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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巴甫洛夫的狗 ...

  •   应循声有点后悔,她不该答应陆姐来参加这场饭局。

      她是一个半温不火的音乐人。出道六年,发了三张专辑,张张入围“金唱片奖”年专和歌后。可惜的是,一次都没拿到,倒是蹭了一些边缘奖项,大众层面上也没人关心。

      后经陆千帆,她的经纪人复盘,她运气太差,每次都遇上“金唱片大年”,才次次陪跑。她倒是看得很开,自己运气差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况且,她本来也不算唱功好的那类,半路出家,堪堪够用。

      “小声,快跟我一起,敬李总一杯。”陆姐扯了扯她西装外套的袖口,绽开一个笑脸。

      应循声缓缓倒了一杯红酒,又慢吞吞地起身。她抬起酒杯,扯出一个假笑,语气生硬地说:“李总,祝您新剧大爆,往后部部收视长虹。”

      她不喜欢应酬,也不喜欢说场面话,所有表达欲都被宣泄到创作之中。表演时也鲜少说活跃气氛的话,串场都是讲述一些作品的创作故事。好在她的外形和气质都同这种“清冷文青风”很搭,吸引了不少好这口的粉丝。

      “诶,小声啊,你这也太内敛了。女孩子要放开一点,这才招人喜欢。”李颀转着转盘,把一瓶茅台送到她面前。他的语气让她感到不适,有种老电影里地痞流氓调戏女孩子的感觉。而且,谁允许他怎么叫自己了,怪恶心的。

      李颀,六合文化的老板,一部“S+”现偶的制片人。陆姐今天带她来,就是想争取主题曲的创作和演唱。

      “是啊。这影视寒冬都说了多少年了,无论咖位大小,演员现在可都求着上戏。”他带来的副总搭腔。

      “李总,您也是知道的,我们小声是歌手,得保护嗓子。我替她喝。”陆姐倒了满满一小杯白酒,作势就要干。

      “陆姐,您的胃……”应循声微微皱眉,她上周才因为急性胃炎挂了三天水。

      陆姐轻拍了几下她的手,应当是在宽慰她。她反握住陆姐的手,拿过对方手中的酒杯。

      “李总,是我不懂事,给您赔罪。我干了,您随意。”随后,她一饮而尽。白酒,总是这么辣喉咙,她作势咳了几声。

      她的举动取悦了对方,李颀笑着说:“千帆,你也别太护着你家小姑娘了,她早该学会这些基本的社交礼仪了。”

      酒桌文化,无非是一场服从性测试。越是表现得难堪、踌躇和抗拒,便越能在屈服后给予对方征服的快感。

      “您说的是。”陆姐继续陪笑,吹捧对方各种决策的英明。

      不一会儿,他们抽起了烟。应循声讨厌烟味,便借口去洗手间,溜出去透透气。酒精涌上头,神经被麻痹。她有点晕,但又似乎不全是因为酒精。

      她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浇在手上,给予她一丝清醒。她缓缓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精致的妆容、整洁的服饰构成她光鲜亮丽的外表,被粉丝戏称为“姬圈天菜”。然而,她无论怎么装扮自己,都掩饰不掉内心的荒芜,眼神是空洞的,表情是僵硬的,言行是虚伪的。

      她反感那个老东西窥探的目光,油腻的语气,还有假借碰杯的名义蹭她的手。她轻轻翘起嘴角,嘲笑着表里不一的自己。表面在陪笑,内心在问候对方祖宗。

      不过还好,他们还可以喜欢她的作品、她的外表、她的面具。不必让他们看到,丑陋的真实自己。

      她涌起一阵烦躁,心跳得很快,呼吸困难。镜中的自己开始模糊、扭曲,她意识到自己惊恐发作了。

      她从外套口袋里翻出手机,发消息给陆姐说明情况。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一直打错字,让她产生一种将手机砸到镜子上的冲动。

      「Raven」:陆姐,抱歉。我情况不太好,先去车上等你。你也少喝点,这个商单接不到就算了。

      发完消息,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骂了句脏话,收到了陆姐的回复。

      「陆姐」:知道了。小声,是不是又私自停药了?

      应循声没有回复,将手放入口袋中。纤长的指甲陷进手指,她用力地抠着自己,一种强迫性行为。疼痛可以帮她缓解焦虑,也能让她确认自己的存在。

      吃药后的她感知不到这个世界,也感知不到自己的情绪。她无法创作,无法从布满迷雾的头脑中挖掘出任何灵感。

      世界是一片虚无、一团乱麻,没有什么值得被书写。她只想躺在床上,假装自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

      应循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至少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她戴上口罩,低着头走出卫生间,走向电梯。

      电梯门打开,她抬眼和里面的人对视了一下。她心想,别是病情又加重了,怎么她都能看到幻觉了。

      她走进电梯,转过身盯着电梯门,心想怎么还不关,伸出手连按了几下关门键。一股香味飘进了鼻腔,有点熟悉,让她感到一丝安宁与平静。好像不是幻觉,她真的遇到前男友了,偏偏在状态不好的时候。

      都说前男友还是死了得好,应循声对于许观昨还是秉持着“尊重祝福”的态度。俩人连微信都没删,甚至对方发朋友圈,她还会友好地点个赞。只是,他没发过,也没给自己点过赞,大概是屏蔽加拉黑了。

      毕竟是她甩得他,他连朋友都不愿意继续和自己做。之后许观昨就出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分别太久了,她准备装作没认出来,并没有和对方重新建立关系的想法。

      “应循声。”许观昨的声音似乎比记忆中冰冷低沉了一些。她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现实的扭曲感,记忆中那个被她威逼利诱着在耳边念酸诗的温润声音被扭曲了。

      应循声一直觉得他的声线很适合念诗,以至于送过他一本阿多尼斯的《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只可惜他读起来没什么感情,唱歌就更别提了,可以跑调到太爷家。

      她装作没听到,伴随着提示音,地下车库到达,她又按了几下开门键,而后径直走出电梯。她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自己也就能拿电梯撒气了。

      走了几步,她盯着地库的标号,开始回忆司机把车停在哪里。回忆无果,她准备发消息询问,掏出手机。

      “应循声,不要装作不认识我。”许观昨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柔顺了一些,与她的记忆契合,“你说过的,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我不记得了。”她没有抬头,说了和他重逢的第一句话,一句谎话。她发现自己嗓子很哑,脑子很乱。他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在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候再次见到他。

      “没关系,麻烦你重新认识一下我。应循声,晚上好。我是许观昨,我想和你做朋友。”

      她转过身,抬眼仔细地端详他。宽松的暖色调西装,模糊自身棱角,营造出性情温和、克己复礼的假象。这是他惯用的手段,与她恰好相反,她的惯常穿着突出一个“不好惹”。

      许观昨向她露出一个微笑,标准的弧度,却不生动。记忆中的他从来没有笑过,仿佛一个没有情绪的人。

      人都是会变的,她变了很多,他也是。他长高了,也长开了,变得更具吸引力,完全不输那些顶流。眼神也变得更捉摸不透,只是注视她的时候依旧那么专注,带来一种捆缚感。

      “晚上好。”她摘下口罩,公式化地笑了一下,估计不太好看,“抱歉,许先生,我不和陌生人做朋友。”

      她摘下口罩后,他的目光有所升温,但依旧温和地说:“好,我会继续努力。”

      “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再见。”她转过身,边给司机发消息边往前走。

      突然,一辆车疾驰而来,氙气大灯晃了她的眼,尖锐的喇叭声在密闭的空间回响。

      她被吓了一跳,而后立刻靠边,让车开了过去。她感受到后背的冷汗冒了出来,喇叭声似乎还在耳中回响,那种窒息感也再次袭来。她不自觉地蹲下身,大口呼吸。

      “……循声,不用害怕,你很安全。”许观昨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一只手轻轻抚着她弓起的背。

      “看看我,许观昨在这里。如果有需要,可以来抱抱我。”他继续说着。

      那一刻,应循声强忍住想抱他的冲动。她厌恶这个条件反射般依赖他的自己,仿佛巴甫洛夫的狗。他光是出现就能让她产生靠近的欲望。她缓缓起身,朝着许观昨说:“谢谢你,我没事了。”

      “好的,下次再见。”

      小插曲过去,司机根据应循声发的位置,把车开了过来。应循声朝许观昨挥了挥手,却没回头看他。

      待她离开,许观昨将右手从口袋伸了出来。他骨节分明的修长食指上缠着一根酒红色的长发,意外从应循声后背捡来的。

      他缓缓地用拇指轻搓着,眼神逐渐灼热,将手提到唇边轻吻她的发丝,心中想着:“声声,好久不见。我好想你,也好想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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