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齐先生》温山卜鹿

3、第三吻

　　颜宁陷入沉默。
　　短暂纠结后，还是决定舍弃清高，自我抢救一下。

　　她弯腰，郑重其事，朝齐冼鞠躬：“我代表以前的不懂事，向你道歉！”

　　诚然，颜宁是个恶毒路人甲，行事跋扈又嚣张，眼高于顶，长在天上。
　　不过为了活命，她倒是能屈能伸。

　　这番隆重举动，把齐冼都吓一跳。

　　“不过。”
　　颜宁话音一顿，抬头对上齐冼的目光，他原本打算扶她的手，就停在半空，“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颜宁神色少见的严肃。
　　接下来，她三言两语，就把系统出卖干净。

　　系统：！
　　从没带过这么不省心的宿主！

　　它带着颜宁穿行时空，耗费了巨大能量值，精力有些不佳，昏昏欲睡。
　　此刻却被平地惊雷般的话炸出来，严厉指责，她不讲信用！

　　“保密协议规定，你不允许把我说出来！”系统原地炸毛。

　　颜宁才管不了这么多。
　　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颜宁狡辩：“你不能怪我。要是不说，齐冼生气，会掐死我的！”
　　什么狗屁信用。
　　她的定位，都是恶毒路人甲了，怎么可能指望她有多高尚的气节？
　　当然苟命要紧！

　　系统佩服死她“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真善美精神了。

　　颜宁甩锅能力强大，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堪比盛世雪莲花。
　　但也不是完全编造。

　　“囚禁”齐冼的事，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颜宁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假千金的身份。
　　刚见到齐冼那会，她十四岁，还没有系统的事。

　　颜宁的爹赵显德，是当地有名的煤矿老板。
　　而齐冼的爹，是个小矿工。

　　那年矿洞塌方，齐冼的爹，被永远埋在下面。

　　“孩子的母亲呢？”
　　“别提啦，生下他那年就没了。娃他爹真是又当爹又当妈，那年又下大雪，好容易才把他养活。”村口大娘说得直摆手。

　　把去村里发抚恤金的人员，都整沉默了。这件事上报给了赵显德。

　　巧的是，齐冼他婶婶杜兰，在赵家当保姆。

　　赵显德略一沉思，当即拍板，接齐冼过来，花钱供他，直到大学毕业。
　　因为这事，赵父还上了当地报纸，“好人好事”板块专栏。

　　杜兰领着十五岁的齐冼到赵家时，有人拦住他们去路。

　　“你，哪儿来的小乞丐？”
　　少女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齐冼抬眼望去。
　　旋转木梯上，十三四岁的少女，皮肤近乎透明的白，散着一头海藻般的深棕卷发。
　　她两只纤细的胳膊交叠，抱在胸前，面容明丽，却无好气。

　　意识到她在喊自己，齐冼眼帘颤了颤，慌乱低头，对上颜宁那双水晶凉鞋，有枚蝴蝶在她脚边振翅欲飞。
　　像无垢雪地，只有童话书插画页才会出现的物品，漂亮得不像话。

　　齐冼抱着自己破旧的包，把带子捏得死紧——包里装着他全部家当，还比不上她一双鞋。

　　这是他第一次，走出禁锢他十五年的小山村。
　　也是他到赵家第一天。

　　颜宁蹙眉嫌弃，因少年踩脏她的粉色地毯，大发脾气。

　　杜兰赔着笑脸，赶紧把齐冼拉走，背地偷偷告诉他：“你别理她。颜宁脾气被家里惯坏啦。”

　　于是齐冼知道，那个没好气的少女，叫做颜宁。

　　后来跋扈的颜宁终于知道，她一直以来，都生活在一本书里。

　　这是本大女主文。
　　眼前被她嫌弃的落魄少年，会成为未来，最有钱的男配——齐冼会和女主结婚，无怨无悔付出，为女主提供源源不断的金钱，助力她扩大商业版图。

　　而颜宁，不过是位路人甲，豪门里的假千金。
　　目标是扮演好，偏执阴郁男配，铭记终生的早死白月光。

　　白月光，还早死……
　　颜宁想骂人。

　　当时她和齐冼关系很差，系统却给她安排“和男配攒够一万亲密积分”的狗血任务！

　　完不成就每天见鬼。
　　颜宁怕鬼又怕死，怂恿自己两位保镖，去绑架齐冼。然后她出面，夺走少年的初吻。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为了保证积分完成量，颜宁每天都必须和齐冼接吻，才能保命。

　　亲熟了就不丢脸了。

　　再后来，颜宁假千金身份被拆穿，齐冼还记仇威胁，掐着她的脸蛋亲：“以后这里，用来囚禁你，好不好？”

　　当然不好。
　　颜宁当机立断把他睡了，攒够积分跑路，没给他付诸实践的机会。

　　天道好轮回。
　　曾经颜宁，把他反摁在地下室，吃干抹净。
　　现在，齐冼功成名就，把她带回了曾经的地下室，意图太过明显……

　　他肯定要报复她！

　　颜宁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明白了吗？”

　　不得不说，颜宁确实有傲娇的本钱。
　　巴掌大的小脸，自带美妆效果的眼睛几乎占据一半，视觉冲击力极大。

　　此刻，她眨巴着大眼睛问他。

　　齐冼挑眉：“你的意思是，所有的事，都是‘系统’逼你干的？”
　　虽然不理解，但他精准总结。

　　完全正确！
　　颜宁恨不得为他喝彩。

　　“死心吧，他不会相信你的！”背黑锅的系统崩溃大喊。

　　不用它说，颜宁也知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颜宁需要的，本来就不是让齐冼完全相信她。

　　齐冼此人，生性多疑。
　　她就想让他怀疑思考，腾不出手来收拾她而已。

　　多活一天，就多一天希望。
　　齐冼去求证的时间，就是颜宁极限求生的时间！

　　没人比颜宁更了解，齐冼是个多么坚定的无神论者。
　　他肯定认为，她今天对他说的话，完全是通篇鬼扯。

　　想当初，齐冼奶奶死了，颜宁跟着他一起回老家，还撑着下巴，没心没肺问他：“你是不是很伤心？”

　　齐冼一般懒得搭理这种废话。
　　但颜宁找不到人说话，无聊得长霉了。

　　有她在的地方，根本不冷场。
　　颜宁指着璀璨夜空：“书上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这下齐冼终于理她了。
　　用类似打量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问，你脑子没事吧？

　　“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有这么多童话故事。”齐冼油盐不进。
　　伤心归伤心，不代表他的智商，也会归零。

　　十八岁的齐冼，不相信人死后会变成星星。
　　依此类推，三十三岁的齐冼，同样不可能相信，颜宁口中不着调的“系统”。

　　而现在，靠在地下室门边，齐冼垂下眼看她，认真地说：“明白了。”

　　“不明白没关系，你冷静一点，听我说……”颜宁自顾自道。

　　随后她静默片刻，反应过来齐冼说的话，惊奇得眼睛都瞪圆了，“你真的明白？！”

　　齐冼点头。
　　他明白啊，相信这些天方夜谭，神灵鬼怪。

　　如果不相信，该如何等过毫无希冀的十二年？

　　*
　　回到二楼时，颜宁心情还没平复。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忍不住坐起来感叹：“齐冼疯了吧……”

　　系统还在生气：“我早就说过，男配一直很疯的！你说说你，能不能让我省省心？你看看你一天干的都是什么事，前面不听劝，非要发那个该死的破短信，现在好，你捅出来的篓子，解决不了，又把我说出去，哎哟喂我简直要被你气死了……”

　　系统捂着它不存在的小心脏哀嚎。

　　颜宁抬手打断它的碎碎念：“不，不一样。”
　　她说话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插嘴。

　　颜宁一脸认真，弄得系统都不自信：“哪，哪里不一样？”

　　颜宁下床东翻西找，从储物柜角落，翻出两枚国王棋。
　　她盘膝坐在软垫上，把两枚棋对向而摆，指着黑方说：“你看，这是以前的齐冼，从里而外的黑心肝。”

　　系统听得认真，也没纠正颜宁恶意抹黑齐冼的词汇。

　　“然后现在的他，好讲道理，忽然变成了这样。”
　　颜宁的手跳跃停在白方，转头看着系统，想寻求认同，“是不是很疯？”

　　虽然齐冼以前就很有毛病，但和现在的毛病不一样。

　　不是只有疯，才能形容为“疯”。
　　变化程度过于惊悚，也可以。

　　现在的齐冼，从一个极端，疯到了另一个极端。
　　从不讲道理的黑心莲，疯成了讲道理的老好人。

　　被颜宁这么一说，系统恍然大悟。

　　系统：对哇！
　　按理说，齐冼脾气不应该这么好啊！

　　他应该红眼，应该发疯。
　　应该抄起铁铲在雨夜挖坑把死敌埋了，再在对方坟头狠踩两脚泄气。
　　这才该是他！

　　颜宁表示赞同，给系统竖大拇指：没错，这就是她认识的齐冼！
　　现在的齐冼，让她觉得陌生。

　　这种陌生感很难形容。
　　大概就是，以前的齐冼，爱恨都写在脸上，她一眼就能看出他对自己的讨厌。

　　而现在，隔着一层镜片，那双浓郁的眉眼，变得疏淡。
　　颜宁再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好像更恐怖了。

　　“唉！”
　　颜宁撑着下巴叹气。
　　系统也跟着她叹气。

　　一阵静默。

　　以前遇到问题，系统总喜欢装死。
　　但这次，它主动出声，声音抖了抖：“你是不是在怀疑，XY航班的事，是齐冼动的手脚？”

　　颜宁眼睛亮了，找到知己般：你好懂我！

　　她真是这么想的。
　　当年肯定是齐冶这个小心眼，故意害死她的。
　　不行，她得防备这个伪君子！

　　不能怪颜宁乱揣度。
　　当年她假千金的身份，就是齐冼主动站出来，揭露的……

　　系统咳了一声。
　　颜宁出事的飞机，确实被人动了手脚，不过……

　　“不是齐冼。”它十分肯定。

　　颜宁惊奇望着系统，半晌没说话。

　　“你不问是谁？”
　　“反正问了，你也不会说。”

　　这点确实。
　　系统不可以向人物剧透重要剧情。

　　颜宁没觉得多失望。
　　她早就过了“遇到困难找系统”的无知年纪。

　　想当初，她遇到难题问系统，如何让齐冼一天之内对她改观，最好立马爱上她？

　　系统心虚表示：“凡事靠自己，不要总想着依赖我。我除了可爱之外，一无是处的。”

　　颜宁很生气：“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

　　系统：？
　　难道说这个恶毒路人甲，要开始用心灵鸡汤鼓励它了？

　　可恶，有点感动。

　　颜宁打断系统想入非非：“你不是一无是处。起码，你还会扮鬼吓我。”
　　心眼坏得很。

　　系统：……撤回感动。
　　果然，恶毒路人甲就是恶毒路人甲。
　　不要对她抱有过高期待。

　　就是因为系统无能，颜宁才走上强迫男配的不归路！

　　想起什么，颜宁蹙眉盯着系统：“奇怪，我任务都完成了，你怎么还不消失？”

　　“咱们好歹合作这么多年，你这么着急赶我走？”没良心啊。
　　系统表示心寒。

　　颜宁才不信这种“舍不得她”的鬼话。

　　系统搬出官方话术：“是这样的亲，咱们售后服务也很到位。在两位彻底满意新生活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颜宁内心呵呵：“我谢谢你，还特地留下来装鬼吓我。”

　　系统佯装不懂她在说什么，眼神清澈又无辜：“你说那个惩罚啊，早就没有啦！”
　　颜宁任务完成那一刻，它就没有权限，调动额外资源了。

　　意思就是，现在的颜宁哪怕去夜场蹦迪，都不会有稀奇古怪的生物，从黑暗里爬出来吓她。

　　知道自己能蹦迪的颜宁内心地震：“在警局你怎么不说？！”
　　她要被这坑货系统害死了！

　　要是早知道这点，就算被关三天三夜，颜宁也不可能服软，打电话求齐冼捞她！

　　面对质问，系统装死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