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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荒原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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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许观昨这堵墙,应循声终于还是迎来了自己新的人墙——马牧野。他身型还更壮一些,让她能躲在后面干点偷偷摸摸的事儿。
马牧野同志一直认为世上没有他处不好的兄弟,得到米老头的暗示后,更是加倍地关心这位温和却孤僻的新同学。
“兄弟,你真的把十三班的童鹭给说哭了啊?”这是马牧野的开场白。
“说了,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也许是自己当时看起来太凶了?
“听老秦说,哭了整整一节课,你太狠了。”
许观昨看了看旁边,应循声正在看书。他之前看到了封面,路易斯·贾内梯的《认识电影》。
应循声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了头,投来疑问的视线。
“应循声,你觉得我做错了吗?”许观昨问。
“很难说。你确实对她产生了一定影响,但对她或许也是件好事。只是,流言总是不可控的,这大概才是她最难受的点。”
“确实。他们现在都在传,说她跟你表白被拒了。”马牧野说。
“没有表白,只是我单方面的声明。”许观昨回道。
“这对普通女孩子就是很伤人的啊,被有好感的男生拒绝。”江霁月说,“循声不能计入普通这个行列,她只会觉得是别人没眼光。”
“所以我说了嘛,不要学我。不过你这么说显得我很自恋,只是我觉得因为外界的评论而否定自己有点不值得。”
“看来你们长得好看的人也有长得好看的烦恼啊。”马牧野说。
“你长得也没有不好看啊,说什么‘你们’。”应循声觉得他这话说得很奇怪。
“那我也期待一下这种甜蜜的烦恼吧。”
许观昨看了一眼马牧野,在大脑中列了一个表格,将他跟自己做了一下客观对比。原来她喜欢这种类型的吗?难怪那天觉得自己不行。他决定开始多做无氧。
马牧野的加入让应循声产生了一个迷思:“为什么大家连吃饭都要一起吃?”
因为她吃饭就是很慢,弄得每次都要让别人等,她让他们先走也不走,就坐在那玩手机或者聊天。
许观昨发现应循声每次开吃之前,总是要先把不吃的配菜都挑出来。每次点的菜也很类似,逃不出那几样。
他的分析是,这会让她感到很安全,不会出现意外情况。她连吃饭,都带着很强的边界感,把不接受的食材拒之门外。
换座之后,应循声又开始向许观昨问问题了,只是没去刻意地延伸话题。因为她发现,他确实很好“用”,不仅能教会她这一道题,还耐心地说一类题的共通和变体。到后面,他甚至会沿着她的思维去讲解。
但反过来就没那么简单了,许观昨的问题总让应循声难以招架。他会指着诗词问,为什么这个意象出现就会表达这种情感。这在她思维中就是自然生成的答案,没有那个“为什么”。
她就只能边思考边跟他慢慢解释,搜出作者的生平去分析他经历这些事会产生什么样的心理,又是在什么情景下看到了这个意象,进而让他产生了这种情绪。
为了更好地解释,她甚至去买了几本文学理论相关的书籍来看。接着,她开始给他推书,从最简单的儿童文学开始,让他去写人物小传、分析人物关系,再把自己写的给他看,而后相互提问。
在这个过程中,应循声慢慢发现,许观昨对各种情感没有自然的理解,哪怕是孩童那种不加掩饰的直抒胸臆。他好像在按照一本说明书分析别人,通过他人的行为去列自己的行为清单,从中排除出一个最优解。
他对人之间关系的理解也沿袭着一个普适的标准,像是被人所教授的。
他对人际关系,没有本能的需求,仿佛是那个标准让他觉得应该有,所以去执行。他维系关系的方式就是满足别人的需求,像一个人工智能,要什么给什么,不多不少。但是,他没有自己的需求。
有趣的是,他对于人性的理解又是复杂而深刻的。
就这么互相交流了一个月。从期中考试的结果来看,应循声的数学可以说进步神速,许观昨的语文只能说蹒跚学步。
从过程中看,好像也是如此。江霁月在旁观过一场她的教学后,评价道:“循声,你好像在教一种我都听不懂的语文。”
应循声对此也很无力,她真的做不好一个老师,她的理论总是摒除不掉强烈的主观看法。
“不会的,你教得很好。”许观昨对应循声说。
“你完了许观昨,你被她洗脑了。”江霁月表示震惊。
卷子发下来后,许观昨指着一道现代文阅读说:“这道题,是我自己想的。”
“嗯,跟我的答案挺像的。”应循声先给予了他肯定,而后提出:“但是许观昨,阅读理解为了评分是有参考答案的,你不该给自己设参考答案。”
“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她把重音放到了“你”上。
许观昨想了一下,回道:“我觉得他很懦弱。”
这个答案把应循声逗笑了,继上次的“他们很烦”,她又从许观昨口中听到了一个带有主观负面色彩的词,她示意他接着说。
“明明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却不尽力去争取,还把责任归咎给他人。”
“所以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答案里的这些时代问题、社会弊病、阶级差异对作品里的每个人来说都是客观存在的。”
“我觉得,恰恰就因为他是一个人。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他是他的基因构成的,也是他的经历构成的。文段只是他人生的一个切面,或许他曾被狗吓到过,从此对狗产生了阴影,导致他知道领导养狗就吓得不敢上前说话。”
“这里面就没有出现过狗。”马牧野听不下去了。
“但是狗是客观存在的啊。”
“循声,我是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马牧野投降。
“对吧!”江霁月附和。
“我感觉你没说完。”许观昨说。
“嗯。但是怕狗是他内心隐秘的不可言说之物,他不敢让别人知道,所以谎称时代问题、社会弊病、阶级差异。”
一节课后,许观昨突然问:“应循声,你也‘怕狗’吗?”
“大概没人不‘怕’。”
“你会告诉别人吗?”
“一般不会。”
“我也是。”
……
周六是全校开家长会的日子,应循声以为沈溪不会来的,她都坐在位置上准备自己给自己当家长了。
许观昨引了一位打扮得很正式的老人到位置上,向她介绍是自己的外公。他们进来得很早,此时已经到了的家长也大多围在办公室找老师交流,四周都没什么人。
“外公好,您看起来真年轻。”应循声说。
“哈哈,你好啊,可以喊你小声吗?”老人的声音很有精神,笑声也很爽朗。
“您随意。”不愧是好说话的家人。
“别杵在这当柱子了,出去和同学们一起玩。”老人拍许观昨的背。
待他走后,老人翻起了桌上的纸张,都是学生的成绩条和排名之类的。
“小声,听小昨说,你帮了他很多?”
“他帮我比较多。”她猜对方说的是成绩。
“我和他外婆都很感谢你。”
“您太客气了。”
“小声,你对他的看法如何?”
“学习很好,人也很好。”她答得很敷衍,长辈总是爱听好话。
“不是这个,你应该不止看出了这些。”
“您的意思是?”
“你给他布置的那些作业,很有趣。我没猜错的话,你在研究他?”
应循声笑了一下,说:“我如果承认的话,应该会让您不开心吧。”
“不会,我想知道研究成果。”看见她在犹豫,他继续说道:“小声,不用害怕,我们只当是朋友在聊天。”
“我画画比较难看,您不要介意。”她掏了张纸,边画边开始描述,“他展现出来的自我是完美的陶瓷,但实际是充满裂痕的。他的意识在其中拉扯,就像某种粘液态的生物,长出无数触手渗入每一处裂痕试图粘合。”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觉得这个比喻太抽象了,而后补了一句:“就类似人体中那些相连的神经元。粘液生物的核心,是某种他不齿的冲动,在试图震碎陶瓷。”
“或者,您读过《荒原狼》吗?”
他看着她画的那张分解图,微笑着说:“这张画可以卖给我吗?”
“您喜欢的话,送给您。”
“不,以后有需求可以联系我。”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上面有他的名字——谢流颂。
“他能认识你,很幸运。”
“不过谢先生,我感觉他也在研究我。”
“那你会不开心吗?”
“不会。”甚至有点兴奋。
这时,应循声的手机开始振动,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眉头皱了一下,说:“抱歉,我接个电话。”
而后她推开后面的桌子走了出去,还不忘恢复原位。
谢流颂将那幅画折叠好,放进口袋,想起那晚和许观昨的对话。
“小昨,今天玩得开心吗?”
“外公,您知道的,我不知道。”
“为什么想去呢?”
“她没有人陪,就想跟她一起。”
“喜欢她吗?”
许观昨想起了江霁月说应循声喜欢他,做朋友的那种喜欢。
见他没有回话,谢流颂继续说:“想看她,想了解她,想接近她,想和她说话,会注意她的偏好,会回想她说的话,会在意别人和她接近,会顾忌自己的行为,会觉得她怎样都很好?”
“是。”
“小昨,你喜欢她。”
“她喜欢的不是我。”是我的伪装。
“你得让她看到你,才能喜欢你。”
“看到就不会喜欢了,他们都怕我。”
“我和积微都不怕你,我们爱你。皎皎也在试着爱你,只是还没成功,你等等妈妈。”
“小昨,你喜欢她,就要相信她。或许她也在等你,等你让她看到完整的你。”
想起刚刚应循声不悦的神情,谢流颂给许观昨发了条信息:“小姑娘需要你的陪伴,快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