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黄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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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泉的古木枝叶相交自成穹顶，每当夜色降临，玉轮的光亮便只铺在了树冠顶上，林间是看一眼便会涌入双眼的黑暗，临环似从冥九兕那里知晓了符离的习性，有意为之，我们追在她身后，一团团火光迎面而来，光亮刺入眼中，留下一道惹人烦躁又难以消退的虚影。
躲开，从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当那些火光落下时，它们便会迅速找到攀附蔓延的方式，不论冰蚀如何覆盖，赤色的光点都似会躲藏一般，跳到暗处悄悄生长，当再被看见便已是熊熊烈火。
“符离大人，灭火要紧。”我当时想着临环如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可让大火蔓延。
符离停了下来，雪白的头发依旧飘扬着，许是我的缘故，他在犹豫之后还是听了我的话，不再追逐临环，转身去扑灭身后席卷而起的大火，我便自以为事情是顺利的。
他闯入了燃烧的烈焰中，空中凝出了无数冰晶，映射出了漫天的赤红光点，那些光点悬停了片刻后骤然落下，如同神君降下的大雨，迅速减弱的火光之间升起了一缕缕暗灰色的浓烟，烧焦的味道更加浓郁了些，
临环很快发现符离没有跟着她，一瞬惊讶之后，通红的双眼远远地瞪着我，她身上散发的灼热搅动着气流，暗红色的头发在沸腾的气流中微微飘动，她转身飞回，追着符离纠缠不休。
符离一怒之下将林子大片冻结，地面凭空窜起了尖锐的冰锥，循着临环经过的路径，数不清的巨大冰锥拔地而起，临环一笑，趁机拐进了灵族的居所。
紧随着她的冰锥无差别地贯穿了精灵们的屋子，木板尖锐的断沿在冰面擦过后再次破碎，悬挂的灯盏砸落在厚厚的冰面上，燃尽最后一点火光后渐渐熄灭。
本该宁静的夜忽然不再宁静，熟睡的精灵们在睡梦中惊醒，尖叫着逃出了自己的家，我在看见他们的惊逃时落在他们中间。
我那时想要解释，想让他们一起去抓住临环，可他们慌乱的呼喊声终究盖过了我的声音，冰锥不断在黑暗中拔起，他们不断的奔逃，不论我如何大喊，都无济于事。
临环将火团不断掷向符离，在符离躲开后便点燃了他身后的一切。
符离在这样的牵制中逐渐失去了耐性，悬泉的林子无论如何还是烧起了大片，他张开双手，在一瞬间冻结了整个悬泉。
精灵们本在尖叫着逃窜，他们在逃窜中眼睁睁看着大片冰蓝覆盖了悬泉，在看见符离落下时，惶恐终于将他们的脚步冻结，同时冻住的好像还有他们的喉咙。
临环落在一间树屋的屋顶上，居高临下嘲讽地一笑，轻轻跃起，消失在了没有任何火光的冰冷的黑暗中。
符离紧随着临环消失的方向飞掠而去，云霄在那时方才赶来，精灵们的质问是必然的，对着近在眼前的我们。
“是临环。”我说，他们逐渐将我们围拢，我不知还能说什么。
云霄替我打着圆场，“都是魔灵所为，大家先冷静一点。”
他们很生气，“临环会变成那样都是狐妖的过错，祈安，你是帮凶你知道吗？你看看把悬泉弄成了什么样子？！”
我看见他们的脸上有了愤怒，有了哀伤，有了纠结，还有嘲讽，唯独没有了恐惧。
*
“其实到底是不是因为我？”符离忽然拿走了我手里的碎片。
我抬头看见他似乎极尽全力在思考，看着那块碎片里的情景他好像在厌恶自己。
“不是的，他们只是太害怕了。”我说，恐惧可以化作一切，我后来发现的。
“如果……”
“世上没有如果。”
*
那天夜里，云霄陪着我不断向大家道歉，解释，怕冷的精灵只能挤作一团取暖，直到金乌飞来，符离才回来。
他似是累了，身上有烧伤的痕迹，他默默驱散了冰封，不声不响地修复了精灵们的房屋，又一声不吭地回到了我那间小木屋里，似是因为太小，缩在角落里，故而幸免遇难。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进屋躺下，关门时，听见外面依旧不敢回家的精灵们又开始了窃窃私语，我把门掩上，隔绝了那些声音。
他们不敢在他能听见的地方有只言片语的埋怨，故而符离并不知道，精灵的怨恼，指向了唯一能够被指向的他。
符离没有抓住临环，她再次消失在了夜色里，区别只在于，那天的夜色是一片彻骨的寒冷，却正合她意。
符离的法力能够修复一切，却无法修复精灵们的恐慌和焦虑，他们的惊慌在符离所复原屋子里没有丝毫消退，且日渐加剧。
他们开始躲开符离，为了让符离保持安稳，只要符离好奇地看一眼，他们便会将自己手里的任何物件送到符离手里，然后挤出笑来，仓皇跑开。
“你们灵族真是很大方。”那段时间符离以为大家是因为喜欢他才送他东西，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精灵们每每挤出来的笑脸背后的惊惶，他有几日总是与我说灵族是如何大方，方才又是谁送了他东西。
我不忍心抹去他的欢喜，便没有告诉他真相，后来在崆峒山时我一直在想，若告诉了他，事情会不会变得更好些，抑或会更糟一些？
他就那样高兴了好些天，我以为时间会让精灵们想明白并接受他，直到后来有一天栖翠找到了我。
“祈安，大家在商量着请走符离，但我觉得符离若生气了可能后果会很严重，所以我想，你还是先带他离开为好。”栖翠是知道符离那些时日总是很高兴的，便来悄悄与我说。
“我想个办法带他离开。”我说。
*
“你该告诉我，我可以离开的。”符离依旧看着那块碎片，我忽然开始疲倦，便靠在他身上，感觉到他的呼吸重了些许。
“我不想让你难过。”我清楚地记起，那时的我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他的欣喜破碎，我甚至以为这种欢喜是改变他的关键，全然没有想到事情正正相反。
我听见他笑了一下，“我应该不会难过，我会……”
“什么？”我抬起头看他，他盯着那块碎片，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
“不知道。”他最终放弃了这个假设，我想这许是好的，便没再说什么。
*
我们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离开了悬泉，因为云霄那天一直陪着我们，她收起了所有的云团，与精灵们赌着气，还特意让金乌飞得很慢。
“你们要去哪里？”云霄挽着我的手问道。
我一时也没想好，便问符离，“大人，你想去哪里？”
“去人界看看吧。”符离一脸随意，但之后我发现他并不是随意说的。
于我而言，无处可去便是随处可去，“嗯，那便去走走，兴许能抓住冥九兕。”
我们绕开了雀取妖域，从悬泉与人界的法界穿了过去，恰好碰上了一场游街的婚礼。
符离还是化出了一身红衣，惹来了人族异样的目光，我深吸了口气，壮着胆子偷偷给他变成黑的，他走了几步便发现了，又自己变回红的，还将我的衣裙也变成了红的。
“你再乱变化的话，很快便会被人族当作妖族抓起来。”他开始威胁我，拉着我挤到围观的人群里。
人群的推挤使我们只能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正正跟在送亲队伍边上，我觉得应是显得极其怪异的，便自己化了身影，觉得还是不要被瞧见的好。
符离没有注意到我，他似颇觉趣味一般，望着人族的婚礼，跟着人群一直走，我当时以为他是从未看过，故而觉得颇好奇，便想着随他看看也好，虽并不感兴趣，但我也没见过。
我看见一个被红布盖住了脸的女子，本觉得她应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她从一顶轿子上被人背了出来，人族的屋子大门敞开，铺着长长的红毯，那屋子里一应布设皆是红通通的，符离看着看着便自己也化了身影跟了进去，我便也跟着，云霄懒懒地飘在天上，她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到人群里推挤。
我见那一户人家里一个个人族似都是颇欢喜的，便也觉得高兴起来。
只见那穿红袍的男子牵着红布盖了脸的女子拜了厅堂里两个被暮色所笼罩的人族，又转身对着门外要拜那即将落入黑暗的天地，我和符离正巧站在大门正中，便赶紧拉着他躲开。
一双异色的眼睛就在我转眼的瞬间一晃而过，我有些不太确定，便问了符离，“大人，除了冥九兕，还有什么妖的眼睛是异色的吗？”
符离笑了一下，“没有，你以为我真爱看这东西？”他紧紧盯着拜堂的那对夫妻，心思却在别处，“冥九最爱这种热闹的场合，抓人毫不费力。”
“大人是想做什么？”我在人群里搜寻着方才闪过的那双眼睛，却始终再无发现。
符离拉着我去了人族的婚房，他让那滴水未沾，粒米未进便等在房中的人族女子昏睡了过去，隐没了她的身影之后，又把我身上的衣裳变成了与她一模一样的嫁衣，红布遮住了我的视线，眼前的景象如同浸在血里，我能看见他的脸，他正面端详了一番，道：“借你一用。”
我不明就里的被他按着坐下，“这是做什么？”
“你与我装一回夫妻。”他自己变做了方才那穿红袍的男子的模样，走到桌边，端来了人族的交杯酒，放在床榻边的小桌上，“假装，会吗？”
“我……我不会。”我那时只是听说过一些人族的事情，从未亲眼见过，一时间有些尴尬。
符离愣了一下，笑道：“你居然是个会说不会做的。”他把我抱了起来，让我坐在他腿上，一时间我比他高出了一头，他的头发此时利落的束起，恍惚间出现了我见过的模样。
他将盖在我头上的红布掀开后丢在了地上，取了一旁绘着龙凤的小巧酒杯递给我一只，他自己手里拿了另一只，“端着，绕过去。”
我们的手臂相互缠绕了一圈，然后我便学着他的样子把杯子放到嘴边，“这样？”
“嗯。”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我觉得许是等着什么，而后他又说：“喝。”他自己先把杯子里的东西倒进了嘴里。
我犹豫了一下，只觉得不能坏了事情，便也喝了，那东西又辣又苦，似钻进了我的心里燃烧起来，我忍耐着，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他在哪里啊？”我不敢转头，只能微微侧着眼睛看。
“你别动。”符离松开了我们缠在一起的手，从我手里把杯子拿走后，两只血红绘金的杯子轻轻地落回了一旁的小桌上，“哒哒”两声，很清晰。
他抬起头，在寂静中看了我一会儿，道：“洞房会吗？”
“什……什么？”我当时真的惊呆了，心想没见识的符离大人究竟都见识了些什么。
*
“冥九兕平日里都教你什么呀？”
符离吻了我的头发，道：“总归没有什么好东西。”
我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有一个东西堵在了心上，心在砰砰地跳，似被压住了，在挣扎。
继害怕之后，我又有了别的感受，许是好事。
*
“洞、房，会吗？”符离当时是一个一个字说给我听的，我听了却更加呆滞了。
许是见我没有反应，他便自己补充了起来，“看来是不会的，今日换我来教教你。”
他把我放倒在床上的时，我感觉到有东西从他身后一点点在靠近，符离星夜般的目光停在我脸上，我躺在他身下不敢动弹，而他抬眼的一瞬间像是非常的生气。
他身影一闪，掐住了冥九兕的脖子将他撞在了墙上，而后又将他提起，用力砸在了桌上，那漆木的桌子像被刀斧拆解一般生脆断开，成了千年不朽的碎片，桌上的花瓶落地后碎成了满地的利刃，依旧带着原有花色
“好久不见啊，冥九。”符离走到他身边，抓着他的衣襟将他举了起来，“你有没有想我啊？”
冥九兕看起来仿佛喘不过气一般，但却一直笑着，他应是知道符离不会杀他，便有恃无恐。
见他笑，符离嫌弃似的松开了手，他的双脚落地后踉跄几步，似是自己绊了自己，摔倒在地上又咳嗽起来，满地的碎片扎进了他撑着地面的手中，在他吃痛歪倒时又切入了他侧面的手臂。
妖血散发着迷人的香气，点点滴滴如同珊瑚珠子一般圆圆的落在地面上，绽开后又彼此重新汇聚，顺着地面砖石的裂缝一点点淌开，如此便又好像回到了它们原该流经的地方。
“符离，你竟然……”冥九兕好不容易抬起头来，半跪在地上用力的喘着气，看着符离他忽然又笑起来，那笑声变得诡异至极。
符离一脚踢在了他脸上，“闭上你的臭嘴。”
冥九兕倒下后滚了一圈便趴倒在地上，就如他抓走身为人族的我时，他伏在地上挣扎着，却始终撑不起身子。
“你利用我数千年，我很不高兴。”符离蹲下看着他，“我今日放过你便算还你一命，听懂了吗？”
冥九兕趴在地上，不知是不回应还是无法回应，但在符离起身走向我时，他忽然从身后扑倒了他，他们在一瞬间化作两只妖兽缠斗起来，相互撕咬着对方身上的皮肉。
我唤来了风团缠在冥九兕身上强行拉起了他，风团将他悬在了房梁处。
妖兽之躯的他不断挣扎着，发出一阵阵哈气声，猫生气大概都是一样的，“放开我，小风灵，你坏我好事，你会后悔的。”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我只知道你现在连动都很难。”我自然是不听他说的话的，毕竟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但我不知道的是，他知道的比那时候的我多很多。
他用力一挣，风团竟忽然散开，落地后意图掠过符离扑向我，符离化作人身，释出红荼指向他的额心，他便险些将自己撞上去。
“想不想试试散魂的感觉？”符离脸上的抓伤渗着血，顺着他的脸滑进了他的脖子里。
冥九兕异色的瞳孔更加诡异起来，他看着我时，我觉得他的脸消失了，那双眼睛就如一对美丽的晶石吸引着我，我当时往前走了一步，被符离伸手拦住方才清醒过来。
“我当然不想。”他说，依旧看着我。
他恢复了人身，一步步往后退，双脚踩在沾满了血的花瓶碎片上，伴随着碎片再次碎裂的声音，他消失了。
符离见他离开，便把贴着红纸的房门打开，我跟在他身后，看见门外倒了一地的人族，不少杯盏酒壶倒在地上，我吓了一跳，当真以为他们全死了。
“我让他们睡着了，小妖不喜欢死人的精元，他们最喜欢的是挤在一处欢天喜地的恶念，最好的便是那种能够互相殴打的。”符离解释着，隐没了身影，将躺在地上的人族尽数唤醒。
“为何？”我问。
“妖族喜欢世间的一切怨气，而欢愉中升起的怨气混在精元魂魄中便最为可口，还是让他们睡着好些。”
我看见那些人族扶着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站起身来，皆是一副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样子，他们相互对视，有的询问着身边的人，有的自己观察着夜幕之下各处的动静，也有默默离开的。
“我们还去哪里？”我问，抬头看了一下已在天上睡着的云霄。
符离笑了笑，柔和又高兴，那时我觉得我多日的陪伴应是奏效的。
他将我身上的衣裙变作了鹅黄色，袖口和裙摆皆闪着细碎的仙元，幻蝶不知从何处飞来，绕在我身边。
“回雀取看看，敢不敢？”
我很喜欢身上的衣裙，指尖轻轻抚着在手上停留的幻蝶，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便愣愣点了头。
他似知道我没在听，凑到我耳边又说了一次，“我说回雀取，敢不敢？”
他靠近我时我便有些愣住了，手里一搐，停留的幻蝶翩然飞去，“没什么不敢的，符离大人在，小妖们也不敢吃我。”我强作镇定道。
“你就不怕我吃了你？”符离俯下身把脸正对着我，玩味似的笑着。
我当是不服气的，我想的是上古风灵岂会怕一只狐妖，便略过他从人族的院落里走了出去，“我可是上古风灵，吃我是会消化不良的，况且你不会吃我，你是好狐狸。”
“你知道我不是狐狸。”他跟在我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我忽然想起了这一点，埋在心底的疑惑迅速抽芽生长起来，“是啊，神君和伏帝也这么说，可你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等你知道了告诉我。”他那时好像想得很开，伸了个懒腰将手抱在脑后。
那时的人族害怕妖兽，夜里禁止出户，我们走过人界安静的夜色，符离随手打碎了伏帝加固的结界，玉轮投下的光裹在他身上，离开了人界，他又化作了雪白的模样，似是自己泛着微光。
我抬头看见了望舒神君，她正看着我，我与她招了招手，她对我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自顾自往前走的符离，她微微笑了一下。
符离好像不喜欢仙族，刻意当作看不见，但他始终没有离我太远。
“跟紧了别乱跑。”他一边走在我身边，一边提醒我，那林子里漆黑一片，小妖们看见他都逃开了，一切都寂静无声，只有我们的脚步声。
我抬头看了一眼，本想着与神君道别，却发现已开始看不见天穹，脚下踩进了青石的缝隙里，顺着青苔滑了一下，符离一把拉住了我，“走路看天是你的修炼之法吗？”
“都怪这地不好走。”分明是地面不平，怎能怪我看天呢？不能的。
“好。”他一抬手，晶亮的光点往前一路飞去，他在手心里化出了那一团光华，将它升高，我看见前方原本错乱不平的青石已铺成了坦坦之途。
“哇，大人，你早该弄好了。”我往前跑了几步，觉得脚下相当舒坦，便说：“添些灯如何？”
“可以。”符离一口答应，双手张开，青石路两边碎落的石头便自行堆砌起来，一盏盏低矮的石灯沿着道路亮起了红光。
“为何是红色的？”
“这里是妖域，那些是妖灯，即便玉轮经过，从这里看也是红色的，人族偶然在结界处看见了，也知道那是妖月。”
“不对啊，你是白的。”
“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你看，那团光也是白的。”他指了一下飘悬在前面的光团，“他们说我是妖狐，那便是了，无所谓，不过是个称呼。”
“妖狐真是懂得胡言乱语，祈安，你就是这么被他骗的？”临环的声音忽然从暗处传来。
石灯照亮的青石路泛着如血的红，延伸至林子深处，弯弯绕绕地拐进目之不及的地方，符离听见临环的声音便站住了脚，“点燃妖域你会死得很惨。”
临环冷冷笑着，“你以为我介意？”烈焰犹如从她脚下绽放的红莲，火舌如花托底下疯长的藤蔓缠绕着所触及的一切不断爬远。
妖域的火光是鲜红色的，把墨蓝的天燎成了暗红色，像刚愈合的伤口上凝固的血包裹着底下尚在流淌的血，而我站在一片血泊里，围拢而来的是那伤口的主人体内的温热。
妖族异样的叫声钻进我的耳朵，不，那声音在钻我的脑袋，尖锐的，嘶哑的，凝重的，飘渺的，他们的叫声就如钢钉一般，一根根扎进我脑子里，我只觉得头疼，眼前是血红的一片，我那时便有了清空一切的念头。
符离站在我身边，我双手扶着一阵阵刺痛的头闭上了眼睛，冰凉的气息将我笼住，符离的双手环在了我身后，“雀取我还是可以随便冻一下的。”
我听见了忽然涌来的寂静，睁开眼看见奇形怪状的树木和妖异的石头尽数冻在了厚厚冰层之下，寒意肆意的蔓延开，符离的怀里亦是冰凉的，我抬起头看他时，他正死死盯着被冻住后不断融化着冰层的临环。
“我杀了她你会不会怪我？”他低头问我时，如深渊般洞黑的眼睛里闪烁着冰蓝的光点，探寻和捕获的冲动在我心里生长。
而在那一刻我是不想临环死去的，“请你放了她，符离大人。”我说。
“好，都听你的。”
他的顺从让我颇感意外，他放开我，走到临环面前，我觉得应是想要放了她。
而临环在他靠近的时候释出了烈焰，滚烫的热流扑在了他脸上，他闭了一下眼睛，侧过脸去，一道火舌便在那时忽然将他卷起。
“符离，你总是自以为是，你知不知道你多讨人厌，妖不喜欢你，灵族也不喜欢你，人族更讨厌你。”临环如同蛊惑自己一般蛊惑着符离。
符离抬手握住了缠在他身上的火舌，抓在手里用力拉扯，冻结之法似乎没了作用，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忍耐着灼伤的疼痛，“你以为我是你？要求着谁的喜欢才能活下去？看看你那样子，事做不好，精灵也做不好，真是难看的很。”
“你再说一次！”临环的愤怒让火焰试图探向天穹，只一瞬，又开始消减，“你在胡说！胡说！”
“临环，我们没有怪过你，也没有不喜欢你。”我那时想过劝回她，但我发现根本无法做到，她的偏执吞没了她，再听不进任何不同的声音。
她在听到我解释时大声叫喊，“你们都是虚伪的东西，装作好人，我才不信你！凭什么！凭什么你和云霄生来讨人喜欢，什么都不需要做，我呢？我呢？！”
符离在她分神的间隙撕开了火舌，再次将她封冻后释出红荼指向她，“祈安说不要杀你，你若离开，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临环身上的冰总是融化得很快，她惯来的无所畏惧，“来啊，你杀啊！”她癫狂般笑起来，睨着符离。
“冥九有没有告诉你，我的耐性很有限。”红荼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符离，冷静。”冥九兕出现在临环身后，说出了似是极熟练的一句话，那种坦然自若的神情如今看着亦惹人讨厌。
他站在临环身边，目光落在我身上的一瞬满是不屑，“火灵，折磨人的事情，我们要图个来日方长，你说呢？”
那时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临环竟真的听了他的话，他带走了临环，而我，不知如何阻止，幻蝶重新回到我的身边，闪着莹白的光，算了，我想。
琴水宫便是那时符离凭一己之力所起，焚柒，是云霄发现的。
临环跟着冥九兕离开后，符离没有回到雪山上，他寻了小山坡，拔起粗壮的妖木，凭着他自己的记忆，搭起了那座红墙黑瓦的宫殿。
“比人族的屋舍是不是好看许多？”他很高兴，笑开时嘴里的尖牙让他看起来比真实的高兴程度要更高兴些许。
我如何敢驳他，便说：“嗯，好看的很，真是与众不同。”
云霄从来爱奚落他，“什么东西红黑红黑的，都不像正常人住的。”
“没人要你住，留心着你的命。”
“我自会留心，轮不到你操心。”
云霄挽起我的手意图带我离开，符离一把抓住了我往回拉扯，我像一根绳索一般在中间承受着两边的拖拽，当我正想说点什么让他们松开时，云霄似乎看见了什么，忽然松开了我。
我撞在了符离身上，符离吓了一跳，一把抱住了我，我们一起往后退了好几步，都惊呆了。
云霄往当时琴水宫角落里的草丛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样子，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我松开符离跟了过去。
“啊！”她忽然大叫了一声，我还没有跟上便又吓了一跳。
符离不耐烦道：“什么东西？”他也跟了过来，云霄面前的草丛尽数倒下，一只毛绒绒的赤红的小兽躺在那里。
我们走进后看见一只浑身是伤的赤狐躺在草丛里，闭着眼，耳朵缺了一块，似是被咬掉的，但是旧伤，而他身上有明显的抓伤，鲜红渗血，我看见他的腹部微微起伏，当时心里极庆幸他还活着。
“符离大人，可否救救他？”我转身便抱住了符离的手，眼睛还盯着躺在地上的伤重的焚柒。
符离在我摇晃了几下之后抬手往他身上降下了仙元，闪动的光点没入了焚柒的身体里，焚柒身上的伤可见的愈合了起来。
“冥九兕。”他低声说道。
“是那只山猫所伤？”云霄问。
符离没有回答，抬手扫过，焚柒不见了踪影，“也算缘分，把他留下做个随从。”
云霄将我拉到一边，悄声道：“你看他，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还说是缘分，你跟着他做什么？”
“如你说的，我怕有事发生。”我说。
而这事，发生在焚柒醒来之后，那时已过了多日，云霄回到扶桑那里，没什么事便与金乌作伴，焚柒恢复后说想走走，符离许了我，我便跟着他去了雀取的小河边，他与我说了他小时候的故事。
“所以你没有父母吗？”
“没有，我有记忆开始就没见过他们。”
“那你是如何长大的？”
他顿了一下，道：“我是依仗着其他妖族长大的，这个不行，便再换一个。”
我那时没觉得不妥，反倒觉得可怜他，心想若符离待他好些，以后便有个伴了，“符离大人会保护你的，你不必再换了。”
我记得他拨弄着河水的手停了下来，临环便在此时出现了，她变作了从前的模样，我看见她时，以为她想通了，一切恢复如初，只是我没有想到这欢喜会似过眼云烟般飘渺枉然。
她沿着河边走来，在看见我时加快了脚步，露出了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她甚至没有看焚柒一眼，仿佛他在不在都无所谓。
“祈安，对不起，我想通了，但有件事应比这重要，冥九兕将灵族虚与委蛇意图驱逐符离的事情告诉了他，符离往悬泉去了。”
“什么？！”
我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发生得我毫不知情，我是从那一刻开始后悔的，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来告诉符离，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我跟着临环回到悬泉，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符离，但愤怒的精灵们却很快找到了我，他们怒气冲冲地向我走来。
在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将我的双手反剪捆绑，他们指责我招来了符离，临环在他们面前不断地哭泣，没有眼泪的哭泣，但他们并不在乎这一点。
我不在乎他们如何指责，甚至开始不在乎他们，直到他们说符离偷走了圣物，而我是帮凶，我方才明白过来事情与我想的并不一样。
伏帝赶来时，他们叫嚣着要将我的灵根拔去，赶出悬泉。
“她那么喜欢妖，就让她去做妖吧！”
“是啊，她早就背叛了我们。”
伏帝欠了我员峤仙山的债，驳回了他们的控诉，“风灵串通狐妖盗取灵石，罪无可恕，但念她护佑六界千年，情有可原，便关入崆峒水牢，思过吧。”
*
“所以……是焚柒刻意带我去河边的？”我想起了符离对待焚柒的残暴。
“他带走你之后，冥九兕就来找我，他知道我的脾气，引着我去拿走了灵石，而我回来后，却找不到你。”
“所以你便带走了灵族所有精灵？”
“不是我。”符离将我转向他，看着我的眼睛，“祈安，我真的没有，是临环带走了他们，唤醒了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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