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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花 娘 ...

  •   确实,又见面了。

      徐茉莉心头一紧,经祂提醒,一块块记忆碎片自脑海深处涌现。

      “又见面了,徐导。”那时,这张脸的主人也是这样笑语晏晏地如此说着,然后不顾她的劝阻,蛊惑旅行团成员跪拜野庙。

      也是他,站在神像之下,那些人跪拜,无形中也在变相跪他。

      她要跑,却被他从背后抓住。

      哦不,那已经不是普通的“抓”了,他身上爆出无数触手,像蛇似地缠住她,将她高高举起,又猛地卷到正面。

      她所感应到野神的笑意,是他在笑。

      一时间,她搞不清楚面前这个存在该称“他”,还是“祂”。

      姑且,称“祂”吧。

      “噩梦,我一定还在做噩梦……”,徐茉莉喃喃自语,全身僵硬,不自觉地慢慢后退。

      “喜欢吗?徐导。”祂一边问,一边迫近。

      祂的笑容很开心,但是配上无处不在的触手,徐茉莉开心不起来。

      “肯定是噩梦,我还没醒。”徐茉莉反复念叨,坚决否认面前的一切。

      她退,祂进,无论她怎么退,都无法逃出庞大体型投下的阴影笼罩。

      就在她即将掉出触手网瞬间,数不清的触手七手八脚伸出,将她捞起,牢牢固定在网中,仿佛在呵护一个容易从摇篮中掉落的婴儿。

      但是,当事人的脸色显然并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徐茉莉脸煞白,青蛙肚跟着消了下去,恢复平滑如初,脚下一片湿腻。

      刚刚享用过美味大餐,伤势有所恢复,祂愉悦到触手作狗尾摇摆,对她的逃避不是很在意,但多少有点介意。

      祂非常好心,徒手搓了个陀螺来提醒她,“看过《盗梦空间》吗?主角用陀螺来识别梦境和现实。你转一下,如果它一直转,说明你在梦里;如果停下,就是现实世界。”

      野神居然有心情玩梗。

      徐茉莉眼睁睁看着祂不费吹灰之力掰断了一个厚实的柜角,然后在飞速旋转中打磨出一个精致的陀螺。

      随着纷纷落下的木头碎屑,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盯着窗外狂乱摇动的树枝那儿游移,最后定格在祂的笑脸和送到面前的陀螺上。

      那笑脸背后,似有诡异的黑洞在缓缓旋转,仿佛可以吞噬一切……

      “来嘛,测一下嘛。”祂热情邀请,语气亲切得令人发指。

      不按祂说的办,这事儿恐怕没完。

      徐茉莉机械性地接过陀螺,尝试旋转。

      第一次转了两圈半倒下,第二次仅仅一圈就停了,第三次更夸张,只转了半圈就歪倒了——

      她这才注意到,每次陀螺刚转起来的时候,就有一根三角尾端从旁轻轻碰它,最后,它甚至懒得装了,若无其事地叼走了陀螺。

      “现在可以相信是现实吗?”

      大狙都快怼到脸上来了,她可以不信吗?

      尤其近在咫尺,没有办法忽略彼此晃荡的矿泉水瓶和青蛙肚。

      从某个技术层面来讲,她至少是安全的。

      物理意义上的安全,起码不会被祂一根手指头碾死,或者吃到骨头渣都不剩,毕竟刚才还热火朝天呢,不是吗。

      再卑鄙的神都不会拔X无情。

      她有所领悟,便彻底躺平摆烂。

      然而,这副咸鱼的样子,又让祂不开心了。

      “是你主动的哟,我可没强迫你。”祂好心提醒她,不给她占据莫名其妙的道德制高点。

      见她双目依然放空,一根巨大的触手便悄然摸到她的发心,伸出吸盘好心帮她整理错乱的记忆碎片。

      霎时,她像过电一样打了个哆嗦。

      纷至沓来的记忆犹如泥石流,轰然冲刷大脑,整个记忆拼图瞬间完整,连刚出生时,睁眼看到的护士姐姐长相都一清二楚。

      21年以来的人生走马灯似地闪过,有些她以为的噩梦竟然真的存在过。

      这感觉就像有人拿着一根棍子,闲着无聊,把原本清澈的河水搅浑,带起河底的泥沙。

      河水浑浊不堪,在这片混沌中,徐茉莉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当河沙沉淀,河水逐渐恢复澄澈,水面上浮现的第一张脸赫然是祂的模样。

      她想起来了,完全想起来了。

      旅行团抵达江头寨的头一晚,这个自称“秦佳树”的人找上门,说是旅行社漏了他的名字,要求参团。

      她组织的旅行团成员全是高校学生,合作的旅行社临时加人起码要通知一声,于是,她让他等等,容她与旅行社总部核实情况,他当即表示要打消协投诉电话,还要拍小视频发抖音快手。

      人长得硬帅,行事却不怎么讲道理。

      她可不惯着他,敞开了让他拍,该询问旅行社的事依然要问清楚,不然出了事儿,承担后果的可有她一份。

      倒是同行领队不想把事情闹大,私下多收他钱,又联合团里的女同学蛐蛐她,讲她不会做人。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帮女人被他的颜迷住了!

      领队给了他机会,他把一堆人忽悠得团团转,最后跟着他上山探险。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变成祂,但他长出了触手是不争的事实。

      也许,他并非平白无故出现。

      细思极恐。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祂来,怕是来索命了。

      正当徐茉莉惊疑不定,祂的身躯开始急速腐烂,露出森森白骨,脸颊跟着烂掉,破了好几个大洞,白嫩的蛆虫在洞口蠕动。

      俊美的神转眼成了腐烂的肉,身姿缩小,恢复成幼年模样,巨大的触手簇拥着八九岁的男孩,像一团黑暗的云,正是方才她噩梦中看到的男孩。

      “知道我是谁了吗?我不止是神,还是地狱来的鬼。”祂俯身凑近,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到恐惧的表情,祂会像品尝最美味的食物一样,吃掉她。

      “你外婆做法的时候,你就在边上看着呢,跟着撒土埋我。”祂冷笑着,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没关系,我不杀你们,我会让你们尝到被神憎恶是什么下场,咱们慢慢来,我保你们活得长命百岁。”

      祂即使成了神,也无法忘记那种被活埋的感觉,一锹一锹的泥土撒下,窒息感和绝望就像无边的海将祂淹没,祂甚至不能发出求救声。

      祂没有办法宽恕,也没有办法遗忘,只有祛除心魔,祂才能真正享受神的新生。

      哦,她错了,祂真的会拔diao无情。

      在噩梦中,她把汉子踹进了深坑,但现实里,她知晓厉害,一动不敢动,只是站在坑边,唱着引魂歌送祂的命,心里默默念了句“对不起”就算交代了。

      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那时她年纪虽小,却已懂得许多成年人的世故。

      纵然有人需要为此负责,也不该是外婆和母亲,祂有什么恨冲她来就是了。

      空气里充斥着腐烂的气息,她跪下,强忍不适,清理祂腿上的白蛆,如果遇见钻进腐肉深处的,就索性将它们抠出来碾成酱汁。

      纤细的手指在幼童的骨缝腐肉里小心翼翼地穿梭,清理泥土和碎屑,恶毒的诅咒在无声清理中渐渐停止。

      温暖的手捧起冰冷的脸,干净好闻的气息在周围环绕,那一刻,准备暴杀的心悄然平息。

      “是第一次做神吧,什么都不太懂,对吧?”她轻声说道:“我们徐家没啥特别的,但是在南疆做祭司已有700多年的历史,世代侍奉花娘,为土司家族效力。说到底,我家充其量只是从犯,真正的主谋主犯……”

      “所以呢,你在狡辩什么,又想表达什么?”祂讥讽地打断她的话。

      徐茉莉面不改色,一边密切观察祂的表情,一边绞尽脑汁编造谎言,“你确定你是唯一的神吗?你可以出手要很多人的命,但如果事情闹大了,难说会引来其他神的注意。之前在城里生活很久,没怎么关注过吧?获得传承只是第一步。那座庙宇是你的根基,南疆神明多,没人和你计较,出了南疆,没有祭司的野神,轻则没有容身之地,重则伐山破庙,黄昏陨落。”

      祂面色动容,神情凝重起来。

      她觉察到这微妙变化,乘胜追击,“你的庙在花娘道场的后山,祂允许你的庙背靠道场,这层关系可不简单。”

      徐茉莉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神秘,“你还不知道花娘是哪路神明吧?”

      祂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我找过一些资料,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掌管生育的送子女神,你纹的两朵花,代表的是花娘信仰。你难道还有什么别的说法?”

      徐茉莉暗自松口气,既然好奇,那就对了。

      只要能把祂拉到自己的节奏,接下来就好办了。

      “花娘不仅是生育女神……”,徐茉莉继续道明源流,顺带提了一下民俗和徐家历史。

      相比北域仙家,南疆乃是诸神之地。

      在南疆的民俗神话中,人是由花变化而成,始祖母神花娘自花丛诞生,花娘在南疆土语里是老祖母之意,祂保护妇幼,赐花送子,赐红花生男孩,赐白花生女孩。

      除此以外,祂还掌管婚丧和转生,也是位阴间正神。

      七星市地处南疆东北部,本地人家里有事,需要问吉凶,或是祈福,习惯去“看花”,本地民俗所谓看花,即是看花娘。

      供奉花娘的巫女,巫道合一,联结神与人,俗称花娘婆。

      如此,这样一位强大的神明,徐家世代供奉不辍。

      徐家从始祖徐花开始,专职从事花娘婆一职,传女不传男,传承至今已有728年,外婆徐淑仪正是用祖上传下的秘术,换了“秦佳树”的魂。

      “你的事儿,我知道的有限,外婆不得已收了伤天害理的钱,家里也没得好日子,我生了场重病,钱花没了,报应落在我身上。”

      “花神娘娘惩罚我们家,外婆从那次以后,就不灵了,没人找她看事。七八十的岁数,还得下地干活,全靠去年认证了非遗传承人,跟旅游局合作开发“花娘家祭”民俗表演,才勉强维持现在的生活。”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徐茉莉做戏做足,她深吸一口气,把话题引向其他地方,“既然你的庙在花娘山,想必也是一位正神,只是山里道路不通,让你被遗忘,无法得到供奉。我说的这些,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查。”

      祂神色稍霁,眉头微微舒展,她说的信息,与祂之前得到的大致吻合。

      徐茉莉察言观色,感觉水到渠成,决定最后再推一把,“在城里生活,年幼的神除了掌握能力,还需要学会隐藏能力。我可以帮你省很多时间,省很多事。”

      她顿了顿,直视祂的眼睛,说道:“你需要一个白手套。”

      祂神色略有松动,就在她以为自己得计之时,祂身形忽而拉长,肌肉饱满,再次变回成年的模样,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悄然降临,此方空间因祂的变化产生轻微扭曲。

      徐茉莉战战兢兢抱住巨大的触手,竭力让自己放松,仰起头,眼神明媚地望着祂。

      在祂深邃目光下,她如同一只沐浴在阳光下的白羊,温顺而乖巧。

      “让我做你的祭司。”她殷勤恳切,目光真挚,仿佛真如所言,至于其中有几多盘算,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需要,”祂冷冷嘲笑,“我自己也能摸索出来。你的服务毫无意义,救不了你的命。”

      的确有很多不懂,但祂可以慢慢摸索。

      她和旅行团,是祂最好的试验品。

      “是赎罪啊。”

      她轻声呢喃,目光坚定地与祂对视。

      祂微微一怔,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徐茉莉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用南疆土话轻唱古老的求神保佑歌,“花娘啊,妹妹命运多坎坷,请您伸出慈悲手,助她逃脱险境中。山间溪水轻轻流,带走烦恼与忧愁。花瓣飘落显神迹,指引妹妹找出路……”

      母神保佑,助我逃脱。

      狂野的长发在暗光中闪耀,一如她的生命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花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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