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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鹿台 ...

  •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

      伽马望向那片仍在下雨的天际:“有太多的碎片在提示我,这个世界重启了太多太多次,因为一直没有得出掌权者要的答案,他们甚至都不再去隐藏那些重启的痕迹。”

      “我小时候的愿望是,长大了,我要打开这个世界的边界,去看一看真实的世界。”

      他的声音慢慢低落下来:“我几乎要成功了……可就在我一只脚踏在真实世界的门槛上时,我发现,没有人承诺过我,这个更为真实的世界会更加美好。或许在这个世界里,恒星以每秒一千万颗的速度在熄灭,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荒凉笼罩着这个世界,没有人告诉我。而我拿着一盏灯,从小小的玻璃房子里踉踉跄跄出了门,回头看了一眼灯火,玻璃房子就关上了门。”

      伽马死死地盯着她:“我已经进不去这个房子了……我想要进去,你在这个房子里的位置,能不能给我?”

      有鬼夜哭,凉凉的哭声,拂过她的脚腕。这永远也不会放晴的夜晚。这宇宙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夜晚。

      俞暮平静下来:“可我若是本来就不在这个房子里呢?”

      “我来自你避之不及的,那片永恒夜晚的荒原,我来自那个高维被战火和疯狂洗礼得千疮百孔的宇宙。”

      “你要回去?”伽马不能置信,“为什么?那里有什么好?”

      “我宁可自由地在黑暗中陨落,那一刹那爆裂的光辉,都好过带上项圈在凡尘角落,碌碌无为一生。”

      “但那只是你的想法,现实中,你又当真能做到吗?太空难民、颠沛流离的一生,当真是你选择的吗?”

      “我们为什么要成为西西弗斯,如果这场游戏不合我意,为什么就不能退出,不能在我的世界里,遵循我的规则?”

      “伽马,你敢不敢……”她指向那片浓雾所在,湖的中心,“远离光亮,不要回头?”

      “我会陪着你,直到旅途的最后一刻。”

      “人之所以信神,是因为生命中总有某些时刻,如此直白地戳破了人的无能。”

      伽马望着湖面,半晌,抓住了她递过来的手。闭上眼睛,颤抖着将手放在自己的额头。

      “指引我,在我生命中的最后一程。”他喃喃自语。

      一条鲸鱼跃出海面,在夜空的瀑布下徜徉。

      --

      “神甫,你为什么,这样渴求,这场能将你整段人生吞没的烈火?”

      “只要它吞没的不止是我的人生。”神甫大笑,“能吞噬虚假的,难道不是真实?我要这真实降临,即便它黑暗、带刺、索取献祭……无所谓,雨师这片土地,最不缺的就是羔羊的鲜血。那些蒙着眼,终日在虚假的日头里苟活的平庸之士,就算在温室中被掐死,又有什么可惜?”

      “……”俞暮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伽马,“你的祭坛,却是别人的温室,别人安身立命过日子的所在。”

      “安身立命?”神甫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样,“你我都已身在黑暗森林,怎么安身,怎么立命?不成为狼,你就会成为羊!”

      “我与你所经历的黑暗,或许并不相同。”

      “我不管你是为了拯救世人而变异,还是如我为了交换神明的赐福而变异……你我都已长出獠牙,何苦争执最无谓的动机?”

      他大笑起来,“那都是小事,不是吗,出得起钱与鲜血,自然会有瓦缝工匠,替你我正名。”

      俞暮看了他一眼,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长廊逼近了神甫的眼睛。

      那时有灭世的鸟,越过阴郁沧海,将白云和飞雨,都撞碎在岸边的礁石上,仿佛一生跋山涉水,就是为了这样无意义的碰撞。

      有千千万万高贵的灵魂,为了家国、大义、虚无缥缈的主义,清醒的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甚至,糟践自己的人生。

      是的,我们肩负黑暗,或许时日过久,让黑暗早已与我们融为一体。俞暮轻轻叹了口气,但是啊,黑暗中的旅人永远都记得,我们肩负黑暗,正是为了制衡黑暗。我们从来选择的是抗击,而不是随波逐流,一出温室,就以对外神卑躬屈膝为第一生存要务。

      是的,这是片黑暗森林。但正是无数无声的灵魂在弹尽粮绝之时做出的选择,才让这片黑暗旷野有了星光,即使时间腐坏、王座衰朽,星光永不动摇。

      神甫蓦地激动起来:“你和我的所为又有什么区别?让教众死于信仰,和让族人死于战争,难道有一种比另一种更高尚?”

      “看看那些无知的羔羊!”他环顾四周,张开双臂,“你告诉我,它们又是为了什么呢,它们自己,直到死亡那一刻,又真正知道理由吗?还不是上位者随口扯谎,他们就情愿赴死?”

      我们在不同的故事、不同的经历、不同的人生中,让自己的感情无意义地空转,就像西西弗斯推着没意义的石块,人生从不会给我们意义,那我们又该如何自处?如果世界真的只是高维者的游戏,我们拼命坚守的正义、原则,是不是只是他们游戏界面上的一个无足轻重的“阵营”?

      那些大业途中的牺牲与白骨,究竟是化圣的牺牲,还是历史上一场又一场的泼天大谎?就算你告诉了被丝线缠身的傀儡们真相,他们真的有能力用火把烧干净自己身上的丝线,自由地做出选择吗?

      “神甫,如我所说,你与我对黑暗的定义并不相同。”她看着面前已非人形的神甫,轻蔑又厌倦地垂下了眼。

      “倘若你真的经历过我所处的黑暗,你不会问我如此愚蠢的问题。”她轻声道,“人身上埋藏得最深的黄金,非如此黑暗,不能炼出。”

      “谁有空与你争辩?大雨要来了,你又该如何自处?”神甫直起身,“我知道,你在等海伯利安。可如果,它给不了你答案呢?”

      “这世间的事,又有多少从来没有答案?”

      两人相对无言,雨还在下,一如彼此的人生。

      --

      她恹恹地望向天际,夜幕如舒张羽翼般垂落,雨水像是一层撕不开的皮肤,一点点将她压向爆裂的心脏,世界空洞得听不见回响,像在一万米深的海底。

      她知道,长廊醒了,这片即将毁灭的雨师,已处在长廊中千万颗已经疯狂的恒星的共同注视下。

      时空随时可能会活起来,被长廊赋予一个随机的、不可名状的恐怖意志。

      这是她第二次被命运这根丝线孤悬于天地之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如此空旷,仿佛只要举出扑火的力气扯动那根丝线,世界就能幕布般向两侧退开。

      幕布之后,云端之上,那颗巨大的,被三圈眼睛所环耀的钻石眼瞳,几乎没有任何闪避地看向了她。

      她上一次做出的选择是什么?

      为什么她一点也记不起来?

      她怔怔地捂住了眼睛。

      那一刻,羽毛穿过掌心和流年,在她掌心破碎。天使睁开眼睛,每一颗眼睛都是燃烧殆尽、即将熄灭的恒星。

      这片时空,终于被拉进了死亡的荒原之上。而在这片荒原上,每一种留存的秩序,都是无数次血与火的洗礼、漫长黑暗的侵袭后,留下来的,有如实体的癫狂的凝结。

      那些建立在终结之上的,也会带来新生。

      当真如此吗?

      那一刻,幕布合上,世界似乎改变了什么,又似乎没有。

      --

      孙海不能置信地低头,却见身上不知何时起,一片蠕动着的眼睛,他张开嘴,尖叫却未如约而至。

      他的喉管深处,一只眼睛扒开咽喉,脆生生地四下打量着外边的世界。

      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止孙海,整个雨师巷都浸没在眼瞳的神出鬼没中,千千万万人就这样被同一双眼瞳推挤着,向更虚空处,星球的地表前行,等候未来,星球成为自己死亡的殉葬。

      孙海一下将俞暮拉出了房门,她的房间,不知何时起已经被贴了几道符箓。

      “有人在试图摧毁这个星球。”

      “我知道。”

      俞暮转过身。

      她的面孔上,十四只大小不一的眼睛,此刻一齐望向了孙海。

      孙海看了她片刻,垂下眼,看向自己燃烧的,遍布鳞片的手臂。

      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场大火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在他不知道的时空里,已经重复了成千上万次。

      冥冥之中,似乎有谁的目光,穿过鹿台的大火,望向朝歌的夜空。

      两片破碎的时空,在渭水边接续,无所不在的眼睛注视着,姜太公,钓到了六千年后的自己。

      “你要是不来,雨师可怎么办呢?”

      “不必在意,雨师,就要毁灭了。”

      “政府知道,所以他们放纵我如此行事,只为拖延这个文明衰亡的时间。然而我们的信仰,无论自然还是不自然,都在逼迫人们走上邪路。无论那一开始的曾是多么辉煌的历史,都在时间的洪流中,腐化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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