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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孤旅 ...

  •   “无论多少家族、个人,曾经在某个特定的年代,确切地掌控过这种权力,他们最终都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消失殆尽。”

      “而在近乎永生的因果之蛇的眼中,那些短暂如烟火的权力更迭,绝大多数下不过是神设计的钓鱼游戏。引领着一代又一代的人执迷于‘游戏世界’的权力,而放弃透过阴影,向永生的世界窥探。”

      “因为在永生的世界里,不腐坏的权力,是最高的恐怖。每一个为了维持这种远超凡人寿数权力的神明,都献出不为人知的、极其惨烈的代价。”

      “你当真要去看看那些神明吗?”她慢慢地笑了起来,“看看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究竟让自己崩坏到何种程度吗?”

      “又或者,无知无觉地度过下半生,不必知晓天穹之上经历着怎样的溃败与灭绝。直到诸神黄昏的灰烬,平等地覆盖过每一个人、每一个时代。不会再有火种了,最后一次的阴阳更迭,从此,鬼蜮就是人间。”

      那个穿梭在群星之间永恒的旅人,似乎从来都没更改过她的回答。

      无论世事炎凉、人间风霜,无论目睹过多少神的迟暮、人的疯狂。她不为任何人停留,但走过的每一步,都以时代为印鉴。

      她唯一相信的,是无数次的失败之中,一定孕育着,下一次的成功。

      在文明消亡的长廊中,有多少执掌权柄的生灵,穷尽一个时代的资源和机遇,去当那个注定失败的西西弗斯呢?又有多少的文明,在绞杀了它们当下最杰出的精英后,能从染血的绞索中,找出一条生路?

      这是一条漫长而艰难、从来没有过通关攻略的道路。甚至无数时代的累累白骨,都未必是正确的路标。可那又如何呢,现在的她,还在路上。

      孤独而不灭的光芒。

      你可以把人类文明……或者说,宇宙中出现过的每一个文明,都理解成对时间的群变换。只要是群变换。必然有回归步,也就是有生,就有灭。区别只是,不同的生命试图将从生到灭的过程步数,尽量延长罢了。

      上古之世,有亿年、百万年、十万年级别的稳定文明,那是更为贴近时间维度的群变换,所以有着更为稳定的数学结构。但人类世界不是,人类世界的时间,是一个极其偏僻的降维投影,针对投影本身再降级的变化,有着更不稳定、更为起伏的周期结构。人类管这种结构,叫做社会。

      而这种结构,在投影的本源趋近于崩坏的现下,更难以依靠人类本身的惯性与力量进行维持。人类为了和平、生存、公正所做出的一切努力,在恒星群的熄灭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

      没有技术突破,当下的每一个人类以为的生产力风口,事实上是无数先辈文明的墓碑。群星在无尽的时间线面前必然会到达自己的极限,没有任何一个种族的技术迭代能够超越这种极限本身。

      “你要扭转的甚至不是时间,是用有限的、你可以穷尽的数点,去对抗无限的数轴。”
      --

      “而你是为了什么,走上这条漫漫长路的呢?”因果之蛇与她一同仰首,看向天际缄默的织机,“我不认为你有那么在乎你所谓的族人、种群、文明。”

      “如果你真的在乎,你应该和他们一同沉埋在永恒的荒原,而不是逡巡在时间的永夜里,追寻一个你自己也不曾确定的答案。”

      “或许不过是荒原的时光太过漫长。”俞暮想了想,“我想找人,说说话。我将一整个荒野的风和云压缩在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形里,让她去对抗整个宇宙的黑暗。终有一日,埋下的种子,会爆发。”

      “比如?”

      “雨师的沉寂,在于他对绝大多数普通人的定位,都是神的饲料。”俞暮负手,望向那黑黢黢的高塔,“人类,一整个族群,从出生开始就被强迫灌输宗教、文化、习俗,而所有的习俗,都在教导他们,出栏的时候要保持身资的优雅,不要反抗、不要嘶吼,即便被人拆掉四肢奉上餐桌,也要微笑,要让吃掉你的神明因此拥有一个好心情。”

      “他们是被驯养在钢铁丛林里的家畜,你不能指望一个绝大多数的组成人员是家畜的农场,能拥有什么维持农场千秋万代的决心和意志。一旦‘农场主’被外力击溃,家畜们被赶出栏,接触一个不以被奉上餐桌为终点的人生……它们中的绝大多数,甚至会疯掉,甚至宁愿余生退守围栏里饿死。”

      “难道教导家畜们以神明的姿态生活就是什么大义凛然的善举吗?”因果之蛇嘲讽地一笑,“在你之前难道没有外来的神明做出努力?你看看他们驻守的国度,千百年后,充斥着殖民、种姓、贫民窟和毒品!让牛羊们拥有一个‘可能成为神明的来世’,代价却是要他们放弃今生的抗争,甘心被奴役、被剥削,所谓忍辱?”

      “我知道,所以我不求来世。”俞暮蓦地笑起来,眼底有幽暗的火焰,“我要人类在此生,平等地比肩神明。一个凡人不必成神、不必学习神明的那一套习俗与世故,照样可昂首挺胸,行走于属于他的人世间。”

      “人类不应该归属于谁的管辖,无论是天使,还是魔鬼。我们生而善恶混杂,就应该以混杂的姿态立世,这才是,永恒不变的天道。”

      “你拿什么去完成。”因果之蛇嘶嘶地吐着信子,“这片土地,神与魔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几千万个世纪,在你之前没有能够比肩神明的君王?在你之后没有试图救世的神祇?他们在时光面前都是一视同仁的灰烬,凭什么,你觉得你是例外,就凭你你所有的有人想过、做过、失败过的天真想法?”

      “是很难,所以必须我一个人完成。”俞暮伸了个懒腰,“正因为很难,我不介意在这上面花费多一些时间。”
      “若非艰难险阻,完成了哪有成就感。”

      他们的背后,雨师正消弭于这个文明的最后一场大雨。

      雨水浇熄焚烧城池的大火,也冲淡屠城的血迹。下一个世纪,重蹈覆辙的人们,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人生在如此逼仄的囚笼之中,寿命、思想、自由、资源,都被看不见的神明所钳制,生如蜉蝣,怎知春秋?可即便如此,一代又一代,总有蜉蝣去见山海、见天地、见人心,不卑不亢,用一生写出不输神明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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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几乎能够感受到,频率网络那有如实质的低频侵扰,不仅仅是精神能量强到一定程度的负面显化,更重要的是,我在纯负面的高强度干扰中找到了一些来自本源的声音。

      天道是交缠螺旋,如果你处在中点,就会发现无论光明黑暗,善意恶意,都是绕着轮盘做无用功,所以极端的恶会被更极端的善替代,反之亦然,离心力和向心力拉扯出一个旋转的圆。所谓生命之花的投影,不过是电磁搅动的几何平面表达。

      “而我。”俞暮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我似乎掌握了某种技能……让负面的频率,就关押在这具肉身里,而挣脱了肉身与情绪桎梏的灵魂,可以上接天地。与古往今来无数曾在这片荒原跋涉的人,彼此辉映,互为路标。”

      “一个前人的失败或许是失败,不计其数的前人的失败,会沉淀出那个趋近永恒的不变点,那个有限和无限之间的界点在哪里。我在寻找它……或者不如说,它也在寻找着我。”

      “它找你干什么?”伽马皱眉。

      “让无限在有限中降临,它需要我这样的通道……一个稳定的,不会被无限逼疯的有限躯壳。”

      “但会有很多人不希望你成为管道,会有匪夷所思的陷害、争夺。甚至你最后会踏上沾血的道路。”

      “星际漂流这么久,连神都不能加诸他的意志于我。”俞暮一哂,“你凭什么觉得凡人就能够做到?”

      “神?”伽马想了想,瞪眼,“你是说,你当年从古教习所辞职,是因为……”

      “对,我不愿意帮神驯化凡人。”俞暮说得平淡,“代神在人间行走的先知……多么具有诱惑力的工作,可惜,我不愿意当一个被‘先知’的光环钉穿在十字架上的白手套。”

      “那辞职也就算了……”伽马欲言又止,“凭你在教习所多年的积累,怎么会沦落到连星际聚居点都不收,当了这么多年流民?”

      “因为它。”俞暮昂首,看向天际摇摇欲坠的织机,“我在古教习所学成的……可是弑神的法子,你若是那些献祭自己的子孙、国家、文明的永生氏族,你会容忍我这样的人存活于世?”

      “他们追杀你?”

      “从未停止。”俞暮摇摇头,不屑道,“那又如何呢,不论世家如何围追堵截,我要做的事,从来都能做到。”

      “我在原点,我是务虚的君主,无论他们如何动作,本质上绕不开争夺我的权柄,有所求,就必受制于我。”俞暮耸肩,“世家又如何?我对世家无求,但世家对我有求,主动权始终在我手里。”

      “你不觉得愤懑?”

      “当你终于找到你愿意耗费一生去推动的那块巨石,你会坦然接受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坏事。”俞暮眯起眼,“我未入局时,从来愤世嫉俗,只觉天地不公,如此深重苦难,为何专挑我这样无足轻重的小卒砸下去。”

      “直到终有一日,我发现过河的卒子,也能扼住将帅的咽喉。我骤然明白此前种种荒诞至极的木偶戏,原来不过是一幕腐朽至极、行将坠落的天穹里,被污染的神明为了不被死亡长廊吞噬,竭尽全力、却又徒劳无功的自保。”

      “我能理解后,我甚至对他们生出了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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