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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   裴炜萤回到了灵州。

      原洲去不得,那里是囚她的牢笼。她也没有脸面回京城,她嫁入河东没能稳住朝局,反而阴差阳错,资助河东军拿下东西二川。

      “公主,这是新烧制出的彩瓷,上面的蝴蝶纹是我娘亲手绘制的,真是活灵活现。”

      紫珠捧着托盘,摇动的光束下,瓷器身上的纹饰极其生动,像是蝴蝶栖息,翩然欲飞。

      谢月华提起衣角,跨进屋内,面上一抹笑意灿烂满足。

      裴炜萤手指细细摩挲纹路,柔美的线条和粗瓷厚重的质感形成鲜明对比,很有自然的野趣。

      她命紫珠送去瓷窑批量烧制,谢月华目送女儿离去的背影,眸中漾着慈爱的笑。

      “这孩子养得真好,老尤一人将她拉扯大,肯定也吃了不少苦。”

      提起尤管事,她神色暗了暗,轻叹一声。

      裴炜萤看在眼里,尤管事失踪至今,却无丝毫线索,原州城门处没有他离开的痕迹。

      不像是是北燕人的手笔。

      她眸中闪动,莫名的念头在心中生根发芽,呼之欲出,忽道:“谢大娘,你从前跟在周恕将军身边伺候,我有几件事情问你。”

      “他和节度使徐横,关系如何?”

      谢月华脸色凝重,听到是问徐横,明显放松下来,笑道:“两个人好得和亲兄弟似的,听说连驸马的名字都是周将军起的。”

      从绎,依从前朝名将赵绎勇毅明澈的品质。

      “驸马刚会走就跟着周将军习武练功,寸步不离尾巴似的,那年他到周家时……”

      谢月华说起来滔滔不绝,既然公主对徐周两家感兴趣,她没有隐瞒的道理,也有讨好的用意。

      裴炜萤看似认真倾听,神魂已经飞走,阳光透光窗棂洒在她玉白色的指尖上,莹润纤细,磨蹭着腰间的青龙玉佩。

      玉佩是徐从绎塞给她的,落在她手上时还沾染他的血。

      她还记得血痕的位置,一遍遍摩挲着,擦拭着。她最好丢掉它,可是每每想放手时总忘不掉他看她的最后一眼。

      漆□□仄的马车里,最后深沉的一眼,幽暗的眸中水光漾荡,跃动。

      “你要杀我,何不再用力一些,一剑毙命?”他抽出插在胸口的剑,衣襟被撕开,夏夜的晚风潮热,往他胸口灌风,与汩汩流淌的血液混沌成灾。

      剑跌落在地毯上,声响沉闷。

      血气蔓延,唤回她的神思,她勾起脚尖挑起长剑,重新握在手中跃跃欲试。

      该杀他,但不是现在,所以她探个深浅便停手,只想让他见识到她的决心,离不成婚,纠葛的情意总能斩断。

      剑却被他一掌拍开,血珠飞溅。

      裴炜萤胸中堵着一股执着的气,她明知他要撕下伪装的神情假面,依然弯腰继续捡,好像要逼他们彼此面目全非才罢休。

      而这一次,徐从绎踩住剑柄,推开她的肩膀。

      她忽而住手,眼尾夹起嘲讽意味的笑,想起那晚他亲自持剑交到她手中,像是将他的性命交给她定夺,她早就知道那些只是男人微不足道的甜言蜜语。

      “此剑之后,你我夫妻恩断义绝,你带着你的河东军攻范阳,平北燕,都与我再无瓜葛。”

      她抚上他的胸膛,手指温柔地摩挲那道新鲜的伤口,骤然发力重重按下。

      “但你若觊觎京城,我……”

      她真是可悲,一时竟然想不出任何威胁到他的话。

      当初仓皇出嫁,如今仓皇离开,短短数月的婚姻于他似叶片拂过人生轨迹,却在她心中烙下写满悔恨的印记。

      “你什么?”他乍然被痛意惊醒,吃痛皱起眉,拨开她的手。

      “你幡然悔悟,不再拿我当崔晏的替身,要去皇帝面前闹一通求和离的旨意?”

      “少来这套,你休想摆脱我。”他拽下腰间青龙玉佩,额角浸出冷汗,乜了她一眼,“你最好收下,否则你的马车出不了河东。”

      如他所言,玉佩在手,一路畅通无阻。

      一丝清苦的药香萦绕鼻息,她回过神来,面无表情端起药碗,强忍住恶心饮尽。

      “公主,大夫说您这是苦夏,白日不思饮食,夜间寒气入体,得耐心用药好好调理。”

      丹朱掰着手指头,轻轻咽了咽口水,“厨房熬制的酸梅汤,开胃生津,冰镇后……”

      “呀,公主!”

      裴炜萤撑着桌角,指尖泛白,轻轻打颤。

      她颤巍巍接过手帕,面目苍白如纸,无神看着吐在地上那滩汤药。

      腹中热烫翻滚,纠结出绵长无尽的酸涩,连带着呼吸都不顺畅。

      “我去叫大夫。”丹朱如临大敌,稳住心神唤来侍女,拧干热帕子伺候她漱口,擦拭唇角。

      人散去,裴炜萤揉着额角,心绪飘忽,一字一句回忆鹤云从沄城打探来的线索。

      吴钦的确是周恕的旧部,所言非虚,当年徐横反对周恕计策,两人争吵不休,周恕被俘后徐横也的确按兵不动。

      新煎好的药已经放凉,她没有要喝的意思。

      她不是苦夏。

      夏天也已经过去了。

      ……

      魏雱过来的时候,药童正在廊下捣药,瞥他一眼又垂下头,来者面色不善,他不敢多言。

      “公主病了?”魏雱明知故问。

      心里却在想活该,生病的又岂止是她。

      她娇滴滴的千金之躯,回到灵州不愁吃穿,有侍女簇拥伺候,多半是犯了公主病。

      但这药,苦得钻入骨髓,钩子似的翻开血肉,闻之胆寒。

      正欲上前细看,房门打开,打断他的动作。

      “公主说,交易条款她没有意见,只是生意往来互惠互利才能常来常往。”

      雪青指着白纸黑字,挡在药童面前,迫使魏雱移开视线,“因此鸿影阁会照价分利,请节度使切勿拒绝。”

      魏雱接过,跟在她身侧安排运输海外的瓷器,想着长陵公主不领情,不识好歹,不在意徐从绎此番示好,也正合他心意。

      总不能被她捅了一剑,还不死心,放低身段为她忙前忙后还不图回报吧?

      他没有好脾气,没法和徐从绎一样咽下这口气。

      “如今范阳战事已定,时局安稳,公主在灵州忙得抽不开身,不肯回原州也情有可原,但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转达?”

      雪青一听这话,素来性情温吞的她也忍不了,音量不觉拔高,质问道:“情有可原?听魏将军的意思,我们公主还需要驸马的原谅?”

      魏雱冷冰冰反问她:“公主平白无故刺伤驸马,连一句解释都不给吗?”

      雪青没心思和他争吵,他就是存心来找茬的,说什么平白无故,简直是莫大的笑话。

      驸马罔顾公主的立场,争夺东西二川,又揽尽范阳半数兵马,使得京城人心惶惶,一桩桩一件件足够公主与他决裂。

      要她来说,公主到底是有些心慈手软,没能送他彻底归西。

      “人是我伤的,我没那么虚伪去嘘寒问暖。”

      裴炜萤听见他们说话的动静,缓步走过来,日光照得她面目苍白,剔透如玉,透着病态和疲倦。

      魏雱看得心惊,她敛去盛气凌人,雍容富贵姿态,像是一株萎顿颓靡的娇花,身弱体虚,恐怕风都能吹散她。

      “他不让李荆办事,反而让你来此大放厥词,不就是想再气一气我,逼我回去与他对峙吗?”

      “你想为他讨个公道,就将这个给他送去。”裴炜萤眉间化着淡淡的愁绪,目光似有不舍,但转瞬即逝,更多是幽淡的怨恨。

      恨意不至于滔天,但她的目光横亘在人的心间,生生堵住魏雱剩下的话。

      魏雱接过一方沉重的木匣,再度抬头,她已经在侍女的搀扶下进屋。

      “以后,别再叫他驸马。”

      她和雪青的说话声细微平淡,听得他愣住,张张嘴,又不好过问。

      魏雱本意想略过长陵公主反常的病态,可回到原州,看着校场上徐从绎神色端肃,威严凛冽,浑身紧绷着掩藏那股戾气,不由想到她的话。

      “你让他亲自打开,若不想要,任他处置。”

      徐从绎闷在湿凉的帕子里,擦干汗水后回过身。

      魏雱捧着木匣子告诉他运输瓷器到泉州出海的事情也已经安排妥当,提及裴炜萤执意与他公私分明,不占便宜,他略一点头,不做言语。

      “我看公主每日在瓷窑忙碌,着手新瓷,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反倒是你,本就是旧伤未愈,操练范阳兵马,安排去向交给钱偲办就是,何苦整日整夜扑在上头。”

      小心翼翼提起裴炜萤,他打量起他的脸色,松了口气。

      徐从绎无所谓笑了下,凝视着天边游动的云,心里也飘动不定,“早知她生龙活虎,你该叫上钱偲一起去,好把她气回来。”

      被戳穿谎言后,魏雱讪讪住嘴,叹道:“你明知她生病,还派我去惹她,我看真把她气出好歹,你又饶不了我。”

      他发一阵牢骚,忽然问道:“不过你知晓她患病,莫不是还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

      难怪前几日醉心练兵,日夜不休,忽然使唤他去原州。

      “就算不拿她当菩萨供着,也不能让她出现任何闪失。”

      徐从绎瞥见木匣子,抬眸问道:“她让你带来的?”

      魏雱递过去,目不转睛盯着锁扣,“说是只能由你独自一人时打开,现在物归原主。”

      徐从绎好奇地掂量着,本想一把拽开,到底还是忍住,避开魏雱进屋去。

      魏雱心头闪过无数的猜测,站在门外倚在门框上,兴许是什么定情信物,公主都不认他这个驸马,合该归还彼此的物件。

      若真是如此,他少不了还要跑一趟灵州还回去,他猜徐从绎不会罢休。

      半晌过后,房门打开,他垂手站定,眼睛往屋里瞥。里头黑黢黢的,豆大的灯火被入户的风卷散,桌上木匣紧闭,他不由想到裴炜萤黑洞无神的眼睛,无端吸引着人看过去。

      “东西是她亲手给你的,她那时情形如何?”徐从绎蓦然道。

      “什么情形?”

      魏雱听得云里雾里,慢吞吞道:“公主她看着虚弱无力,无精打采,毫无血色,行动也缓慢,进出要人搀扶……”

      话听到一半,徐从绎握紧拳,浓黑的眉下双目漆亮,布满血丝,酝酿着盛大的压迫感。

      魏雱察觉到气氛不对,闭上嘴的一瞬间瞳孔放大,答案涌上喉间。

      徐从绎面目紧绷,拿上马鞭佩剑疾步走出去,半途又回来抓起木匣,手背青筋暴起。

      魏雱不敢追问匣子里到底装的什么,他一进屋只看到一眼,便察觉到公主身体不对劲,周身气势威压宛如暴风骤雨……

      恰在此时,在廊道尽头撞上钱偲。

      “你也听说了?”

      钱偲瞧见他们行色匆匆,迅速打量徐从绎周身装备,注意到那个木匣子,瞄一眼忍住好奇,急忙道:“太子坠马身亡,皇帝立庆王为储君,暂理朝政。”

      徐从绎迅速冷静下来,他长舒一口气,“太子主战,拉拢政事堂的大人试图说服皇帝,助河东军乘胜追击,以捉拿反贼郭岐的名义攻入北燕。而庆王和皇帝一条心,不想和北燕撕破脸,更不想看见河东军壮大。”

      “太子一死,主战一派无人撑腰,自然不敢再提。”

      魏雱和钱偲对望,沉默不语。

      纵然知晓太子之死另有蹊跷,但若幕后之人是天下之主,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无人敢置喙。

      钱偲叹气道:“北燕新主要求娶皇室公主,重华郡主被封为公主,和亲的旨意已经昭告天下。”

      “于情于理都轮不到重华郡主和亲,果然太子一死,庆王的尾巴就露出来了。”

      他忽然想起那张灼若芙蕖的柔美面庞。

      魏雱也搭腔道:“一旦重华郡主嫁入北燕,两国签下和约,我们可会失去攻打北燕的最佳时机。”

      徐从绎如何不知,他冷冷道:“那就先领五万兵马到沄城,河东和北燕之间的恩怨,轮不到裴家插手。”

      “至于郡主和亲,会有人替我们拖延。”

      此人自然是疼爱侄女的长陵公主,魏雱瞬间了然,不由看向那个匣子。

      徐从绎也停顿一瞬,抚摸木匣上的纹路,心中荡然一空。

      那天夜里,他亲自在父母兄长的坟茔旁,埋葬他们未出生的孩子,埋葬她留给他的,留在世上的仅存的一团模糊的血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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