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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莳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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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过昏,三人已经到了莳野城,只不过昨日的两匹马变了,一匹马上的人也变了......
“如何?是比张瑾好些吧。”豦肖一只手在马背上一撑,长袍被风掀起,先行跳下马又立马换了只手来接马上的人。
萧予垂眼扫了扫他,无视了面前那只手,踩着脚踏想利落的下来,结果腿一麻还是抓住了面前的手腕,站定后脸上一黑,甩开手道:“太慢了。”
豦肖一愣:这一路上弯弯绕绕,骑这么慢都腿软,快了那还了得。于是眉头一挑,“那我下次快点?”
萧予没回话,只黑着脸往前走,想起今早上的一幕......
一行人歇过一宿后第二天一早便接着赶路,没走一会豦肖便有一嘴没一嘴的指导起张瑾骑马,弄得张瑾快也不是慢也不是,身上也好不爽利,坐在后面的萧予被颠得忍无可忍,“我来骑。”
“云忧还会骑马?”豦肖本来将二人远远甩在身后,但是耳朵却不一般的好使。
萧予迟疑了下,“不会,但看过也不是什么难事。”
豦肖脸上的笑容更甚,“骑马可不似读书,别耽搁了要事才好。”
“能好好骑吗?”
张瑾感受道来自身后的低气压,忙答道:“能能能。”
豦肖满脸遗憾,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张瑾聊天。
等到萧予被颠了数不清多少下时终于爆发了,“让我下去。”
远远的豦肖很快调了个头来,把萧予接了上去。
这下萧予舒坦多了,但是好景不长,“抓稳了。”豦肖冷不丁的出声,萧予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豦肖便压下背驱使着马加起速来,萧予向后仰去情急之下抓住看豦肖的腰侧,豦肖背一僵,哑着嗓子道:“云忧......换个地方。”
风在萧予耳边嘶吼着,萧予身子一俯凑近问,“你说什么?”
背上仿佛能感觉到身后人温热的手,豦肖全身僵的骨头扯得酸疼,他张了张嘴声音更哑了,索性不说了,只得让风吹散他身体的躁意。不过也没持续多长时间,豦肖怕风太大把身后人给吹凉了。
张瑾找了处地方安置了马匹,跟在两个并肩的人身后,“主子,我们去哪啊?”
萧予眼里冷光一闪,“城主府。”
走在一旁的豦肖似随口一说,“好安静啊。”
萧予也生疑,现在已快到午时,为何两侧房内却这么安静。心里这般想着,步子也越来越快。忽然,萧予远远看到了一连串的人影,一行人朝着人影走,排队的人都面色黄枯,一步一步的挪动着,靠得极近,五六百米路程竟然挤着大半个城的人。
人龙尽头处,一抹熟悉的身影闪过,萧予乌黑的眼睛下意识睁大,心里有些不可思议道:那是,四弟?
萧融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几人,惊喜的说:“二哥,你也来了。”凌冽的风已经把他的手吹的通红还有些张裂,匆匆搭起的棚子也只能遮住些后面的粮食,尽数风雪还是吹在他的身上。
“你在分发粮食?”
“我也是偶然知晓这里灾情如此严重。”萧融眼里闪过落寞面露难色,“这是我在京都各铺子买的余粮,但还是不够......”
“城里米价如何?”
“是京都的五倍不止。”
豦肖在一旁不说话,只摩挲了下手指。偏远地方是京都米价的五倍,问题可不是一般严重。
萧予好久未好好打量萧融了,只记得他平和、善良,从小到大也没争抢过什么,丝毫不像出生在帝王家的人。萧予拍了拍萧融的肩,“你去城主府了吗?”
萧融不好意思的饶了下头,“我刚来就被他们围住了,才让他们排好队没引发骚乱。”
“辛苦了你了四弟,我去城主府走一趟。”
萧融疲倦的脸上绽放出笑容,似冬日暖阳驱散了压抑厚重的浓雾,“二哥来了就好了。”
高立的城主府大门紧闭,门外围坐着几十户人家,都带着插着苇草的小孩。
“大人,大人。”微弱的声音从干裂的嘴唇里吐出来,一位妇人轻轻抓住了萧予的衣摆,枯黄的手上黑色的污渍深深嵌入
其中,疮疤被反复撑裂导致皮肉外翻,苦劳皱缩的皮塌在本就瘦弱的脸上,深凹下去的眼眶里没有一点生气。
“大人,大人,留下这个孩子吧,当牛当马都可以,给他口饭吃就行。”说完又佝偻着身子跪了下去磕在地上。
萧予心一紧,酸涩在心中蔓延。“城中有人分粮,你们大可不必如此。”
妇女干涩的眼睛早已通红,喃喃道:“有粮食也活不成的,活不成的......”
“为何?”
“大人,缺粮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我们欠的粮怎么能还得清呢。”
周遭的人看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围了上来,“大人,大人。”无数双手将萧予抓住,空气仿佛被压缩一般让萧予喘不过气来,脸上越发苍白起来。
在身后的豦肖见状越过人群几步跳到城主府前的石狮上,“各位静一静,我们正是朝廷派来解决问题给各位分发粮食的。”
躁动的人群静了静,坐在石阶旁的一男子大吼起来:“朝廷?好一个朝廷,今年旱灾尤其严重,各家各户皆收成不济,朝廷却要加倍税收,年中城内就开始无粮,数月以来从未见朝廷派一官一员。”说着越发哽咽起来,“前日,我们在这跪求城主拿一顿粮食,哪怕是一碗清粥,就一碗,我的孩子都能活下来。”男人望着天,一行热泪从满是霜的脸上滑下。
人群又拥挤起来,“大人,不是我们不信朝廷,是朝廷不要我们。”
“可曾想当年我们敲锣打鼓建造的城府挡住了铁骑的践踏,却也挡住了我们生的希望。”
“我们是烂命一条,可是孩子还太小了。”
“对,我就这一个孩子了,求求大人救救他吧。”
“收下他吧。”
“大人发发善心,求你了大人。”
四处伸出的手如悬崖一般将萧予带着往下坠,遮天的黑幕掩了下来遮住了他的耳目。
豦肖取下腰间的玉佩,高高举起,“朝廷没有放弃一人,这是皇帝专门下令给的通行令,我乃朝廷一品官员,城中有人分发粮食,你们只需排队去领取即可,关于其他事情,我们自会替你们找回公道,否则枉顾为官。”说着便将玉佩狠狠摔在地下。
黄昏的晚霞染出天云一线的异色,少年在暗黄的天地间伫立着,对此刻的百姓来说,犹如天神降临。
萧予被围在人群中央看着高处的少年,心脏从未如此般跳动着,底下躁动的人群渐渐停歇。
最先拉住萧予的妇人喃喃道:“是朝廷,真的是朝廷派人来救我们了。”
原本死气沉沉的人群如今鼓动起来,沾满霜雪的脸上露出一双充满希冀的眼睛,痴痴望着豦肖。
“快放开二殿下。”被挤在圈外的张瑾回过神来朝人群边挤边喊。
“二殿下?”抓住萧予的人们恍然松开了手,原本干净的青衣已被污渍染黑片片,由里及外人们大惊着跪下磕头,“殿,殿下,我们......”
萧予弯下身扶起了身旁的妇人,脸上温柔的笑着,“无碍,是我对不住你们,我们来晚了。张瑾。”
张瑾终于从人群里挤了进来,“我在这里主子。”
“带百姓去四皇子那领粮食。”萧予特意加重说出四皇子三字。
“四皇子,竟然是四皇子。”
“这可是两位皇子啊。”
安静的人群边走边躁动着......
豦肖从石狮子上跳下来,准备脱下外袄换萧予的衣服,萧予摇了摇头,清冷的脸上绽放出笑容,一双丹凤眼里映着豦肖的影子同这黄昏下的雪色融在一起。
萧予还未说什么,豦肖呼吸一滞,就这样醉在了萧予温柔的眼里。
“你为何不去?”萧予看向坐在石阶上的那位男子。
他看起来很是年轻,约莫还未满三十岁,额头有一块很大的血痂,被低温冻得发紫,为来得及留下的血就这么凝固的挂在额角。
男人叹了口气,“没必要去了。”
豦肖看了眼他的手,淡淡说道:“你是习武之人,怎会无钱买粮。”
“朝廷征兵,我妻子难产而死,家里无老母,我孩子才几个月,我不能去。”
“逃兵?”
“算是吧。”
萧予皱了皱眉,“不是,他是去宋玄那买的名额。”
男子躺在冰冷的石阶上,温热的体温暖着阶上稀疏飘来的雪,看着慢慢暗下来的天,“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人不为别人而活。”豦肖在一旁说道。
“大人为官,怎会懂我们,大话谁都会说的。”
“那你想报仇吗?”萧予在一旁开口道。
男子愣了愣,随后大笑起来,“殿下说笑了,我向谁报复仇,向单单一个宋玄复仇,还是向天底下所有的贪官复仇,又或是向整个朝廷复仇。”说完通红无光的眼睛又转了转看向了天,粗黑的手指攥紧了地上的白雪,“我又如何能报仇。”
“我可以帮你。”
男子翻身站了起来,看向在雪地中间站着的萧予,“殿下,你以何身份来帮我,你又为何要帮......”
“不只是帮你,我要帮的是全天下的百姓,以...”萧予顿了顿,随后坚定的说道:“以臣子的身份。”
豦肖侧身看着萧予,他从未见过如此正色的萧予,一扫以往柔弱的形象,如今坚毅的看着前方,秀气的眉毛上挂满了白霜,唇色已经被冻得苍白,但是他觉得此刻的萧予才是真正的萧予。
站着迟迟未说话的男子眼里泪光一闪,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在下施良安,愿誓死追随殿下。”
“去找张瑾,吃完后帮着四皇子一同分发粮食。”
待施良安走远后,萧予受不住的咳嗽起来,唇色越来越白,颊上却越来越红,豦肖忙将自己身上这件披在萧予身上。
“刚刚给你你不要,在我这逞什么强。”
豦肖说个不停,念得本就不舒服的萧予脑子更晕,烦躁的瞥了豦肖一眼。
“行行行,我不说了。”说完又将披着的袄子给他裹紧几分。
大门上的守卫观望着底下一幕,犹如晴天霹雳,踉跄的跑去给城主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