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亦何欢》沙与茉

28、负罪

　　几经辗转，到了南京，我才总算安定下来。
　　工资虽没有去北京之前预期的好，好歹比合肥好点，好好干，能看到前路的光。
　　一开始我在五百的场子，后来去了六百七百八百一千，再后来一千二、一千五、一千八、两千，越走越高。这个过程是断断续续的，中间发生了很多事。

　　刚到南京上班一天，我就知道这个适合我。上班时间不长，不需要喝酒冲消费，重要的是，出去的客人多。第一天我就挣了两千多。
　　我找了个六百一个月的合租房安顿下来，就把闺蜜的钱还了。
　　我做这件事，从始至终只有闺蜜一人知道，也是她帮我打圆场，当同学朋友问及我的工作时，能很好地圆过去。
　　每次我做什么决定，她总是支持我，也会为我保守秘密，因此，我总愿意将我的一切告诉她。只是，她只知道我去夜场上班，并不知道我已经决定出卖自己的身体。也许她这个和事佬知道了还是会表示理解，然后支持我，但是她一定会非常难过。

　　六百的房子就一个很小的单间，只够放下一张单人床，卫生条件极差，没住多久，我就生病了。
　　一个月后，我攒了点钱，才换了一千五一个月的单间。
　　南京的房价不算低，房租也不便宜，一千五的房子也只是满足一个人的基本住房要求。

　　关于我的消费观，一直都是一个谜。
　　我曾很长一段时间，哪怕挣到钱了，对自己也非常抠搜。
　　记得大二暑假和同学打工的时候，刚开始连十五块钱一份的盒饭都舍不得吃。两个人点一份一起吃。
　　学校里一份饭最多八块钱，外面快餐十五一份，我就觉得太贵了。可那时我一天至少可以挣四百，怎么连最基本的吃喝都不舍得呢？
　　后来认识的几个同事，都经常说我：挣那么多钱，就是不会享受，对自己不好。
　　我也意识到了问题，常常想改变。
　　可每当我想提升自己生活水平的时候，总有一座像大山一样的负罪感重重地压在我的身上。
　　我在外面吃好喝好玩好，可是我的父母呢？他们还在受苦受累，我有什么资格享受？
　　每当逛街，看到一个好看的东西，就会想着：以后要给母亲也买一个。
　　每当玩到好玩的，就总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带父母来体验一下。
　　曾很长一段时间，除了满足温饱以外，我不舍得花任何多余的钱，上下班坐公交要用的三块钱我都觉得没必要。
　　我们的工作每天都需要化妆，顶着个大浓妆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必然会引来很多人的关注，同事们都是打车，我为了省钱，还是每天坐公交。
　　我时常感觉不堪重负，身心俱疲，却想不通是什么原因，偶尔在朋友圈表达自己的心情。
　　有一次，我发了一条朋友圈：
　　「我就像一个没有主人的流浪狗，看起来独立洒脱，其实更多的是漂泊流离孤寂彷徨。」
　　母亲看到这条朋友圈后，在村子里到处宣传，笑着说：何欢说她是一条狗，哈哈哈——
　　二姐说：以后你不要发这种朋友圈，妈都在笑你。
　　之后，我就把母亲屏蔽了，继续发我想发的朋友圈。

　　上班这段时间，也不乏有人对我好。
　　其中有一个叫崔海涵的，长得像影视明星陈晓，和我一样大。我能感受到他喜欢我，是真的心疼我，觉得我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在外面不容易。他会给我送花，精心制作卡片，让我照顾好自己。
　　可是他的好，感动不了我。
　　因为嫖的时候，最起码还有钱，谈恋爱的时候，就没有钱了。而我需要忠贞不移的感情，更迫切需要钱。
　　我知道我不爱他，却仍然拒绝不了他。

　　很早以前，我就发现我是一个不会拒绝的人。
　　大一的时候，和闺蜜逛街，在街上被一个阿姨拉到美容院里，说免费体验，还赠送礼物。见我们不想去，阿姨说他每天都有任务，就当帮她完成一个任务吧。于是我们就去了。
　　给我做脸的店员是个年轻妇女，和我是老乡，和我聊的十分亲切，脸做到一半，她却说另一半要收费498，不做的话，做过的脸也不会帮我洗，会烂掉。
　　我哪有498，哭着求她，却还是把我的银行卡给了她。
　　她拿着POS机刷卡，498，没有；398，没有；298，没有。
　　店长说：先刷一百试试。
　　还是没有。
　　按密码的过程，一直都在祈求她，可她就像梦境中先释放爱意后又变脸的妈妈一样，变得冰冷无情。
　　闺蜜听到了我的哭声，脸洗了一半，就赶过来救我。
　　店员骗不到钱，暴怒了，说自己多辛苦，这么晚了还没下班，还要去接孩子，一天了，一单都没有云云。我为了哄她不要生气，哭着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一百块现金，闺蜜拦都拦不住。
　　事后，和闺蜜复盘。
　　闺蜜说我傻，干嘛要给她一百块钱。
　　我说：我拒绝不了。
　　闺蜜说：有什么拒绝不了的，就说没有，脸烂掉就烂掉。我拒绝了，人家也没把我怎么样啊？
　　我也觉得很奇怪，想了很久。我不是怕脸烂掉，我只是因为店员前期和我铺垫的那么一点情谊，就允许她肆无忌惮地对我进行道德绑架，我无法破坏这点温情，以为用祈求就能博得她的怜悯，放过我。可她一开始就是个骗子，情谊不过是她达到目的的手段罢了。若一开始没有这点情谊，别说拒绝了，以我的性格，我能砸了她的店铺！
　　意识到自己的短板，可真正改正却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我和闺蜜在路边看到衣着很好的女孩跪着乞讨路费，看到一对男女假装夫妻，以寻找被拐卖的孩子为由，乞讨路费，闺蜜还是拦不住我，眼睁睁看着我把钱给了人家。
　　闺蜜说：他们明明就是骗子，你怎么死性不改啊？
　　我说：这和美容院的性质不一样，万一是真的怎么办？万一是假的，自有天收。

　　我和崔海涵约会基本在酒店。
　　他和我调情，显摆自己时间长，我表面配合他，说他很厉害，心里只想着快点结束吧。厌倦。
　　约了几次，我就没那么多耐心了。
　　我问他：你会娶我吗？
　　他犹豫片刻，还是坦诚地说：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不会娶你，毕竟你在这种地方上班。
　　我说：可是你也是嫖/娼，我们才认识的不是吗？
　　他点点头，却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
　　之后，我就果断拒绝他了，发誓在夜场上班期间，再也不谈恋爱。
　　谈了恋爱，就谈不了钱，也谈不了情，我图什么呢？

　　还有一个又高又帅的客户，我们互有好感。他带我去商场，我意识到他想给我买东西。
　　我没法像其他女人一样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善意馈赠，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回报他，这份回报远超出我的承受范围，还不如金钱关系，简单而纯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强烈的不配得感让我退缩。
　　我没有解释，估计他以为我对他没有好感，甚至都不愿意接受好意，好让关系有进展下去的理由吧，之后就没再约我了。
　　这样的客人经历多了，我便学会了欣然接受别人别人的馈赠，然后默默在心里把这份馈赠换算成嫖资，直到用完了，他还不主动馈赠，再缘尽。
　　大部分男人的感情都是廉价的，连嫖资都不如，消耗完了还在等我的回馈，于是很快就缘尽了。
　　我经常会想：无价是什么？
　　在我眼里感情是无价的，在男人眼里，感情也是无价的。
　　可是此无价却非彼无价。
　　我的无价是花多少钱都不可以交换，男人的无价却是不要钱，是白嫖。
　　可笑至极。
　　真正的无价是经得起有价的考验的。既然如此，就让那些无价的男人都从有价做起吧，既能甄别他们无价的真假，又能不让自己吃亏。有了这个考验机制，到也治愈了我很多不配得感和不会拒绝的缺点。

　　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进账，每隔一天就到银行存一次钱。看着不断上涨的数字，我看到了希望。
　　依照这个速度，要不了几年，我就能买房买车，等有了房子车子存款，我就有了归宿，有了底气，有了安全感。
　　那时候，我就可以向父母尽孝，把这么多年欠下的债还掉；我就可以有底气的和任何一个我喜欢的人结婚，即便被抛弃，我也可以独自抚养孩子，抵御风险。
　　找到可完成目标的途径，胸口的压力瞬间小了很多。

　　然而，我的计划很快被一件事中断了。
　　我的发小——二子结婚了，我在她的婚礼上遇到了我的第二任对象——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