将他抱进怀中,随后将他松开,感慨道:“你没事就好,这些年没有你的消息,我心中属实不安,你为何在这里?还当了和尚?”
常静笑得温润,他犹然盘腿坐在地上,从容道:“七年前,我去了长明州,在戴震科麾下任职粮草官,前年戴震科举兵造反,我不欲与他为伍,便和一众兄弟当了逃兵,几度辗转来了乾福寺,这寺庙香火寂寥,只有住持一人守着乾福寺,他冒险收留了我们,为避人耳目,我等只能剃度为僧,当起了假和尚。”
谢牧庭拍了拍他的脑袋,沉声道:“跟我回去,我替你将事情说清楚。”
常静含笑摇头:“谢大哥,这事情解释不清楚,戴震科被端王举兵镇压,期间军队上下乱成了一锅粥,谁又能说得清我们是在何时当了逃兵,又或许我等是在戴震科落败后,方四处逃窜。”
谢牧庭沉默半晌道:“戴震科原属我祖父麾下,此事也连累了镇国公府被抄检,这样,你姑且再等一等,待我禀明祖父后,请他出面替你们求情。”
“不必了,谢大哥。”常静扭头望向佛祖,笑道,“我等皆是无根无萍之徒,如今也算有了归宿,住持师父待我们不薄,我们打算照顾他百年归去,为乾福寺再续香火,若有机会,还想替佛祖重塑金身。”
谢牧庭与他面对面坐着,闻言发愁道:“如此非长久之计。”
常静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无非因果循环,待那一日真的来临,我等也坦然接受。”
谢牧庭问道:“那年兽掳新娘又是怎么回事?”
常静苦恼道:“此事我也不甚清楚,这乾福寺原本破旧不堪,当了和尚之后也得为生计发愁,原就听闻镇上有年兽作祟,某一日寺里来了位夫人,替家中女儿祈福,捐了不少香油钱,我们左右也闲着,既拿了这香油钱,便拨了几人下山,暗中保护那家女儿,久而久之乾福寺在镇上有了些名气,我们拿着银子修缮了寺庙,又收养了几个孩子,一直糊弄着过到了今日。”
这般谢牧庭便明白了,并非佛祖保佑,乃是常静等人在暗中保护。
常静又与他说了许多这些年里发生的事情,忆及从前往事,既有畅快淋漓,亦有悲伤煎熬,他从军时只有十三岁,父母双亡,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带着三个烧饼几百文钱报名从军,一路波折坎坷,归来却只二十五岁。
他穿一袭浅金色袈裟,笑容酸苦,眼神却清明,言笑举止间肆意又洒脱,像是看透了这世道,只探前方,不寻退路,无谓生死,便无畏无惧。
常静道:“事已至此,你既来了,就多住几日,往后也未知何时才能再见。”
谢牧庭迟疑了一瞬,赵北辰聪慧不输任何人,若是他察觉真相,不知会作何反应。他沉闷了半晌,却是问道:“住在我院里的那位大汉是什么人?昨夜鬼鬼祟祟在我房门口偷看。”
常静倏地一笑,道:“他叫孙百通,是我们兄弟,我们全都剃了头发,有些事情办起来不方便,便留了他一人,寻常下山采买或是打探消息,皆是托他,昨日便是他见你眼熟,又见你腰间玉佩斐然,便生狐疑,后认出了你的身份。”
谢牧庭恍然点头。
常静眨眨眼,戏谑道:“你那表弟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你未过门的夫人?”
谢牧庭摇头道:“远方表弟罢了,此行去江南游山玩水,我也恰好得空,也想去四处走走,所以同行。”
常静点到为止,不再多问,只看着谢牧庭笑,眼神里充满了打趣。
谢牧庭赧然道:“我该回去了,表弟不太出远门,我不放心他自己待着。”
常静颔首,站起身送他一程。
经过院堂的时候,谢牧庭见到香客们正在扎马步,一个个灰头土脸,没有半分精气神,慧言小和尚也在其中,顶着一张苦瓜脸,嘴巴快噘到了天上去。
常静淡淡道:“扎完两个时辰马步后再去山间打水练臂力,这镇上不太平,我等长鞭莫及,未必每次都能护得住他们。”
谢牧庭哭笑不得道:“你这脾气也得改改,实在过于严苛,他们都是寻常百姓,如何扛得住你这般操练?”
常静不以为然道:“不过半日罢了,哪里有你说得这般辛苦?”
谢牧庭直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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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北辰久等谢牧庭不回来,吃了周一善从饭堂领回来的馒头,实在索然无味,吃了两口便放下,打发周一善去寻谢牧庭下落。
周一善出去逛了一圈,折了两支腊梅回来,捧在怀里走进屋,对赵北辰道:“人在安经堂,与叫慧静的师父聊得热火朝天。”
赵北辰直犯嘀咕:“他与假和尚有什么好聊的?”
周一善道:“谢公子性格爽朗,与谁都合得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赵北辰气闷道:“也没见这闷葫芦与我有多少话讲。”
周一善随口道:“也未必是他的问题。”
赵北辰怒火中烧道:“你这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的错?”
周一善把腊梅放下,讪讪道:“那我倒也没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