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归鸿落雪

4、规矩

　　“老师说你最近成绩退步严重，还沉迷网络游戏。”江顾看着他圆润了许多的小脸，声音冷淡。

　　卫风心虚地低下了头，只留给他一个发旋。

　　江顾皱眉：“抬起头来。”

　　卫风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眼眶微微泛红，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江叔叔，我也想好好学习的，但每次都会忍不住想起我爸爸，我就……”

　　其实并没有。

　　自从有了青叔和吕姨，他想起卫暝州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见面卫暝州不是冷眼相对就是无视，他们父子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但这个招数对老师百试百灵，每次他这样说，再摆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那些严厉的老师就不忍心再苛责他了，想必江顾也不会例外。

　　江顾皱起了眉：“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更加刻苦用功，才不会辜负你父亲对你的期望。”

　　“啊？”卫风被他说得懵了，茫然地看着他。

　　江顾道：“如果你被情绪操控，以后无论碰到什么挫折和困难，都会成为你的绊脚石，不要让这些成为你退缩的借口，而是要将它们当做自己进步的动力。”

　　他极少会和别人说这些话，但出于监护人的责任，他有必要给卫风一些帮助。

　　卫风张了张嘴，闷闷地垂下头：“知道了，江叔叔。”

　　“去上课。”江顾开口便是命令的口吻，很快察觉到不妥，冷着脸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想倾诉，我随时有空。”

　　“谢谢江叔叔。”卫风冲他乖巧地笑了笑。

　　——
　　江顾破天荒地打给了江向云。

　　“稀奇啊，竟然不是因为公事找我。”江向云在视频中稍显兴奋，“我亲爱的弟弟，你是说你养的小孩儿沉迷于网络游戏，又因为父亲去世过度悲伤而无法专心学习？”

　　江顾道：“不排除他故意这样说的可能，毕竟如果他真的悲伤，大概率不会有心情玩游戏。”

　　江向云笑道：“你这么明白还来问我干什么？”

　　“我不是他有血缘关系的长辈，更不是他的父亲，无法对他的生活做过多干涉。”江顾道，“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些实际可操作的建议。”

　　“我？我又没养过孩子。”江向云指了指自己。

　　“你被陆离雨养大，应该有些体会。”江顾道。

　　江向云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旁边忽然冒出一个穿着花衬衫带着墨镜的青年，他勾住江向云的肩膀冲江顾比了个耶：“江总，那你可算是找对人了，我养儿子可有一套了，你看我们家阿云现在多乖。”

　　江向云糊住他的脸把人推开：“别听他瞎扯，让他建议还不如听狗叫。”

　　江顾道：“你的。”

　　江向云摸了摸下巴：“十六七岁的小孩儿正是最叛逆的时候，不如从他的兴趣爱好下手，他不是喜欢游戏吗，你了解一下，这不就有了共同语言了吗，然后再拉近关系应该会好一些。”

　　陆离雨一个纵身跳下了水，水花溅了江向云满身。

　　“你在哪里？”江顾问。

　　“在海上钓鱼。”江向云说，“期待你的好消息。”

　　“嗯。”江顾挂断了视频，若有所思。

　　游戏吗？

　　他在网上找到了卫风玩的那款游戏，号称国内首款玄幻修仙大型全息网游，图片最上方是一个漆黑狰狞的怪物，浑身长满了触手，背后长着破损的翅膀，身下的鱼尾半边都是白骨，苍白的竖瞳仿佛透过屏幕望了出来，带着股莫名的邪气，而怪物的身下是一条延伸到天尽头的阶梯，最前方是不同种族的人物形象，武器也不尽相同，屏幕中央写着遒劲有力的几个大字——一步登天路。

　　江顾：“……”

　　他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公司名称，开始看这个公司的股票和官网，花了些时间对这个公司的经营状况做了全方位的评估，而后开了一下午的视频会议。

　　然后才不紧不慢地点开了游戏，戴上了全息头盔。

　　他漂浮在半空中，三块大陆的立体俯视图在他脚下，眼前显露出了人物属性面板，个位数的初始值少得可怜，一只毛发通红的小猫蹦了出来，围着他转了两圈，奶声奶气道：“欢迎道友进入一步登天路的修仙世界，我是上古赤炎神兽乌拓，接下来由我带领道友开启登天路，首先请你给自己起个名字吧。”

　　江顾直接输入了本名。

　　“很遗憾哦，这个名字已经有道友取了。”

　　他又随便输入了几个名字，全部显示被占用。

　　江顾干脆了随机，最后得到了自己的名字——爱穿马甲的曜小琰。

　　江顾沉默了几秒。

　　什么破名字。

　　他刚要修改，那只小猫就替他按了确定：“爱道友，接下来请选择种族并抽取你的资质，我们共有八个种族可供选择，灵根分别为天灵根、单灵根——”

　　江顾选择跳过介绍，试图修改名字。

　　“抱歉哦，修改名字需要充值5灵石。”乌拓吭哧吭哧拽出来一个商店页面，将琳琅满目的灵石和法宝充斥在江顾周围。

　　江顾按了叉号，选择了人族，直接抽取资质。

　　“恭喜爱道友，你抽中了最低级的五灵根，友情提示，四灵根才能拜入宗门，开启修炼之路哟。”乌拓开心地朝着他摇尾巴，“再友情提示，充值1000灵石可重新抽取资质一次。”

　　江顾扯了扯嘴角，干脆充值了两万灵石，顺便将那个让人眼疼的名字修改成了曜琰，连续抽取了十几次资质，终于抽出了一个……四灵根。

　　那只叫乌拓的小猫嘴角微微抽搐，干笑道：“恭喜道友获得十连抽五灵根，赠送无限修改姓名大礼包。”

　　屏幕上炸开了烟花。

　　江顾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刚开始游戏十分钟，他就已经感受到这个游戏对自己深深的恶意了。

　　——
　　晚上卫风回家，就看见江顾还在家里，他惊喜道：“江叔叔，你今天不走吗？”

　　“最近不忙。”江顾被那个全息游戏荼毒了两个小时，勉强进入了平泽大陆的第一家族，满脑子都是灵石和修炼等级，这会儿还有些反胃，看见卫风这个活人，顿时感觉视野清新了许多。

　　卫风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将书包一扔就坐在了他身边，开心道：“江叔叔，你要在家里待几天？我周末会放一天半的假。”

　　江顾原本是打算周五晚上离开的，想起江向云的建议，顿时改了主意：“下周一走。”

　　卫风眼睛发亮：“太好啦，我们可以一起过周末。”

　　江顾嗯了一声。

　　卫风脱了黑白相间的校服，里面只传了件单薄的短袖，脖子上戴了根红色的绳子，末端掩进了领口，应该是个挂坠，他拿出手机期待地看向江顾：“江叔叔，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每次发短信太不方便了。”

　　江顾只有一个用来工作的微信，第一次用来加工作对象以外的无关人员。

　　卫风的头像是个炸毛的小黑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嘴巴微微下撇，让人看着无端地委屈。

　　江顾问：“心情不好？”

　　“啊？”卫风疑惑地看着他，“我心情……还挺好的？”

　　江顾点了点头：“吃饭吧。”

　　卫风挠了挠头，给江顾备注上了“叔叔”两个字，看着头像一片简约的白，傻乐了半天。

　　饭桌上，卫风兴致勃勃地分享着在学校里的趣事，从隔壁班的校霸牧思逃课出去打游戏翻墙被抓，一直说到学校围墙的角落里多了几块砖，再到超市老板和食堂大妈的离婚大战，这一天的生活可谓丰富多彩。

　　江顾安静地听着，吃完饭才开口：“最后你赢了还是牧思赢了？”

　　“当然是我——”卫风猛地收了声，眼底的心虚都快溢出来了，他干巴巴笑道，“江叔叔，你在说什么呀？”

　　“你之前在短信里说过，和隔壁班的牧思有仇，方才又说他们避开了所有人翻墙，谁都不知道。”江顾冷淡地看着他，“你的教室离围墙很远，操场和超市都不在西门附近，你不去专门去翻墙，怎么知道那里多了几块砖？”

　　卫风结巴道：“我、我是偶然看见的。”

　　江顾没有再继续质问，而是换了个话题：“今晚不许打游戏，把今天落下的课和作业都补上。”

　　卫风震惊地看着他：“什么作业？”

　　“以后你的作业班主任会同步到我的手机，包括每一次小测、月考和期中期末考试。”江顾道，“你的游戏账号暂时冻结，等成绩有了进步再说。”

　　卫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江叔叔？”

　　江顾道：“我不知道卫暝州之前对你采取什么教育方针，但现在既然我成了你的监护人，就要对你的人生负责，不管是逃课，打架，还是沉迷游戏或者早恋，在我这里一律不被允许。”

　　卫风皱起眉：“这是我的自由，你不能这样限制我。”

　　“如果你的自由是随意逃课，沉迷游戏，信口撒谎，那我拒绝。”江顾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我希望你将来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卫风猛地站起身来，愤怒又伤心地看着他：“江叔叔，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我——”

　　江顾冷淡道：“坐下吃饭。”

　　“我吃饱了！”卫风气得眼眶发红，转身就跑上了楼，嘭得一声关上了门。

　　青渡和吕姨闻声走了过来，吕姨看看楼上又看看江顾，迟疑道：“江总，要不要我去哄他下来？”

　　“他已经十六周岁，完全可以承担刑事责任，不需要哄。”江顾道，“以后他的作息按规定来。”

　　青渡和吕姨面面相觑。

　　“大骗子！”卫风对着空气一阵乱拳挥舞，气得差点掉出眼泪来。

　　亏他之前还以为江顾是个温柔的大好人，明明在短信和电话里那么好说话，耐心地陪他聊天和他互道晚安，还专门回来给他开家长会还送他全息头盔，他都快把江顾当成半个爸爸了，知道他要多待好几天开心得要命！

　　结果比卫暝州还过分——起码卫暝州从来不管他玩不玩游戏。

　　“我就不信了，游戏公司又不是你家开的！”卫风气愤地打开了电脑，戴上头盔登录游戏，结果屏幕里弹出来了个小框，乌拓沮丧地看着他叹了口气。

　　“临明道友，很遗憾地通知你，你的账号已经被冻结，暂时登录不了游戏了哦。”

　　“凭什么？”卫风生气地抓住它。

　　乌拓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摸了摸他的头：“临明道友，不要难过，乌拓会一直陪着你的。”

　　“乌拓——”卫风把小猫抱进了怀里，有了全息头盔后，原本的虚拟形象变得可触可感，乌拓毛茸茸的手感和真实的小猫相差无几，还可以感受到温度和呼吸的起伏，卫风早上登录游戏后抱着猫猫撸了好久。

　　“江顾是个大骗子。”他把头埋进猫猫肚子里。

　　乌拓拍了拍他的头：“乌拓不知道江顾是谁，但临明道友不要灰心，我们一定可以打败大骗子，重新进入游戏世界。”

　　虽然知道乌拓只是个程序，但卫风还是忍不住和它大吐苦水。

　　乌拓直接在他怀里睡着了。

　　卫风震惊地戳了戳它的肚子：“程序也能睡着？”

　　乌拓蹬了蹬腿，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卫风只好摘下了头盔，想给玄之衍打电话，结果玄之衍不接，给他发了条语音过来：“打团战呢，你还不赶紧上来？”

　　卫风心里更苦了，刚要回消息，门就被人敲响了。

　　他一开门，就对上了江顾极具压迫感的眼神：“方便进来吗？”

　　卫风想直接把门甩过去，但是没敢，老老实实让开门：“随便。”

　　江顾进了他的房间。

　　卫风的房间比刚开始丰富了许多，床头贴了好几张海报，窗帘被他自己换成了蓝色，书柜里摆满了各种机器人和手办玩具，桌子上的电脑占了半壁江山，另一半凌乱地摆着课本和试卷，床上扔着平板和游戏手柄，枕头摆得乱七八糟，床尾的脏衣篓里放着没洗的衣服，地毯上散落着许多小玩偶，被踢得到处都是。

　　江顾记得这应该是他和同学出去抓娃娃抓回来的，卫风还专门给他发过照片。

　　他环视一周，硬是没找出个能坐的地方，最后只能拿开椅子上趴着的那只小红猫玩偶，应该是游戏里乌拓的周边，他顺手放到了桌子上，坐了下来。

　　卫风沉默地站在床边。

　　江顾道：“刚才的方案对你来说或许有些难以执行，如果这次月考你的成绩提高二十分，每天可以有半个小时的游戏时间。”

　　卫风咬了咬牙：“半个小时？”

　　江顾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周末可以增加到两个小时，如果表现出色，适当增加游戏时间，怎么样？”

　　卫风当然觉得不怎么样，他之前都可以一口气玩到半夜，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气闷道：“那你要说话算话。”

　　“嗯。”江顾点头，起身就要走，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少年的手温热有力，让他下意识地皱起眉，“还有事？”

　　卫风有些别扭道：“江叔叔，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发脾气。”

　　“没关系，你这个年纪很正常。”江顾说。

　　卫风点了点头。

　　江顾沉默了两秒：“松手。”

　　卫风这才想起来，赶忙松开手，还给他拍了拍衬衣的袖子：“那我以后还能给你打电话发消息吗？”

　　江顾原本想趁机拒绝，但对上他期待的目光，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