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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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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阴阴重新躺回床上,打了个哈欠。
冉冉就伏在床边,没了之前可怖惨狞的模样,若不是脸色青白发灰,瞧着倒还真像是个大家小姐。
“我本姓魏,这里曾是我家的宅子,我祖父曾是太子太傅,我爹官至四品,满门风光,可惜元禄二十三年,剑南道暴乱,短短几月便集合六州大军,直入皇城……”
沈阴阴又打了个哈欠,似有若无的点点头。
冉冉撇撇嘴:
“你….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沈阴阴闭着眼睛,已然有了困意。
前朝哀帝年老昏聩,喜奢好色,任用宦官,昏庸无道。
剑南道遭逢天灾大旱,瘟疫横行,朝廷却不管不顾,甚至封城纵火,不留活口。
剑南东川节度使,姜怀仁揭竿起义,一路打进天子皇城,清君侧,斩昏君,建立新朝大酆。
“太祖皇帝建立新朝的事迹,街上三岁小儿都能侃侃而谈。如今已然是安康十九年,前朝至今已过了一个甲子。”
太祖帝,姜怀仁乃是前朝哀帝的表侄,传说中太祖皇帝当年出生时满天彩霞金光铺地,身为亲王幼子,他少时聪慧,能文能武,才能一路高升,做到了手握实权的节度使的位置。
如今再说起这些,人人都称太祖是真龙下凡,延续姜氏血脉,开立新朝,在位三十九年,勤政爱民,安内攘外,实行新政,是一代明君。
前朝哀帝?早被人们抛之脑后!
六十年过去,前朝都亡了,再追忆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沈阴阴将下巴缩进被子里,感受着其中温暖,困意汹涌袭来。
耳边没了冉冉的声音,风雨在这一刻也仿佛停滞,沈阴阴强撑着睁开眼睛,只见伏在床边的‘鬼’双目失神,恍然若失的脸上藏着岁月流逝的悲怆。
沈阴阴重新闭上了眼睛,许多鬼被困在一个地方,不晓得日落月升,时光匆忙,不过晃眼的功夫,属于他们的世间早已经碾压成尘埃,在历史中消散。
这样的时刻,与他人无关,只需要他们自己消化岁月流逝带来的孤寂和荒芜。
只有明白过去的已然过去,才会清楚想要的来日是什么样的来日。
沈阴阴任由魏冉发愣,自己则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梦中,连绵不断的檀香幽幽萦绕,一只干燥温暖的手轻点她的额头,那双手的主人有一张平凡的脸,眼角的皱纹让她不再年轻,但却无法忽视那双眼睛望着沈阴阴时的关爱和疼惜……
是一个好梦。
天亮了,
门外传来不耐的敲门声,连带着年轻女子带着怒气的声音:
“五姑娘醒醒,这都日上三杆了!南禅寺里难道也容你这般清闲吗?”
沈阴阴睁开眼睛,打量着四周,窗外阳光明媚,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在南禅寺了,回忆起方才的梦,不禁有些失神:
“师傅…”
雨过天晴,盼望的日光此刻也觉得刺眼的很。
阿玉站在门外,心气儿不顺,按理来说她昨日才是最累的,本该赖床的也是她,可一大早起来,却发现刘嬷嬷还睡着,沈阴阴也没醒。
她便越想越气,只觉得委屈,活儿都让她干了,好处都让别人占了,阿玉不敢对刘嬷嬷怎么样,却敢对着沈阴阴发泄着不满。
更何况,连刘嬷嬷也说了,好好伺候这位五姑娘是一回事儿,敬重不敬重她,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阿玉听里面没动静,扬起手又要敲门,刚碰到门板却扑了个空:“你…”
房门从里面打开,沈阴阴披着外衫,站在门边,一双清冷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盯着面前的人。
仿佛空气中都冷了几分,阿玉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正当阿玉觉得沈阴阴会因为被搅了清梦而发脾气时,却见少女展颜一笑,仿佛刚才的双目如寒刀般盯着自己的人,不是她。
“昨夜睡的可还好?”
“还…还好。”阿玉不知沈阴阴为何冷不丁会问出这种问题。
“希望你今夜,依旧能睡得好。”沈阴阴嘴角弯弯,左脸颊上浅带一个梨涡儿,说的真诚温柔。
阿玉不自觉的红了脸,有些别扭的闪躲开目光,把今日会有匠人来此修缮小厨房的事情与沈阴阴说了。
沈阴阴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再次感叹这位侯夫人真是个体面的好心人,居然打算让她一辈子待在这方寸之地。
若是换做她自己,可不会让讨厌的东西留下任何威胁碍眼的余地!
果然,用完早饭之后,匠人便过来了,刘嬷嬷也将昨日侯夫人要给沈阴阴的衣裳首饰领了回来。
刘嬷嬷先是把东西抬进自己屋子里,又叫来了阿玉,两个人打开箱子,先把东西过了一遍眼。
衣裳做的也还算时兴,交领的,齐胸的,襦裙半臂披襟样样不少,梳蓖簪钗,步摇翠翘,应有尽有。
阿玉不由得惊呼:
“夫人对五姑娘真是大方。”
“哼,你个没见识的懂个屁!”刘嬷嬷撇了她一眼,这些东西她只扫一眼,就看出没几个值钱的货,只不过堆在一块,瞧着鲜亮耀眼。
“你瞧这料子,既不是蜀锦苏绣,也不是瓯织云缎,都是些寻常的普通棉纱,还有那些首饰,画面镀上一层铜金,工艺粗糙,糊弄外行人罢了!”
刘嬷嬷拿着一只珍珠发钗随手扔了回去,那珍珠跟米粒似的,攒成一朵花的形状,放到外面也就卖个把铜钱。
阿玉愣了愣:“竟是这样?”
“可不就是这样,你这妮子是没见过好东西,等你将来去了后院,跟在姑娘们身边见的多了,便也会跟我一样,把眼睛养刁了,不论你懂与不懂行,一眼就能看出好坏!”
刘嬷嬷自得的笑了笑,她这眼力可是在后院练就了十几年!
刘嬷嬷挑了几个还算值钱的留下,又给阿玉选了一支白玉海棠簪:
“去把东西送过去,我去盯着那些匠人,让他们好生修缮,毕竟这几个月咱们也要在这里熬,总不能亏待自己的口舌。”
经过一场雨,再冒出来的日头比之前更滚烫了,光洒在地上烤炙着昨夜的积水,等这些积水被烤干消散之后,下一个,又该轮到谁了?
房门紧闭,阿玉敲了几下,里面无人响应,她不由得加大了力度,恼火着沈阴阴不知好歹。
见无人应答,阿玉心一横直接推门而入,推开的瞬间只见沈阴阴蹲在床榻前,像是再藏什么东西!
听见动静后,沈阴阴立马站了起来,装作欲盖弥彰的模样。
阿玉瞬间了然,暗道这位五姑娘果然是个不老实的!她刚想开口拆穿,却又想到不能太过于莽撞。
便开始装作一副没瞧见的无知模样,把送来的东西和刘嬷嬷的嘱托说了一遍,临走前,还心情不错的行了一个礼。
沈阴阴看着她欢快的背影,无声的扬起嘴角:扰了我的好梦,阿玉,今夜你可一定要睡好阿!
刚离开房间,阿玉便压不住嘴角的笑,心里已经盘算着,该怎么逮住她,好在侯夫人面前立上一功。
忙活了一整日,小厨房也算是修整好了,顺便换了一扇更结实的院门,配了一柄五六斤的大铁锁,钥匙由刘嬷嬷的贴身收着。
晚饭由外面的人送过来,顺道儿还带了几篮子的瓜果青菜,荤肉粮米,这便预示着从今往后,除了外头定时的补给,这座小院就与世隔绝了。
夜色降临,下过那一场雨之后,便又闷热了几分,而阿玉却有些蠢蠢欲动。
她在等,等着一个最佳的机会,能让她在侯夫人面前露脸,从今往后前途无量的机会,光是想想阿玉便觉得浑身颤栗,激动的不得了。
刘嬷嬷的呼噜声隔着老远响了起来,这件事她并没有提前知会刘嬷嬷,她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凡事不能空口白牙,要把证据拿出来,才能盖棺定论。
更何况刘嬷嬷功利,万一抢了她的功劳可怎么办?
她的耳朵紧紧贴在墙面上,不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动静,也不知过了多久,阿玉半阖着眼,困意渐渐来袭。
打更的梆子声自院外遥遥响起,‘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几乎是更声一落,阿玉便听见一墙之隔的主屋有桌椅摩擦的钝声,她一个激灵赶跑了困意,光着脚就起了身。
夜色深沉如墨,像是裹了一层黑色的幕布,笼罩其中。
阿玉垫着脚,心跳如擂,一步步朝着主屋靠近。
最后在窗前停了下来,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寻到了今日提前在角落捅出的一块不起眼的小洞,将眼睛探了过去,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脚下的青石地板慢慢被寒霜侵蚀。
屋内一道若隐若现的白影挂在房梁上,悬空摇荡,裙角摆晃出虚影,阿玉身子后仰,揉了揉眼,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又将眼睛对准窗上的窟窿看过去,赫然一张吐着血红长舌,双眼爆裂凸出的脸便在她眼前放大。
惊恐的尖叫憋在喉咙里,双腿软的跟一滩烂泥一样、阿玉喊叫不出来,跑也跑不掉,彻骨的寒意将她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