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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鹰击长空 凤凰涅槃 ...

  •   “循声,我们犯了什么罪,要被判处活着?”

      这是时昼在那个即将结束的春天留给应循声最后的话。应循声觉得,就算她接通了电话,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很想问时昼,失重是一种什么感觉,坠落的瞬间疼不疼。唯独不想问的就是,为什么要做出这个选择,这是一种对她人格的矮化。

      她不准备出席时昼的葬礼。她不想看到她躺在那个方盒子里,而是幻想她此刻正在天上自由地翱翔。

      她买了张高铁票,在一个周四去看海。她很想消失,不告诉任何人,也不联系任何人。只在家里留了张字条,威胁他们不要报警。对于这个行为会招致什么后果,她没有去在意,她向来也不是什么负责任的人。

      坐在海边的沙滩上,她觉得自己是独立且自由的。周遭没有人认识她,也没有人知晓她的过往和坐在这里的原因。她的世界只剩下了自己,面前的这片海和耳中Athletics的《Who You Are Is Not Enough》。

      脑中回荡着时昼的诘问,无数先贤从多个角度去解析过这个问题。冠冕堂皇的空话,她可以说一大堆,诸如:“生活的本质就是荒诞,人只能被迫活着,然后去嘲笑这种荒诞。”

      但实际上,她想不通,以她浅薄的理论学识的人生体悟无力去解构这么宏大的命题。

      最后,她只能在心里说:“时昼,你等等我。等我想清楚,再去告诉你。”

      她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思考接下去的行程。她看到了当地一场音乐节的宣传板,但票已经卖光了。她只得给敏姐打了个电话,托关系要到了一张工作证,准备明天去看看。

      她卡点进了场,在人声鼎沸之中感受到了莫大的孤独。周遭的世界在失真,她感觉灵魂在漂浮,从上方俯瞰着自己。心理学上将这种体验称为“解离”。

      音乐不再能够激起她情绪的震荡,而化作了无法被摄取的庞杂噪声。她甚至开始思考,这是不是就是许观昨对音乐的感受。

      当前舞台表演结束,人群开始向另一个舞台移动。她却站在原地没有动,那种被人群抛弃的感觉使她感受到了一种解放。

      突然,有人站到了她的面前,她靠气味就能识别出来。许观昨没有说话,只是抱住了她,紧得让她有点透不过气。

      音乐声再次响起,她拍了拍他的肩,将他带离场地。坐在一块安静的空地,她问:“生气吗?我‘丢掉’了你。”

      “至少还能让我找到你。”许观昨拥住了她,下巴抵着她的肩膀。

      “只是个意外,原本是不准备的。”

      “那我就等你回来。”

      “我不想回来呢?像你妈妈那样。我说过的,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我不知道。”

      “也许那个时候,你已经爱上了这个世界,无论我是否存在。”

      许观昨的心阵阵地发酸,他问道:“你的世界,不需要我的存在吗?”

      “圆形没法把自己挤进三角形的通道,除非缩小,或者被刺穿。但是,我希望你只是你。”

      应循声感受到他的欲言又止,继续说着:“想说我很自以为是吗?但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恨我父母的自以为是,却最终还是成为了自以为是的人。”

      这或许就是,心理创伤的代际传递。她的父母为自以为重要的正常生活而磨平自己,便也要求她为他们改变自己。她为此感到愤恨,于是固执地不允许别人为自己而改变。

      “你在希望我生气吗?”许观昨问道。

      “我在利用我的卑劣,逼出你的卑劣,借以证明我是正确的。”

      “你明明知道,我舍不得向你展现它们。我的不择手段,在你面前都失效了。我想把你藏起来,我想只有我可以看到你,我想只有我可以触碰你。可是,声声,你是鹰,生来就属于长空,囚笼只会迫使你扼断自己的喉咙。我既珍爱你的羽翼,就不忍将之束缚。”

      “所以我很讨厌你的委曲求全,它总是映照着我的卑劣。就像你在从我身上积累道德资本,用以展现你的高尚品质。然后令我感到愧疚,让我舍不得离开。”

      “我很想说我没有。但我确实会想,如果没有人能够做到我这个程度,你是不是会晚一点推开我。你总是试图给我找一个理由,让我借此离开你。然后就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相信自己不值得被爱,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狠呢?”

      “因为爱就像甜蜜的毒药,让人深陷其中、饮鸩止渴,然后逐步丧失自己。从来不该存在无条件的爱,每一份爱都理应获得回报。你的爱太多了,你在用透支自己的方式去爱,我却不愿交出我自己去偿还。”

      “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是心甘情愿的呢?爱从来没有公不公平之说,我不需要你交出自己。我只希望,你飞累了,还能想起有一个名为‘许观昨’的巢穴。我还奢望,你可以衔起我,带我一起飞。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很轻。”

      应循声抱着许观昨哭了出来,她那些被积压的情绪终于得以宣泄。她终于得以倾诉她的难过,因为时昼的突然离别。倾诉她的内疚,因为没有接到的那通电话,因为无法回答的那个问题。

      接下去的两天,许观昨陪着应循声看完了这场音乐节。

      最后一首歌结束后,应循声说:“许观昨,凤凰浴火重生,燃尽肉身便可寻获灵魂自由。你希望我是鹰,我便希望你是凤。我虽不愿屈尊朝向你,但祝愿你终得涅槃。”

      “好,我会努力达成你的期许。”

      回去之后,应循声和郑诠就为什么不出席时昼葬礼的事情爆发了巨大的争吵,二人都无法把对方说服。

      应循声便单方面把乐队解散了。

      “你觉得值得吗?”薛行敛问她,“跟他把关系闹得这么僵。他也就是心情不好,发泄发泄就没事了。”

      “那你早干嘛去了?我看你也没上来拉我。”

      “我还能拉得住你?没一起吵就不错了。”

      “这件事不过就是一个导火索。我跟他原本就不是一类人,没必要把关系继续维系下去了。”

      听到她这话,薛行敛叹了口气,说道:“你总是这样,把身边所有自以为不适配的人都一脚踹走。”

      应循声被他气笑了,同样的话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这么难听,随后问道:“那你怎么不走?”

      “我要走,早就走了。只能说,你踹我踹得还不够狠吧。”

      “自恋。不过薛行敛,我觉得我有点不对劲,我睡不着。以前偶尔也会失眠,但不会连续这么久。不过也有好处,可以多做点题。”

      薛行敛顿了一下,说道:“可能只是创伤太大了,我陪你去约个心理咨询。”

      “再看看,让我跟陌生人说这些,还不如让我去死。”

      “别胡说,刚刚经历了这种事。”

      “时昼说不定正跟着我们呢,你没觉得很凉快吗?”

      “那是因为今天降温了。”

      “无趣的臭直男。不过,我觉得时昼肯定不想我们为她而难过。”

      “嗯。”

      后来,应循声发现多喝点酒就能睡着,难怪中年男人都那么喜欢喝。于是,酒配法国新浪潮成了她的入眠神器。

      但她从来没喝醉过。直到有一天,和敏姐边喝酒边聊天。聊嗨了,又是没喝过的酒,没想到后劲这么大,她不慎给自己喝倒了。

      “她最近从我这拿了……”敏姐数了一下,“七瓶酒了。”

      “禁止向未成年人出售烟酒。”许观昨语气有点阴沉。

      “我又没收钱。”敏姐赶紧狡辩,“你应该问她为什么要喝,我也是头回看她喝这么猛。”

      “还是要谢谢您通知我。我先把她接走,麻烦您搭把手。”

      动静把应循声闹醒了,她在许观昨背上语气软软地问:“你怎么来了?”

      随后向前凑了凑,埋进了他的颈窝。

      “来接你。”

      “你在不开心吗?”

      许观昨没回答,反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什么?”

      “睡不着觉。”

      “你怎么知道?是音乐节那两天就发现了吗?”

      “嗯。”

      “告诉你,也不能让我睡着啊。还多让一个人平添烦恼。”

      许观昨将她放进车里,关上车门从另一边走了上去。待车驶起,他说:“我可以带你去看医生。”

      应循声无视了他的话,朝他蹭了过去,说:“你准备带我去哪里呢?我不要回家,要被骂的。”

      “找家酒店。”

      “你好冷淡,果然是生气了。我错了,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生气。”许观昨受不住她的撒娇,搂上了她。

      不久后,应循声在他怀里再次睡了过去。

      许观昨是在责怪自己,他无法与应循声产生共情,不能切身地体会到她的悲伤。这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知道她不需要那些口头安慰,她只会比自己更懂那些道理。

      她抱着自己哭的那段时间,他是感到无措的。她就在自己怀里哭得那么难过,倾诉着她真实的感受,却让他无法产生情绪波动。他可以去分析她哭泣的原因,却不能感受她的悲伤。他无法体会她有多难过,这让他觉得很无力。

      许观昨将应循声抱到了酒店房间的床上,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关上门坐在沙发上联系了一个人。

      “这么晚找我,你有病?”薛行敛的声音传出来。

      “你听起来并没有睡。”

      “什么事?”

      “循声的失眠很严重。”

      “有多严重?”

      “看来她跟你说了。”许观昨有点无奈,“她在依赖酒精入眠。”

      薛行敛顿了一下,说道:“所以,你找我是想干嘛?”

      “我想知道,关于时昼的离世,你是什么感受?”

      “震惊大于悲伤。虽然在一个乐队,我和她的交流并不多,也确实没什么共同话题。但是,郑诠很痛苦。”

      “循声说,她睡着了,所以没有接到时昼最后一通电话。我猜,她或许在惩罚自己。”

      薛行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认识她这么多年,她很容易放过别人,却永远没法放过自己。她甚至不愿意去做心理咨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她,我得想想。”

      “我知道了,谢谢你。”

      许观昨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月色。他想,自己虽然无法体会她的悲伤,至少可以试着感受失眠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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