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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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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
出乎宁堃意外地,他没有像以往那般撒娇讨好。
周粟满目无措,“宁堃”
“我说过,”周粟捏住他的肩膀,紧紧握住,“你不可以忘记我。”
“……”
一字一句,言辞恳切,低声祈求。
肩膀上的手越收越紧,宁堃吃痛,微微皱眉。
见他吃痛,周粟恢复了几分理智,松开了手。
垂头无力地瘫坐在身后的长椅上,手指拂过眼下,瞥向一旁,“哥,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宁堃摸着自己的肩膀,摇摇头,坐在他身边,“我没有开玩笑。”
“……”
“我……”宁堃望向远方,“我知道,我丢失了一段记忆,但是这段记忆关于谁,关于什么,我不记得了。”
湖面泛起涟漪,一只水鸟滑落在湖中央,逍遥自在的游着。
湖边的芦苇拂过湖面,树上泛黄的叶子也落入湖中。
宁堃接下一片落叶,“柿子好吃吗。”
周粟抿唇不答。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宁堃苦笑,牵起周粟遮住脸的手,将落叶放入他的掌心,“那,我换个问题。”
“我们以前认识,是不是。”
落叶被宽大的手捏的粉碎,从指缝里随风飞走。
那片树叶就这样在周粟手里覆灭。
宁堃盯着掌心最后的碎屑,“告诉我,周粟,告诉我。”
他的声音颤抖,连指尖都忍不住颤抖。
“我妈,我妹,我爸,全家都知道我忘记了什么,可他们不告诉我,”宁堃顿了一下,“他们不说,我就不问,因为就算问了,他们也不会告诉我……”
“……”
“他们说是为了我好,”宁堃替他掸去掌心的浮灰,“为了我好……”
拙劣的演技,拙劣的借口。
全家人瞒住的秘密,是本该属于宁堃的记忆。
“我想知道……”一滴泪,落入掌心,“这对我很重要……”
失去记忆,就像是心缺了一块。
时不时隐隐作痛,却怎么也找不见原因。
不只是丢失记忆,更是丢失了那段情感,那段情绪。
宁堃一直觉得自己不完整,因为那段记忆。
他问过他的父母,他们不愿意说。
问久了,他也不问了,只是自讨没趣。
久而久之,父母以为他已经忘记自己失忆了,其实他没忘。
可是,就算他们不说,宁堃也隐隐约约能够猜到,比如,他想不起小时候的事情。
很多事情,非常模糊,只想起温暖的夕阳。
他们甚至劝慰着说,所有人的小时候都是一样的,他们也不怎么记得请小时候的事情了。
可他们记得他们下河摸鱼,上树摘果。
记得他们爱看的动画片,记得小巷里的昆虫。
宁堃是一点都不记得,他忘记了他的童年。
摊开的掌心收拢,握住了他滴落的泪。
他一直很坚强,不表露自己的迷茫。
所以,所有人都觉得,他确实是忘了。
连失忆都忘了。
“哥哥,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二十年。”周粟为他擦去眼泪,却也无法为他填补缺失的那一部分,“关于记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能告诉你……”
“但我想回到你身边,”周粟抱住他,抱了许久,久到眼泪干涸。
被抱住的人毫无反应,周粟开始慌乱,“我想留在你身边。”
“是我自私,”周粟压低声音,“哥……”
慌乱无法掩饰,随之而来的,是心痛。
做不到无条件给予的心痛。
怀抱越来越紧,周粟不想要再放手,他怕,怕松手宁堃就会离开。
曾经,他恪守约定,不再出现。
而他的爱人,离他越来越远,他接受他的失忆,接受他不再爱他。
可他无法接受,他的爱人再爱上别人。
只一次,就让他痛彻心扉,让他失去理智。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错了,他不该离开。
不过好像,现在他又错了。
他的出现,又给宁堃带来了不好的情绪,带来了困惑。
他该控制住自己,不再出现。
“对不起。”周粟轻声说。
“……”宁堃点点头,推开了周粟的怀抱,他不懂周粟的挣扎,低垂着眼眸,“你也不愿意告诉我。”
“……”
“好。”
二十年,他忘了二十年。
那他跟周粟,又相爱了多少年。这么多年,换来的还是欺骗。
不多加留恋,宁堃拔脚就走。
周粟迅速站起身,追了两步,又被宁堃回眸时厌恶的眼神逼退。
所有的一切,被宁堃甩在身后。
愤怒,迷茫。
跑了很远很远,想了很久很久。
他好像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被动的接受。
总是这样被动。
十字路口,那个路口都通往不同的方向。
路的尽头还是路,路的起点就在脚下。
宁堃站在那儿,车来车往都有终点,他却一时迷茫,找不到来时路,也没办法找到归途。
他麻木的走在路上,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路过一家又一家的店。
兜兜转转,他走回了家。
在家门口,宁堃听见了对门传来的细微的声音,开门的手顿了一下,似是在等待。
可惜,那只是栗子嗅闻的声音。
宁堃盯着自己的手,暗暗耻笑自己,放下了最后的期待,躲回了自己的被窝。
疗养院的湖边,周粟依旧呆坐在长椅上。
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太自私。
“别哭了。”
一双马丁靴落在周粟的面前,给他递了张纸。
周粟没有接,“我是不是做错了。”
“……”宁晚栀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坐在了刚刚宁堃坐的位置,“小周哥,爱情都是自私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周粟陷入深深地自责,“是我想要的太多,我原本只想远远地看着他,后来又想和他重新认识,最后又……”
“那要你这么说,最错的是我,”宁晚栀打断了他的话,“是我告诉你他不记得了,是我劝你回到他身边。”
湖中央的水鸟惊厥飞起,扑扇着翅膀飞离水面。
湖面泛动,又随之静止。
“你离开之后,我哥的生活,一潭死水,”宁晚栀眯着眼,看水鸟飞起飞落,她笑着说,“我常常在想,大伯母他们的隐瞒到底对不对。”
周粟闭上眼,“他们是对的,从心理的角度来说,当时他的状况,确实不太适合知道真相。一次次忘记,又一次次想起,每一次,都是重新经历一遍痛苦……”
“哼……”宁晚栀哼笑一声,“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你走了以后,我哥就再也没笑过了。”
“……”
“你觉得,你当时自私不自私,”宁晚栀问道,“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自私不自私。”
“……”
“所以啊,现在你既然回来了,不如想想,怎么让他想起来,且精神不崩溃。”
“我不知道。”周粟捂住脸,“那个时候,所有的办法,我都试过了。”
“那就让他猜?瞒他一辈子?”宁晚栀“啧”了一声,“大伯母不懂他,你还不懂他嘛?不懂他被欺瞒的痛吗?”
“……”
他知道,他懂。
所以他也痛苦。
因为他没有两全法。
他见过宁堃的曾经,他知道再次记起,宁堃又是怎样一副崩溃的模样。
他太清楚,太懂,不欺瞒就是崩溃再次循环。
善意的谎言,是善意,也是谎言。
“为什么不再试一次,”宁晚栀说道,“就当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错的彻底。”周粟捂着脸,忽然笑出了声,“我在不该走的时候走了,又在不该回来的时候回来了。”
宁晚栀扶额,“我真帮不了你们两个了。”
花园起了风,本在外面散步的病人都回了病房。
此刻,花园静悄悄的。
只有两个同样迷茫的人,坐在长椅上。
各有所思,所困。
过了很久,周粟擦了一把脸,抬起头,“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想来看看孙爷爷。”
顶着周粟疑惑的目光,宁晚栀耸肩,“你不是说,我哥把他当成了爷爷吗,我就来看看,有多像……顺便来看看你。”
“……”
宁晚栀嘿嘿一笑,“这不是担心我哥夫吗,你自己那天大晚上给我打电话,打了两个小时!!”
“不过,”宁晚栀咂嘴,“我真是搞不懂,你就凭借一个柿子,就看出来我哥知道自己失忆了?”
“不止,”周粟说,“他对孙爷爷格外的关注,柿子只是我联想到他们之间关联的一个契机。我一直以为,宁堃关心孙爷爷,是因为他是他的第一个患者。其实不然……”
周粟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那天不止给我带了柿子,还给孙爷爷带了……”
柿子性凉,病人不能多吃,所以宁堃给了他一袋后,只拿了一个放在口袋里。
那天,他从高处俯看宁堃时,隐隐约约,从风衣口袋里,看见一个橙色模样的东西。
为了求证,他还特地去孙爷爷的病房里看了一眼。
桌子上确实有一个,只吃了一小口的柿子。
“那他知道……他忘记的是爷爷吗……”
“我想,应该是不知道的。”周粟擦干脸上的泪痕,苦笑道,“如果知道,就不会问我他忘记了谁了,他可能以为,只是忘了我吧。”
周粟双手撑着椅子站起来,“走吧。”
宁晚栀歪着头,看着周粟离开的背影,“去哪儿?”
“去看孙爷爷。”
宁晚栀一顿,立刻爬起来跟上他的步伐,“你不去找我哥嘛?”
“……让他冷静一下吧,我晚上去找他。”
“吵架不哄人,坏男人。”
“我们没吵架。”
“你看我哥还搭不搭理你。”
“……那我把你也捅出来。”
“那我就给我哥继续相亲。”
“……”
待两人离开,长椅背后的大树下,走出一个形色诡异的人。
他紧握着手机,笑出了声。
.
私人手机被打爆,信息也收到了无数条。
宁堃一条没看,躺上床没多久就睡着了。
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周粟。
在梦里,周粟看起来比现在更结实,穿着更加青春洋溢。
简单的卫衣搭配运动裤,头发随意的耷拉着,乖顺又阳光。
他们依旧是在一起的,周粟还是像现在一样爱撒娇,会抓着他的胳膊来回晃悠。
只是多了一些青涩,撒起娇来脸红红的。
梦里,他们在河边钓鱼。
钓了没多久,周粟耐不住性子,裤脚一卷,又跑去摸虾子。
摸了一会儿没摸到,他又跑过来骚扰宁堃,偷偷摸摸的向他泼水。
河水带的泥,都泼到了宁堃身上,不过他也不恼,笑着躲开。
不反击,周粟得寸进尺,直接用摸过泥巴的手抱住宁堃。
哄闹间,宁堃一脚踩空,从梦中惊醒。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捂住胸口。
梦里是真是假,他分不清,是记忆还是美好回忆,他分不清。
宁堃心中酸涩,记忆如梦幻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