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她毫不手软》海盐荔枝

53、第 53 章

　　他的声音？

　　原来他的声音和崔晏相似，想起过去种种，他的心似被撕开一道裂缝，烈风鼓噪。

　　怪不得他们同榻时她从不让灭灯，怪不得她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盯紧他，总会掺杂别的情愫。

　　什么想看他的脸，分明是害怕叫错人。

　　他攥着门帘，踏入半片脚掌，身体僵在原地进退不得。这时帘中伸出一只手臂。

　　是鹤云。

　　他退后两步，树影斑驳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裴炜萤显然很惊讶他就在外头，但只停滞一瞬。

　　“我顶着这张脸和你说话，和你睡觉，你会不会觉得恶心？”

　　他轻轻抬手，不急不徐走进去，“原来殿下和我相处的日夜，竟然真是倍觉屈辱。”

　　他负起手，背在身后，阴沉沉的目光像残阳，落寞地照在她身上。

　　入夏后，空气湿热，裴炜萤总会懒怠许多，经过他接连不断的算计，更是无心更无力争辩反驳。

　　“抱歉，你知道我难忘崔晏，可巧你和他声音相似，能解我相思之苦。”

　　她朝他射个冷眼，看他冷漠阴沉，周身威严凛冽的气势强压过来，心中涌起怪异的畅快。

　　“你之前以为我和崔晏没睡过觉，但这并不代表什么。”

　　她平静笑着，似是想起与崔晏的浓情蜜意时，“春夏秋冬，四时更替，他陪伴我十载有余，他在我心中的地位不可动摇。而你有的，也仅仅是听起来像他，其余的权势地位只是锦上添花。”

　　“你要感谢你这副好嗓子，否则我要嫁的人，绝不会是你。”

　　“所以你说得对。你亲我时，触碰我时，包括你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和崔晏不一样。”

　　“他待我温柔，敬我爱我，强你千倍万倍。我接受不了你，和你的每一次亲昵都让我恶心。”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她在帐内来来回回走动，把倾斜进来的夕阳撞得破碎，光束震颤不停。

　　她自顾踱步，须臾后停下来。

　　见他一言不发，眉宇凝霜，面色如常，并非她以为的那般气急败坏，她怄气地走到他面前，死死咬住唇。

　　“说完了？”

　　他不希望为这种事翻脸，说出去太丢人。

　　他想他本来也没在意她心里有谁，反正她人已经嫁给他，已成为他的妻子。

　　他嘴唇勾起笑，眼底是冷漠的暗流，“可惜他死得早，只能陪你十来年，我会陪你一辈子。”

　　“你半点不及他，你是卑鄙可耻，背信弃义的伪君子，真小人。”

　　她被他怄得不行，抬手就是一巴掌，他下颌冷硬，身形纹丝不动，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甩开她的手。

　　裴炜萤手臂被他狠狠一掼，撑着桌角站稳，抄起茶杯扔他。

　　这次他没躲，茶水茶叶残渣沾在衣摆上。

　　他抖了抖衣袍，语气冷静，“我没必要和死人计较。你拿我当他的替代品，那是你的事情。”

　　“今后我会装作不知道，你也最好继续忍耐下去，闹到不可开交两败俱伤，吃亏的不会是我。”

　　真是好大的度量，裴炜萤斜他一眼，“你在威胁我？”

　　他面无表情，“我只是陈述事实，这桩婚事不仅仅是你我两人之间的事。”

　　“你还在乎名声？天下谁人不知你徐从绎虎踞河东，囊括东西二川，现在连范阳也尽在掌握之中，还要继续遮掩什么？”

　　她说起话来毫无顾忌，他平白担了顶帽子，总要辩驳几句，“东西二川是你的父皇求我出兵支援的，我也确实助他平定叛乱，稳住他的江山。”

　　裴炜萤怒瞪向他，“你敢说你没打东西二川的主意？真是好算计，不出钱粮白得十万兵马，你运筹帷幄，你算无遗策，拿我当傻子一样骗得我团团转吗？”

　　“你太自谦，谁傻也轮不到你傻。”

　　他垂眼瞧她，距她一臂之遥，也不和她客气，“卢融和钟迹得了你的消息，一举进攻幽州，实在是难为你口口声声思念我，赖在我身边。”

　　她心灰意冷，点点下颌冷笑，“你也别吃干抹净又想把自己摘干净，嫌我缠你探听军情，我走就是，是你一味抱着我歪缠。”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现在半眼都不想看见他，对他又恨又怨，曾经亲密绸缪的画面沾满鲜血，甜蜜爱意掩盖着精明算计，她冲昏了头脑。

　　忽然，她瞥见他袖中的半张纸，猜到是那篇檄文，笑得异常凄厉。

　　他来找她，也不是要解释东西二川的经过，只是需要她写完剩下的檄文，好名正言顺开启与郭岐的大战。

　　“拿来，我替你写完。”她朝他伸出手。

　　徐从绎不发一言，她等得不耐烦，“你以为我用一枝狼毫笔会做出什么？大是大非面前，我能分得清，郭岐总归要死的。”

　　他这才递给她。

　　裴炜萤拿到手，望着他慢悠悠念诵，随即笔墨翻飞，笔锋急转直下，借郭岐对比，洋洋洒洒骂起他。

　　徐从绎耸拉嘴角盯她一阵，转过身往外走。

　　裴炜萤放下笔，心里的懊悔怨恨，气恼悲凉，通通化成一团说不清的情愫，随着喉咙里的一声叹息，非但未减弱，反而越发浓稠。

　　入夜后天气转凉，但终归是夏天，晚风热乎乎拍在脸上。

　　她叠起写好的檄文，穿过各地临时搭建的营帐，寻找他的身影。

　　此时徐从绎操练完军队，和钱偲魏雱李荆等人商定好战策。

　　大战在即，他指挥着小兵为云梯车加固抓钩，用以攀爬城墙。

　　李荆走过来，慌里慌张道：“公主说要离开研州，连夜出发。”

　　钱偲和魏雱差点拍手叫好，顾忌徐从绎才收敛神色，嘴里象征性劝道：“各地战乱，流兵逃窜，还是别让她随意乱跑为好。”

　　徐从绎看一眼李荆，没有说话，取来汗巾扔进水桶，捞起来擦拭脸颊。

　　他动作很慢，就在钱偲以为他是要擦洗干净，免得浑身臭汗熏到那位娇主时，他却只是随意擦着脸。

　　他平静地吩咐道：“你支几个身手不错的，一路护送她。”

　　李荆将话如实递给鹤云，鹤云又传达到裴炜萤耳中，她心平气和，扔了那篇檄文。

　　月夜中，马车辘辘离开，李荆看着飘出车外的纸，弯腰捡起来。

　　他认不得几个字，但知道上面写的是徐从绎的名字，还以为是公主留给徐从绎的信，宝贝似的捧好，小跑着送到徐从绎面前。

　　徐从绎没想看，李荆以为他不好意思，为着舍不得公主摆脸色，脚步跟着他转。

　　不成想，钱偲踱步到他身旁，借着飘摇的灯火月色，拿过来诵读出声。

　　刚念两个字，他便闭上嘴。

　　钱偲瞪大眼睛，一字不落看上一遍，脚边走来高大的影子，他抬头，紧皱的眉毛缓缓舒展，匪夷所思道：“这又是怎么招惹她了，骂这么难听？”

　　徐从绎长舒一口气，仰头看向天边悬着的月，冷月清辉，月色动人。

　　只有在此时，他才能冷静下来，盘问内心深处。

　　“她往什么方向走了？”

　　他忽然问李荆。

　　李荆正琢磨着裴炜萤到底骂他什么，听到他打听她的路程，不禁问道：“你不会是想追上去，报复一顿吧？”

　　“对。”他沉默许久，冷不丁道。

　　明知道大战在即，明知道无可挽回，他还是跨上马，踩碎满地银辉，迎着月光照亮的道路追随。

　　深更露中，露珠浸湿马蹄，也沾湿他的靴边袍角。

　　夏夜山谷中，山风猎猎作响，掩盖马车行驶的轱辘声。

　　但他耳力极佳，听到前方的动静，勒紧缰绳，甩开马鞭抽打几乎是转瞬间便追到她。

　　“停车。”

　　他向车夫喊了一声。

　　“不许停。”

　　车内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徐从绎不想大动干戈，掀开车帘，看向那张冷白的脸，“我只有一句话要和你说，说完我不会再纠缠。”

　　马车缓缓停下，他有些意外，也不做多想，折腰进去。

　　她冷冷掀起眼皮，目光沉静冷彻，像是经年不曾融化的冰雪，透着冻彻人心的寒意。

　　“你说。”她嗓音平淡，毫无感情。

　　等他真面对他，一时之间又不知该说什么，那些话原是随口胡诌，骗她答应停车的借口，他想要对她说的岂是一句话能概括的。

　　风吹开窗边垂着的纱帘，月辉下，几粒绿莹莹的光扑闪着，逐渐向他们靠拢。

　　是萤火。

　　他蓦地想起少年时，也是在这盛夏之夜。

　　周家大小姐的生辰晚宴颇为隆重，整个济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携带家眷为她庆生。

　　彼时的周恰面对陌生的面孔心生胆怯，从席上溜出来，叫嚷着让他送生辰礼。

　　“珠宝翡翠，珊瑚玛瑙，你要什么没有，别来缠我。”他被她死死拽着，又不能撒手不管。

　　周恰苦闷道：“可我只想要绎之哥哥的礼物。”

　　他没办法，正好走到溪边，草丛中游荡着十来只萤火虫，他抓来用帕子包裹住，系在一根树枝上给她当灯笼玩。

　　“你以后每年都要送我生辰礼。”

　　他随口敷衍她，嗯了一声。

　　心中暗暗道她胃口刁钻，寻常奇珍异宝入不了眼，她今后的丈夫不知该送她什么她才肯施舍笑容。

　　而这微弱的萤火，经年过后，重新照耀，他忽然意识到子时已过，今日是她的生辰。

　　不是她作为长陵公主的生辰，是济安周家的大小姐周恰的生辰。

　　于是，话到嘴边，他要说的最后一句话变成：“生辰快乐。”

　　随着话音落下，心口撕裂疼痛，疼痛猛烈如巨蟒，在体内窜动。

　　他艰难睁开眼，入目是她冷静不起波澜的水色眼眸，朝下看去，追到她手上。

　　她手腕扭动，长剑银光闪烁，剑锋戳中他的胸口。

　　“没了你，我才会快乐。”